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以不永怀》低绮户

1、祸起

　　淳于10年。
　　纷纷扬扬的鹅毛雪已经下了小十天，今年的这个冬季仿佛特别漫长。皇城里处处晶莹雪白，有时候太阳从云层里露出高高的脸，会照得整座城明晃晃地发亮。
　　如果不是那匹受了惊的驿马，这一天跟平常倒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清晨，大雪初霁。石楼上守门的小哥吐着热气，顶着一定毛绒绒的护耳帽抖抖索索地正要拉开这偏居一隅的侧门。突然只听得一声马嘶，整片木门就被掀开，撞得支离破碎，这倒霉的守门小兵也被撞得飞起来，歪在一旁的枯草堆里动弹不得。前方没有了障碍物，这马更是飞奔起来，一转眼就顺着小道奔到朱雀大街上去了。远远看去，马背上似乎驮着什么。
　　朱雀大街。是皇城里最大最热闹的一条街。从入城的朱雀门直挺挺地通向背山而建的皇宫大殿。此时天方亮，街上行人稀稀疏疏的，沿街的店铺小摊也都还刚刚准备开张，只有几户卖包点的店家早早准备好了食物，吆喝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略略显得有些突兀。
　　这会儿忽然有个小人儿从丞相府后门偷偷溜出来，双手揣在怀里，贼头贼脑地在巷口探望着。
　　“喂，顾连城，说好的早点呢？”来人凑近连城耳朵，大声喊道，还连带着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
　　“嘶。轻点儿轻点儿。小主子我这不是先望望风么。”唤作连城的年轻小子被吓了一跳，又被敲了一下，摸着痛处五官都绞到一起去了。他转过身，只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白嫩的小脸上因为寒风冻出了两块红晕。
　　“小主子，小声点儿，可别吵醒了别人，要是给王总管知道小的偷偷带您出来吃街上的早点，我的屁股可就不保了，少说也得打百十板子，您一向对小的不错，也不想小的下半辈子趴着过吧。”
　　这被唤作小主子的女孩儿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胖胖的小脸，胖胖的手指，看不出肤如凝脂，眉若柳黛的风情，可也自有一番可爱。此时她一本正经地用食指戳着顾连城的脑袋。
　　“那我可不管，我偏要吃你上次说的朱雀大街的招牌豆汁儿！”
　　“行行行，小小姐您说啥就是啥，咱这就去买。”
　　说话间，连城让出道儿，让这女孩儿先行。两人一前一后从小巷中走出去，远远看去前头的小女孩儿大摇大摆地迈着步子，后头跟着个弓着身子的年轻小厮。
　　这小女孩走路时旁若无人，趾高气扬的，原来便是当朝丞相海春城最宝贝的幺女，海晴。
　　这跟在屁股后面的顾连城是丞相府里新来的侍卫，老管家老家过来投靠的远房亲戚。海夫人见他还算聪明机灵，手脚也很是麻利，就把他放在爱跳爱动的海晴身边，做个侍卫，心里也安宁些。
　　两人一个在前边蹦蹦跳跳，一个在后面快步跟着，不一会儿就到了朱雀大街上最有名的招牌豆汁铺。
　　只见行人稀疏的大街上，只有此家店铺门庭若市，人头攒动。大大的旗幡在风中翻飞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细细看去竟然是“招牌豆汁”！
　　“招-牌-豆-汁-”海晴瞪大眼睛，一字一顿地读着店招，继而小声咕哝道：“这算是哪门子店招，这般奇怪。”
　　“嘿嘿，小主子先在外头等会儿，我去买了你尝了便知道了。”顾连城搓着手，把海晴安顿着坐在靠街边的幡子下，稍微躲开排队的人群。
　　海晴百无聊赖地坐在板凳上，单手支着头，看着空旷的大街，稀稀落落开着的店铺，“这就是皇城出了名热闹的朱雀大街啊，总听嬷嬷说起，平日里出门都得乘车坐轿，倒也没看清楚过，原来也不过如此嘛。”又想到自己数次哭闹的起因就是想出来看这街上的热闹，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此时忽然听得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原来是方才破门而入的奔马已经飞驰至大街上，势头更甚，扬起阵阵烟尘。倏忽间已经奔到豆汁店门前，只见马上赫然骑着一蒙面大汉，手起刀落，竟是把这店招碗口粗的木杆拦腰砍断，金黄色的旗幡轰然倒下，一时尖叫声，嚎哭声突起，原本排队的众人顿时抱头四窜，乱作一团。待到顾连城好不容易搬开旗幡，却哪里还有海晴的身影。
　　这可把顾连城吓得不轻，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两眼却不知看哪里好。六神无主之际忽然见得远远跑来一队巡逻的官兵，这才慌忙爬起来，右手慌忙从地上摸过，好似从地上抓了一把尘土，匆忙躲到后巷去了。
　　后巷是一条窄窄的巷子，两堵高墙把天空切成细细的一条。巷子里摆了好些箩筐，夜壶，散发出一阵阵腐臭。顾连城靠在墙边，好像还没从惊慌中醒过来，右手握紧了拳头，细看能看到根根青色的血管。“早了。早了。”他喃喃道。又望了一眼丞相府的方向，小主子是跟着自己丢了的，这丞相府是万万回去不得了。好不容易找着的靠山没了，自己又背了这般祸事，这皇城也是待不得了。念及此，顾连城抬头看了看这片窄窄的天，当下顿了顿脚，便往外城的方向疾步走去。
　　只见他越走越快，不一会儿已经到了城门口。这朱雀大街本就连着最大的城门——朱雀门。此时城门口已经站满了守卫，出城入城的人都谨守次序，依次把通行证递了检了，方可出入。“若是从此处出城，没有通行证不说，丞相府上查将起来，行踪必泄露不可。”冬日的太阳一点也不毒辣，可顾连城额上此时已渗出点点汗珠。“还是往侧门去，那小哥跟我一起喝过酒，应该好说话些。”想到此处，他便压低了头快步往西边石楼奔去。
　　话说那石楼本就是城墙上一处不起眼的小碉楼，下开的那一扇偏门也是初立朝时候为了谍报出入而特设的，本就鲜有人知。此时天下既定，这小门便也少派上用场。平日里就三两小兵驻守，倒也从没出过事。顾连城不一会儿便到达此地，看到城门洞开，木屑四溅，心下顿时了然，原来那掳人的一人一骑便是从此处入城。又见得门边枯草垛中躺着一人断断续续地呻吟，想必就是守门的小兵。“如此这般，我便是从此处出城就神不知鬼不觉了。”顾连城见那小兵背着自己，又重伤在身，想是不会发觉自己，便加快脚步从破门处奔出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