105、交浅言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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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的春天，在一日千里的城市建设中，在起步腾飞的地价房价中，在奥运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在人们愈发浮躁的投机心中，染绿了，也吹乱了偌大北京城。
作为一个高起点的新人，紫苑在PORTS的工作一点都不轻松。入职不到一年就获准独立发布成衣设计稿，既代表着公司的肯定，也招惹了不少疑忌。要对得起过去，闯得出未来，唯有全情投入，加倍付出。而嘉阳的第二轮第三轮路演也让欧阳俊不停穿梭于中美，期间还去了趟伦敦，两人在同一个城市工作生活，相处的时间却少得可怜。难得有机会，也不过在一起吃个饭，还不是外出找个情调餐厅，而是要么他跑到家属院，要么她拎着一篮子菜去Soho现代城，紫苑掌勺欧阳俊打下手，两个人做上一大桌吃成挺尸状，再窝在沙发上看一部影碟打发一晚——两人不得不承认，这个恋爱谈与不谈似乎没什么区别——以前不也是这样的么？！
该解释为他们跳过了热恋阶段直接进入亲情期，还是他们早已用恋人的模式在相处了？
谁也说不清。似乎只有在见面与告别必不可少的拥吻中，她才能找到一点儿情侣的感觉。而他连夜从旧金山回来那一晚几乎擦枪走火的事也再没出现。像长了教训似的，这个向来率性不羁的男人，居然开始发乎情止乎礼来，以至于有时看着他克制隐忍的模样，她都有些心疼。
“紫苑！好巧！你怎么会在这里？！”一声尖叫女高音将正匆匆踏入第五大道PORTS旗舰店的程紫苑成功拦下。
“陶师姐？！……”紫苑回头惊喜地喊出声。这下轮到陶悠扬说不出话了，“你……你好了？”
“嗯，去年初好的，已经完全恢复了。”紫苑笑着迎上去，“你怎么会在这里？不会是移民美国了吧？”自她离开香港，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也几乎没有联系，虽不知那个香港富家子跟她是否还在一起，但看陶悠扬一身名牌十指珠宝，也不用担心她眼下的状态了。
“移什么民，还住在香港呢。我老公集团赞助了一支公益短片，我就混了个制片当，这周在纽约拍外景，真没想到能碰上你！你来购物？”
“我……我在PORTS上班啊，这次也是出差。”紫苑拉着陶悠扬站到店门口一角，“老板带我过来参加年会，今天没有session我就来旗舰店看一下了。”
陶悠扬亲热地挽住她，“我们去喝一杯，两年多没见了吧，你居然能说话了，哈，我可要跟你好好说说话……”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来到第五大道附近的索菲特酒店咖啡吧，陶悠扬一坐定就迫不及待问她，“紫苑，我也不跟你绕弯子，这次拍的片子有个小忙，你帮不帮我？”说着便低头在包里翻东西。
“什么事？”紫苑看她从Hermes鳄鱼袋里翻出一张照片，好奇心大起。
“这谁你认得吧？我这部片子的女主角。”
“乔歌？你居然请乔歌来拍片啊！”紫苑惊呼。乔歌出道三年，如今是红遍大江南北直冲东南亚的玉女明星，紫苑所在的工作室还替她设计过几套造型。
“怎么样，有号召力吧。”陶悠扬不无得意地说，“我们需要一个教她速成手语的老师，她档期有限，就这两天有空。大伙儿正急着四处找人呢。也不用很久，一下午就行。你这不是最现成的人选吗！紫苑你可一定要帮帮忙……”
于是，在陶悠扬舌灿莲花的游说（以及对大明星难免的好奇心驱使）下，紫苑来到位于长岛Veterans Memorial Hwy的希尔顿酒店。豪华行政套房的客厅里，通往卧室的门紧闭着，据说乔歌正在里面做例行松骨按摩。陶悠扬跟她打了个招呼就自己进去找乔歌了，剩下紫苑坐在宽大的沙发上四下打量。
沙发另一端有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一头乌黑马尾，白衬衣，蓝仔裤，秀丽的大眼睛静静看着窗外，整个人素淡得宛若一尊来不及上色的雕像，和满屋奢华富丽的装饰形成鲜明对比。
“你……也是中国人？”紫苑试探着问道，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友好一些。女孩点点头，抱着胸前的大文件袋又不说话了。屋内重新陷入寂静。紫苑见她颇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也不好再搭讪，只得拿起手机给欧阳俊发了条短信。
卧室门打开的时候，紫苑和女孩都不约而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相信那女孩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乔歌，紫苑从她波澜不惊的眸光中终于发现了一丝惊艳——几无妆点的乔歌看起来比镜头前杂志上都更加美丽，瓜子脸，杏核眼，弯弯的柳叶眉一丝不苟却又浑然天成，冲她俩一笑，翘起的嘴角似是要把观者的三魂七魄都勾了去……
足可称得上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了！
“冷小姐麻烦你等一下好不好，我和程老师先聊几句，程老师是临时抽时间过来的，不好让她久等。”美人真是上天垂怜的产物，连声音都那么好听。难怪唱功一般，专辑照样大卖。
对方自是应允，紫苑忙谦道，“我不赶时间，不用迁就我，也别叫我老师，我只是陶悠扬临时拉来帮忙的……”
乔歌谢过Artemis后招待两人坐下。紫苑将刚才助理留下的几张A4纸给她，“乔小姐，我把需要你熟悉的手语台词全部标出来了，你看看内容和难度，我们今天先大概估个时间，明天我再过来详细和你说。”
“程老师你动作真快！”乔歌笑吟吟地夸奖道，紫苑脸一红，初见大明星的紧张还未完全褪去，“乔小姐可别再叫我老师了，真担不起……”
两人客气地讨论着，大门忽然打开，进来一位气质沉稳的男士，紫苑并没多留意，乔歌却毫无淑女风度地蹦起来扑到对方面前，“子宁叔！你怎么才来！”
男子抱了抱乔歌，回头看向沙发上两个陌生女孩，“哪位是Claudia工作室的Artemis Leng……”
姓冷的姑娘立刻站起来，“莫先生您好，我是Artemis。”
莫子宁和Artemis就走到客厅一角谈事去了。乔歌回到紫苑身边继续看台词，可紫苑明显感到这位大小姐的注意力有些不在状态，时不时抬眼去看屋角那两人。紫苑便道，“乔小姐，我看也梳理得差不多了，你方便的时候再背熟一点单句，我明天再过来吧。”
乔歌明眸一闪，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小鹿般飞奔过去，“子宁叔，这一稿怎么样？怎么样？我能不能用了？”
莫子宁瞥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只见乔歌整个背影似乎都长高了一截，踮着脚在他脖子上用力啃了一口，“子宁叔你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心疼我！”
紫苑看着这个人前优雅如兰完美无缺的小天后，在人后居然如此不顾形象，一时有些错愕，直到和陶悠扬一同离开，等电梯的时候她才恍然想起自己忘了要个签名照。
“明天呗，明天你还要跟她待一下午的。”陶悠扬满不在乎地说。紫苑却满心遗憾，“今天拿到我就可以跟我哥显摆了……他今天晚上就走了……”
“你哥？”陶悠扬搜索了一下记忆，“你是说……”
紫苑正要回答，电话响了。
“嗯，我在希尔顿呢。你这么快就完事儿了？……好啊……真的？……那狄芳怎么说？……哼，就是，气死她，气死她……我要进电梯了不跟你说了，你快点过来啊……”
挂了电话，就看到陶悠扬对着媲美镜面的电梯内壁捋头发，旁边站着不知何时跟着进来的Artemis。Artemis一改刚才的清冷疏离，一双妙目不躲不闪地看着她，像是一通电话没听够，恨不能再多听她说几句似的。紫苑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幸好电梯及时到了一楼，陶悠扬转身对紫苑说，“我得赶快去跟我老公会合，就不送你了反正刚才听你说你哥也要过来……”
“师姐快去吧不用管我。”紫苑站在大堂一角目送着陶悠扬离去，转身正看到Artemis低头发短信，一会儿发完了，也不走开，和她一起站在落地玻璃窗后看向外面的车水马龙。
“你……也等人？”若没电梯里那几秒钟的对视，紫苑也不会二度搭讪。Artemis点点头，“嗯，我姐姐在附近上班，等一下过来和我会合。你哥哥待会儿来接你？”
紫苑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这么配合地答话，忙着力点了一下头，“啊是啊，我们都住北京，恰好各自来纽约出差碰上了。”想起欧阳俊在电话里说“我把明天和狄芳的会面推到后天了，明天在纽约陪你待半天再走”她就很想看到狄芳大姐大在大洋彼岸握着电话咬牙的表情。狄芳是董事会里最不近人情最敢跟欧阳俊对着干的（连林聚雪当年也只是背地里出招），连带紫苑也以能气到她为乐，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他本来今天回北京，不过既然我来了就改了明天。”
这点儿小小的得意，她希望能与她分享。
“你哥哥很疼你。”Artemis轻轻地说，不是个问句，甚至根本不是说给她听的。紫苑原本甜蜜而愉快的心情居然就被这满含着莫名幽怨的一声叹息给染灰了，“……哥哥对妹妹好是应该的吧……你不也有个姐姐吗？……”
“我有个哥哥，他也很疼我。”Artemis轻叹，吐出哥哥两字时，眼中一丝莹光闪过。紫苑心中一动，直觉便有些不对，却又实在不明白这个年轻女孩的种种异状源自何方。就在两人相对无言时，欧阳俊再次打来电话。
“我就在大堂啊阿俊哥，要不我出来等你？……好好好我在原地在原地，我哪有着急，你比我急好不好……好了不说了你专心开车一会儿又错过路口了你……”
紫苑不好意思地收线，“我哥最近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Artemis沉默凝视她许久，漆黑的眼睛似是看穿了她闲聊中隐藏的事实，“你……怎么会跟自己的哥哥在一起的？”
紫苑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口结舌地瞧着她。Artemis便在她的愣怔间朱唇轻启，微微一笑，“我当然能看出来。”
这是紫苑第一次见到她的微笑——居然会在刚刚见过乔歌那样的顶级美女之后，还觉得她的笑自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也不知是被这落寞惆怅的美丽征服，还是被她犀利如炬的洞察力震撼，紫苑鬼使神差地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
说完才觉得这个回答有多么牛头不对马嘴，可站在她对面的Artemis只慢慢应了一句，“那多好。”
眸中盈盈荡漾，水光更盛。
这交浅言深的陌生女孩，似乎背负了太多太沉重的秘密，黛眉清眸间堆积着浓得化不开的悲哀，那种死灰般的沉静却又分明在说，我永远不会告诉你为什么。
“紫苑！”一只熟悉的手搭上她肩头，“等久了吧？”
所有缤纷杂乱的思绪一扫而光，紫苑欢喜回头，“没有，正聊天呢。呃，这是我男朋友，这是Artemis。”
欧阳俊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才和Artemis握了握手，寒暄以后就准备带紫苑离开，刚转身便听到背后女孩叫了一声，“紫苑！”
两个人都回过头，Artemis的目光从紫苑脸上移向欧阳俊，打了转又看回紫苑，“好好珍惜，一定要幸福。”
两行清泪，正缓缓从她黑玉般的眼中滑落，原先笼罩她脸上的悲伤反倒被泪水冲淡了些许，笑意湿漉漉的，那些疏离，淡漠，渐渐散去，彼此之间的距离，随着紫苑和欧阳俊离开的脚步反而更近。
好好珍惜，一定要幸福。
突然之间紫苑明白过来。原来，她们是同类。
她们都爱上了一个呵护自己长大，见证自己青春的男人，亲情和爱情对她们而言全无界线，纵然百折千回，长路迢迢，她到底幸运，等来了他的回应，可Artemis和她的爱人，却被阻隔在一道叫血缘的深渊两边，永无交汇的可能。
“你今天怎么了？”对Artemis的怪异行为，欧阳俊似浑不放在心上，只为紫苑的改变而纳闷，“你以前从来都跟别人介绍说这是我哥。”
“Artemis和别人不一样。”紫苑说着，将手插进欧阳俊的臂弯里。欧阳俊拍拍她手背笑道，“怎么不一样了？”
“她现在，就是我去年这个时候的样子。”
欧阳俊停下了脚步，看她的眼睛不再漫不经心。那女孩笑着落泪的样子，他当然也看到了，当初的紫苑却把所有希望和渴望都深深藏起，他只能从最后在旧金山机场她的崩溃痛哭中推想她到底埋葬了多少他不知道的失望与绝望。“紫苑……”他心疼地握紧了她的手，还没想到如何去安慰，她已露出春风般的笑容，“阿俊哥，我没事，我只是刚刚发现，我还挺幸运的。”
因为有人比她更惨，她就以为自己被眷顾和垂怜，她越是心满意足，他就越是心痛不安，“对不起，紫苑，我……”
“又说对不起。”紫苑捏捏他手心，“阿俊哥，记不记得Artemis最后说什么？要珍惜，要幸福，所以，不要再说对不起。”
我们之间不需要道歉。
和他在商场上的杀伐决断，愈挫愈奋相反，在感情上，欧阳俊一直是个十分被动的男人。放手颜如郁时如是，接受林聚雪时如是，以及之后的意识到却不敢承认，想起了却不敢面对，要不是仆妇向周显光报告了门外偷听来的只字片语，令他以为她要跟着萧岚一去不回，也不会有机场拦人的那一幕。情路上的每一步似乎都是他身边的另一半推着他前行，后退，或转弯，无怪乎他总在说对不起。
他辜负了许多情意，空掷了许多青春，可只有她，只有她程紫苑，当不起他的一句对不起。她何其幸运，承接的是他长久的自私懦弱后，濒临绝境时的放手一搏，他积攒半生的冲动与勇气，在她身上终于爆发。
难怪Artemis那么羡慕她。
停车场里，欧阳俊替她拉开车门的刹那，她回过身紧紧拥抱他，“阿俊哥，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是不是？”
欧阳俊环着她瘦削的肩膀，一字一句，不容置疑，“不会，永远不会。”
紫苑抬起头，双眸在昏暗的停车场灯下格外明亮，“那，答应我一件事。”
“嗯，什么事？”别说一件，十件八件也都一样。
“同事们要我生日请客开派对，还要我带男朋友。”上次紫苑去美国结婚却没结成，也不说推迟到什么时候，一帮女同事早就暗自猜测有意外发生，紫苑却说一切如常，大家对她这个神秘的男友好奇心更盛，这次生日，说什么也不能再放过。欧阳俊先是一愣，突然意识到什么，双臂一下扣紧，“所以……你答应了？”
不知怎的她的脸就有点红，把脑袋埋在他肩窝里小声说，“阿俊哥，是我不好，是我矫情了。以后，我们别再浪费时间了，好不好？”
“和你在一起，不管怎么样，都不是浪费时间。”欧阳俊不由微笑，轻吻印在她眉心，暖如春花，纯如秋月。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交浅言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