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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告解(二) ...

  •   林翊走进教堂时,还一片寂静,尽管是冬天,却仍然能听见清脆的鸟鸣声。
      在闹市中进入这间教堂,却仿佛隔绝尘世,喧嚣都被阻挡在外面,一墙内外,两个世界。

      他从教堂的偏门走进去,在末端靠后的一个位置跪下祷告,过了一会,他站了起来,四周高耸的花色玻璃窗外,光线透过上面砌出的圣徒像照到地上,林翊微微恍了神,然后,他站了起来,虔诚地在胸前划了十字。
      他走向告解室,今天又轮到老神父的班。
      “我的孩子,你来忏悔什么?”神父隔着花窗问他。

      忏悔什么?林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手形状优美,洁白润泽,犹如上等玉石雕刻打磨而成。他注视着自己的手,这双手,能灵活弹奏肖邦和李斯特,能入侵难度颇大的电脑系统,能计算爆炸的范畴和时间,能在人的身体上反复试验如何令伤口达到惩处和美感的最大程度结合,还能制作精巧的电击装置,炸弹装置,只要给他想象力,这双手能创造出很多犯罪的艺术品。

      当然这双手也能准确摸到人体脆弱的位置,一下致命,干脆利落。

      可是这双手却被他的爱人极为呵护,黎承睿说过,这是天生的艺术家的手,他从来舍不得这双手做重活,自从他们和好以来,每天晚上入睡前,黎承睿总要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它,亲吻它,睡着的时候也尽可能握紧它,生怕一松开,这双手连同他的主人就消失。

      林翊微笑了,他轻轻握住看不见的空气,他的睿哥永远不会知道,其实真正心生恐惧,害怕爱人转身不见的那个,是他。
      没有人知道,为了赢回黎承睿,他用这双手,做了多少不能为人所知的事。

      “我的孩子,你要忏悔什么吗?”神父温和地打断他的冥想。
      “是的,神父,”他跪了下来,低声说,“我忏悔我的罪,我欺骗了我的爱人,一个良善的好人。”
      “你为什么要骗他?”

      林翊微微眯眼,这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很多人,死去的人,被狗咬得支离破碎的陈子南;全身□□,被他以计算数学题那般精准地在□□上复制各种伤痕的吴博辉;肥胖到掉下去浴缸的水都会溢出来的丑女人陈秀珠;临上吊还哭哭啼啼求饶的郑明修;发了疯要用圣水给他驱魔的曾杰中;法庭上一脸横肉被带下去的洪门老大庄翌晨;电视上黯然宣布辞去总督察职务的席一桦。
      还有抽搐着死在证人席上,那个人如其名的老鼠黄。

      他的眼睑垂下,轻声说:“我骗他,是为了重新拥有他,我们因为误解而分开,现在为了消除那个误解,我不得不对他撒了慌。”
      “那个人爱你吗?你们在一起,幸福吗?”

      林翊勾起嘴角,说:“他很爱我,我们在一起很幸福。”
      “那么想必他能理解你出于善意的谎言,上帝赦免你,我的孩子。”
      “谢谢你神父。”

      林翊划了十字站起,低头慢吞吞地走出告解室,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宛若给他镀上一层光芒。
      他一边走,一边掏出一只手机,启动变声程序,然后拨打了一个号码,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一只手插在衣袋里,悠闲地步出教堂,一边耐心地等着那边的答复。

      过了好一会,电话那端响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男声:“喂……”
      “金老大,别来无恙。”
      “你居然敢往这打电话。”金彪愉快地笑了起来,“你不知道我们的通话会被监听么?”
      “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拿去呈堂证供,”林翊慢悠悠地说,“我打电话来,只是提醒你,我帮你做的事已经做了,你帮我做的事呢?是不是也该开始做了?”

      “你这是要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金彪笑嘻嘻地说,“我总得考虑多两天不是?”
      林翊淡淡地说:“我已经帮你争取到最好的局面,机不可失。”
      “你跟我有仇吗?这么喜欢看我坐监?”金彪好奇地问,“难道我曾经卖白粉给你?”

      林翊微微笑了,说:“不,我喜欢看你坐监,只是因为我喜欢看大团圆结局。坏人被审,好人释放,难道不大快人心么?”
      “那你自己呢?你又配有什么结局?”

      林翊抬头看着蓝天,一脚迈出教堂,喧闹的都市气息瞬间扑面而来,他轻声说:“两天,两天后如果我看不到你认罪的新闻,你就等着在泰国的老巢被国际刑警起底吧。”

      金彪的口气骤然尖了起来:“你敢!王八蛋,我不管你是谁,你等着,我迟早把你找出来扒皮抽筋!”
      林翊没有回他,只是轻轻按断电话,然后走过一个街区,如果垃圾桶时,将电话丢了进去。

      他摘下手套,把手放在嘴边呵了呵寒气,轻快地跑过马路对面,那里一家面包房的蛋挞正出炉,半条街都飘着诱人的奶香。
      林翊耐心地排队买了两个,轻轻咬了一口,望着远处的教堂塔尖,他含着蛋挞,向塔尖致敬,说了一句拉丁语:“审判在我。”

      “哥哥,你在说外文呀?为什么我听不明白?”
      林翊低头,一个小男孩背着书包一脸馋相看着他手里的蛋挞。
      林翊扬了扬眉毛,说:“我说蛋挞很好吃。”
      “哦,妈咪也有给钱我买哦。”小男孩热心地告诉他。

      林翊看了看排得颇长的队伍,笑了笑,把手里没咬过的蛋挞递给小男孩说:“来,请你吃。”
      “可以吗?”
      “可以啊。”林翊认真地说,“你不要我就给别人了哦。”
      小男孩赶紧上前接过,快活地咬了一口,点头说:“嗯,好好吃,谢谢。”

      “不客气。”林翊摸摸他的头。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林翊一接通,就听见黎承睿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翊仔,在哪呢?”
      “在街边吃蛋挞呢。”林翊带笑说。
      “馋嘴猫,怎么样,冷不冷啊?今天降温了。”黎承睿说,“你一大早就出去,穿得够吗?”
      “嗯,穿得像只熊。”
      “什么熊?树袋熊吗?”黎承睿笑问,“你到底要买什么,不如等我下了班开车带你去,要不然我今天早点走也可以……”
      “手信啊,过几天回美国,要带点东西过去的,”林翊想了想说,“嗯,妈咪也是这么教的,你那么忙,我自己买就好了。”

      “好,那你自己小心,钱够吗?”黎承睿问。
      “够,我现在能自己赚钱了,”林翊得意地说,“我可厉害了。”
      “知道你厉害,”黎承睿叹了口气,“可是我就是习惯地想替你想多点……”

      “睿哥,你比妈咪还啰嗦。”林翊笑着打断他,“好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午饭也会找地方解决,交通安全也会留意,晚饭前会早点回去,放心吧。”
      “好,”黎承睿想了想说,“我突然有点舍不得你去美国,大概真是年纪大了……”
      “只去一两个月,然后就回来。”
      “嗯。”
      “睿哥,”林翊听出黎承睿的声音中有些不能确定的黯淡,忙说,“我会很快回来的,我保证。”
      黎承睿在电话那端笑了,柔声说:“我知道。”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人打断,大概警署那边临时有事,于是就匆匆挂了。

      林翊收起电话,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让他开往公共墓园。到了地方后,他在门口买了一束白玫瑰,走进园区,穿过一排排整齐的白色石板墓碑,朝其中一个走去。
      那是阿凌的墓,林翊之前只来过两次,一次是阿凌刚刚下葬不久,他来这告诉阿凌会将害过他的人一个个收拾掉;第二次是他去美国前,他来跟阿凌告别。加上今天这次,是第三次。
      林翊蹲了下来,伸手擦了擦石板上的灰,把花放上去,摸了摸石板上刻着的名字,他低声说:“嘿,我来看你了。还好吗?”
      “我看你这挺不错的,风清水凉,就是没什么树遮阴,也不知道你会不会被晒到,”林翊带着浅笑,说,“不过你这家伙从来不怕晒,想来也无所谓。”

      “我很好,阿凌,”林翊抬头看了看天,呼出一口气说,“我想做的事做到了,嗯,我又把他要回来了,比计划中容易了许多,我原以为,我至少得磨个三五年,我还很怕,这么长时间过去,万一他身边有了其他人,我恐怕要控制不住让那个人消失。”

      “幸好没有,不然,照他那种僵化思维,恐怕真的再也不肯原谅我了。”

      林翊停顿了一会,索性坐了下来,拍拍墓碑,就如多年前他与阿凌时常一道聊天那般。他陷入思绪,慢慢地说:“阿凌,你知道吗?这次的事只是我整个计划的前奏部分,有些细节很不完美,我并不满意。可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他低头,抿了抿嘴唇,哑声说:“那就是,我的睿哥,远比我想象中更好,也比我原以为的还要更爱我,所以我省了很多麻烦,你说,我这次算不算神终于眷顾了?”

      林翊缓慢地说,“我之前,在美国想了很久,到底我要怎么突破一个有坚强信仰体系的人呢?他将我置于他的价值判断的对立面,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模糊他这种判断?”

      他顺手摘下一朵花,用花枝在石板上画着,向他看不见的朋友解释说:“他爱我,只要他还有这种感情,那么他就会有思念,会有不舍和犹豫,我全部的底牌只能压在这上面,我要做的,就是扩大这种情感的分量。让那种情感强烈到一定程度后,他才有可能转移在我们俩个人之间,那种他坚持认为存在的尖锐矛盾。”

      “对他这种男人来说,责任感根深蒂固,对他的职业是如此,对我又何尝不是?由责任感缺失带来的愧疚,由判断错误带来的懊悔,只要我能一次又一次地加强这种情绪,他就必须重新看待我,最终不再将我看成法律的破坏者,而是看成一个改过自新的无辜的人,然后重新接受我,这就是我的目的。”
      “阿凌,这个事做起来还真难啊,我需要至少一个这样的案子,令人印象深刻,诱导他认为我是凶手,但最后又发现我清白无辜,我与毒贩合作,当庭弄死诈骗犯,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睿哥也如我所料地找到我头上怀疑我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如何用语言诱发他最大的负疚感,可是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林翊低下头,声音沙哑地说:“他说,除非有不可辩驳的证据,否则他永远倾向于相信我无辜。”

      林翊的眼中蒙上水雾,他想笑,却最终别过脸,抿紧了嘴唇。过了一会,他才继续低低地说:“还说什么老警察,都已经被我骗过一次,可还是愿意相信我。他为了理解我,特地去调查了我过去的事,他在努力地靠近我,其实是在努力地为宽恕我寻找理由。阿凌,你看,他就跟你一样傻,总是会原谅我,总是对我宽容,我的睿哥,他大概永远也想不到,我根本没有他以为的那些愚蠢的单纯和善良,他也永远不知道,其实真正单纯善良的人,一直都是他自己而已。”

      “阿凌,可是这种愚蠢而无用的品德,却令我,令我觉得很温暖,我想,哪怕我终其一生都不会认同,可是我却想好好保护他,就像我早该对你做那样。”

      林翊有些眷恋地摸了摸那块石板,然后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笑了笑说:“就这样吧,阿凌,祝福我好吗?如果你不肯祝福也没关系,因为这一次,我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幸福。你知道,从来只要我下决心要办的事,就没有一件做不到。”

      “再见,下次再来看你。”林翊转身,慢慢走出墓园,阳光照到他头顶,带来微热的感觉,他想起了黎承睿,心里升起无限的温柔。然后,他掏出电话,再次拨通了黎承睿的,过了好一会,黎承睿才接了电话,声音压低,带着一贯的温柔:“对不起啊,翊仔,我正在开会,怎么啦?”
      “没事,只是突然很想你,”林翊含笑说,“你忙你的吧,我挂了。”
      “等等,”黎承睿压着话筒跟边上的人说了几句,然后传来走动的声音,过了一会,他说:“好了,我出来了,乖,你忙完了吗?”
      “嗯,我现在回去了,”林翊有些抱怨地说,“午饭还没吃呢。”
      “那你在家乖乖等着,今天事不忙,我等会开完会给你买回去。”

      “不如我去找你。”
      “好啊,”黎承睿的声音显得很高兴,“我带你吃好吃的去,对了,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我好像没听清。”
      林翊停顿了一下,小小声说:“我想你。”
      黎承睿呵呵低笑。
      “真的,”林翊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墓园,轻声问,“睿哥,你知道我很爱你的吧?”
      黎承睿顿了顿,柔声问:“宝贝,怎么啦,今天遇到什么特别的事了吗?”

      “没有,”林翊认真地说,“只是觉得你该知道。”
      “是,我知道了。”黎承睿亲昵地回了他。
      林翊满意地收了线,他脸上带着微笑,停顿了几秒钟,才大踏步向前走去。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着魔》网络版连载到此结束,实体书会多一篇番外,在此谢谢一路追文支持正版的朋友们。有你们的支持,老水才能一直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再次鞠躬!
    《着魔》是个复杂的故事,人性的多面性,道德与情感的矛盾与冲突,都是我很愿意呈现的东西,用悬疑侦探的形式也是首度尝试,最后的结局未必是真正意义上的结局,每个阅读的人秉承自己的立场和理解力都会有自己的见解。读者朋友们无需在这篇文中求同,相反应该存异才是正常的,欢迎大家在结文的时候畅所欲言。
    我的下一个网文连载应该是个古代bg向文,男人间的权谋斗争为主,女人间的宅门纠葛为辅,什么时候开坑不定,关注我的专栏,你会第一时间获悉。ps,我的原则是,随你所读,随我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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