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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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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阵人声从密道入口的方向传来,同时带进来的还有硫磺和硝石的气味。先进来的是燕六,他的右腿上缠着绷带,行动却未见迟缓,一进石室,燕六便发现了室中的数十个大木箱,神色既惊且喜。廖四从他身后步出,目光扫过木箱,最后却落在室中两人交握的手上,皱紧了眉。二人身后,一群衙役接踵而入,堵死了密道的出路。
聂九的指尖微微发冷,云枫将她的手再握得紧了些,他的手指因失血而冰凉,掌心却依然温热而安定。他低头向她投来一道柔和的目光,“不要担心,我定会护你周全。”他虽未开口,她却已了然他目光中的含义。
他身上带着伤,她手中没有兵刃,本无一丝胜算,然而聂九的心却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她仰首回望云枫,脸上不知不觉间已带了一丝微笑。
此时廖四忽然踏前一步,沉声问道:“这箱中可是被劫的十万两官银?”
云枫斜睨他一眼,冷笑道:“我若说不是,你信么?”
燕六哼了一声,道:“四哥,和寒衣教的人还有什么话说,我们且收拾了这小子,自己亲眼看看不就全明白了。”
廖四面色阴沉,却仍注视着云枫,缓缓说道:“若你束手就擒,或可饶你不死。”
云枫大笑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话音未落,旁边已有一人抢先出手,铁尺挥出,目标却是其中一箱银子。云枫目光一寒,长剑虽后发却先至,挑向燕六手中铁尺。剑尺即将相接之刻,燕六的铁尺却骤然回转,直击云枫咽喉,原来他方才袭向银箱不过是诱敌之计,燕六本以为此招必中,却眼前倏地一花,对方的剑锋不知何时已变式反绕上了他的铁尺。
廖四并未立即动手,却望向聂九,轻声叹道:“九妹,你的穴道莫非已解了?”
聂九坦然点点头。
廖四默然半晌,忽然低声道:“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你……你真的要与我为敌,与六扇门为敌,与朝廷为敌?你……你不想再去大漠,看黄沙落日,纵酒长歌了么?”他将这番话说出口,目中已现出怆然之色,原本如青松般的脊背也不似方才挺拔。
聂九望向他鬓角仿佛更为明显的几根白发,目光中涌过几丝复杂难言的愧疚,颤声道:“四哥,我……”
她的话尚未出口,廖四竟已突然出刀。
金光一闪,长刀挟着狂风直向聂九头顶落下。聂九吃了一惊,却突然心念一动,冲口喊道:“云枫小心!”
一道白练如虹,从斜刺中穿出,为她挡下了这一刀。然而刀剑相触,云枫的面色却微微一变——这一刀看似气势十足,他使出了十分力道来挡,对方的刀身却软绵无力,竟是虚招!心念飞转,云枫看准对方横劈过来的刀势,咬牙将剑一横,这一刀结结实实劈在云枫剑上,令他后退了两步——这是要命的两步。云枫身后,燕六虽身上多了几道剑痕,铁尺却虎虎生风,直直击在云枫的后心。
云枫目中寒光大作,反腕向后刺出一剑。这一剑太快太狠,燕六未能及时避开,惨呼一声,被刺中右肋。幸而此时廖四长刀又至,云枫来不及再补上一剑毙敌,抽剑撤身至一侧,剑刚再举,云枫却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剑锋颓然一软,眼见廖四长驱直入的金刀就要捅穿他的胸口。
然而廖四的刀并未穿透荻云枫的胸口。半途中,金铁相接的清鸣声响起,聂九不知何时已从衙役手中抢来一柄刀,以刀为剑,生生接住了廖四的这一刀。
聂九与廖四持刀相视,彼此眼中俱是暗波千重。
燕六捂着自己流血的右肋,万分惊诧不信地望着聂九。廖四持刀的手似乎也在微微发颤。
聂九握着刀,谨慎地盯住廖四的动作,脚下却向云枫轻轻移了一步,伸出手臂扶住了他。她正在盘算,今日该如何才能生离此地,腰间却突然一紧,竟是云枫挽住了她的腰。聂九尚在吃惊,云枫已扬剑击穿一处石壁,密室的室顶忽然现出一个方洞。云枫清啸一声,纵身一跃,已带着她从洞中直穿而出,剑再挥落,便将洞外山间岩石削落一片,砸在方才二人逃出的洞口上。
洞外是一片广袤天地,日色西斜,薄云映红。云枫脚下更不停步,直挽着聂九向远处飞掠。聂九尚在为二人已逃出生天的境况欣喜,自二人身后却突然迸出一声如惊雷般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这声巨响比起方才石门被破时更响亮十倍,惊天动地,直穿云霄。聂九心中一颤,惊骇回望,只见密室所在的整座石山晃动不已,巨大的山石四处滚落,一时间碎石飞溅,尘土弥天。
密室中暗藏有火药?!藏在何处?她刚一想到这一点,脑中便立刻浮现出了那数十个大木箱!只有那里,才藏得下足以造成如此巨大破坏的火药。怪不得她想要掀开箱盖时,云枫曾断然阻止,原来那些木箱竟是这样可怕的陷阱!
她惊疑地望向身侧的云枫,他的脸色比起方才更苍白了几分,渗血的嘴角却隐约泛出一丝冷笑。她忽然脑中一清——是了!这本来就是寒衣教布下的一个局。从一开始的故意散布消息,到在废庄内设下埋伏,直至引官差去往那个石室。怪不得当时那断臂大汉听到后院陷入厮杀便立即抽身而退。
若他只是引廖四他们进入石室,他们也许还会怀疑那些箱子的来历,打开的时候会小心些。可他是受了伤,仓促逃亡到那里,而燕六攻向箱子时,他也毫不犹豫地反击,这更让廖四他们认定,箱子里必然就是失窃的官银。他这一逃走,必定有官差去查看那些银子的情况,一打开箱子,火药便会引爆,那么多装着火药的木箱连在一起,石室里的人……想必一个也无法走脱。
……好周密的心思,好狠的手段!
聂九将一切想得越来越清晰明白,心却越来越寒。头一次,她觉得身边的这个人是如此陌生而冰冷。她发觉她与他之间确实已经横亘着八年的时光所造成的鸿沟,他已经不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荻云枫了。
她会不会也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这时云枫忽然牵住她,停在了一处树林里。他受了燕六那一铁尺,内伤显然不轻,忽然扶住一棵树,猛地吐了口血出来,这才像好受了些,靠在那棵树上,闭上了眼睛微微调整着呼吸。他肩上的伤也崩裂了,她为他缠住伤口的衣条已浸成一片殷红。
聂九神色复杂地凝视着云枫嘴角的鲜血,定在原地。云枫却抬起眼来看着她,许是看出她眼中的惊惧,忽然微微一笑,有些勉强地说道:“你莫慌,我没事,只是小伤而已。”
聂九听了这话,忽然浑身剧震,颤抖不已——他……要不是因为她,他也许不会落得这个样子……对他来说,她是意外出现的罢,可正是因为她这枚意外的棋子,他所布下的这个局才更加完美无缺。
她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却害了廖四、害了燕六,害了那些衙役。
聂九双目中浮出些水色,握着刀的手渐渐收紧,仿佛要将刀柄按入自己手心里去。
这时却忽然有几条黑影落入林中,奔向二人。
云枫神色一凛,站了起来,立在聂九身前。聂九也下意识地盯住那几人,握住了刀。
七八名黑衣人疾奔到二人身前,却突然齐齐下跪,口中齐呼:“教主!”
——教主?!
聂九大惊失色,不由得举目望向云枫,却见他神色平静,微微笑道:“都起来吧。”
“这女人……她是朝廷的人!就是她杀了金大娘!”忽然有一人怒喝出声。
聂九转目望去,说话的竟是个断臂髯须大汉,他这一句话一出口,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在聂九身上,每个人的目中竟都充满了憎恶和愤怒,仿佛要将她灼为灰烬。
云枫却忽然轻移步子,挡在她身前,淡然道:“今日事成,多亏了她的功劳,否则连我也恐难安然脱身。今后她便是自己人。”他口气平淡,语气里却带了一丝威严,仿佛此事再无可议。
聂九心中微微一颤。那几人仍是纷纷怀疑地注视着她,却都未敢多言。
“教主,你受了伤?”一名女子忽然极为关切地开口问道。
“不妨事,”云枫笑了笑,眉宇间却带了几分哀戚,“只是高歌和金大娘他们……”
“教主无需为他们伤心!”那断臂大汉突然插口道,“若非教主及时赶来沧州,咱们分坛也许早被官府一锅端了。这次咱们虽然折了两个兄弟,可是已经赚够了本儿,炸死了不少狗贼,”他说到这里,忽然瞪圆了眼睛将目光狠狠落在聂九身上,一字一字道:“金大娘和我哥,也算是死得其所,他们在九泉之下亦会开怀!”
“是啊教主,咱们兄弟,没有哪一个是贪生怕死的!”“教主请保重身体,千万不要为了这点小事而担忧。”寒衣教众人纷纷开口,每个人的目光之中,都饱含着真诚的崇拜、关心和感激。
云枫望着他们,轻轻点了点头,转而问道:“灾银的下落查的如何?”
聂九本来注视着脚边的地面,不知作何感想,忽然听得这一句,握着刀的手不由得轻轻一抖。
“属下已经查到了。”早先曾开口询问云枫伤势的女子如此回答,却忽然住了口,警惕地看了聂九一眼。
“但说无妨。”云枫说道。
“是,”那女子恭谨答道,“属下已探查属实,十万两白银,几日前已被转移至沧州知府别苑的地窖之中。”
——这是什么意思?银子居然就在沧州知府的别苑?!
看那女子的模样不像是在说谎,聂九的心绪乱成一团。石室中的箱子中虽然并非银两,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灾银居然不在寒衣教手中!难道沧州知府已经追回了灾银?若是如此,为何不立即上报邀功,也不告知刘大永等人,反而积极协助六扇门的人追查寒衣教的据点?!
“咱们要去抢么?”教众中有人发问。
云枫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他们必然设了重兵把守,不宜轻举妄动。今日我们铤而走险,事成已经不易,我与高唱都受了伤,亦要休养几天。诸位可先各自回去养精蓄锐,七日之内,柳护法应该可带教中精锐赶到,到时看我信烟,再议大事。”
众人得令,纷纷应了一声,各自散去。
“为什么要骗我?”聂九忽然颤声开口。
云枫有些惊讶地回望了她一眼,笑道:“你是说我是寒衣教主的事?我并未骗你,我确是秋风。可惜白教主已于年前病逝,春絮又是个女孩子……”
“不,”聂九打断他的话,“我是说,为什么不辩解,为什么不告诉我寒衣教根本没有劫灾银!”
云枫默默注视她良久,忽然叹了口气。
“那你以为,灾银是什么人劫走的?”他长叹一声,目光移向天边。夕阳欲坠,暮色渐浓,几缕红云漂浮于天际,将他苍白清俊的轮廓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霞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