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奈何忘川不留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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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忘川河边。
河水如血，无数恶灵怨灵在河中叫嚣着，激起层层波浪，让刚经历过生死的新魂毛骨悚然。
河并不宽，周围除了大簇大簇的曼珠沙华，别无他物。昏暗的忘川边，红色不但没有带来生气，反而更觉几份妖异，徒增不祥之感。
河上只有一座叫奈何的桥，连着黄泉路和冥界。桥的这边终年由孟婆把守，凡是经过的魂魄，必要喝下她自制的孟婆汤，再踏过奈何桥，忘掉今世，奔赴彼岸，开始新的轮回。
我站在忘川这边已经很久了。不是不想重新开始，而是不愿忘记。孟婆不急，也不恼，她笃定我最终一定会遵循这轮回的规矩。
孟婆只有在闲暇时才能和我聊聊，只是，这种情况并不多，所以我总是沉默地看着一批又一批要转世的魂魄，看着滚滚的忘川，看着妖娆的曼珠沙华，过着不知天昏地暗的日子。
身未动，心却早已飘到九霄云外。曾经，冒失的我险些误入毒沼，路过的黄泉善心大发救下了我。无处可去，我便开始跟着黄泉闯荡江湖。黄泉总嫌我拖沓，作为一个杀手，简洁才是正道。可他并没有丢下我，只是一遍遍告诫我，又不厌其烦地解决掉我捅下的烂摊子。时间流逝，我和黄泉之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可我们没等到开口的时候，一支毒箭分隔生死。那支箭对准的是黄泉，射中的却是我。我很大度地对黄泉说，我还了他一条命。他抱着我没说话。杀手不可以轻易露出自己的感情，他只能沉默。
我竟然不害怕死亡。抱紧黄泉，我微笑着经历灵魂从身体抽离的过程。
我要在这里等他。
就算被迫投胎，我也不会喝下孟婆汤。赴忘川，待千年，投胎转世后，便不忘从前。
我把我的故事讲给孟婆听。“忘川奈何两相依，奈何忘川不留情。”她神色不变，只说了这么一句，她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流转。我看不清楚。
孟婆还是不愿通融我。等待久了，我贪玩的本性就露了出来。我很想知道忘川河的彼岸有什么，想去看看冥界到底什么样。
趁着孟婆打盹，我爬过奈何桥。我没有细想，一向仔细的孟婆怎会出现这种疏忽。前方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我想回去，回头见孟婆已经醒了，忙碌着她的工作。我知道我不能回去了，万一惹怒了她，被强行灌下孟婆汤就糟了。看看前方，我一狠心，抬脚准备踏入黑暗。
“再往前走，可就回不来了。”温暖的声音拉住我的脚步。我不敢大意，我还要回来等黄泉。
转身，奈何桥边靠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鬼也可以这么好看？我诧异。“不要以为鬼魂都像忘川水里的那样。”少年猜出了我的心思。
我没接话，静静地站在忘川的这头，不经意间看到对面的孟婆，她根本没有注意原本在那头的我已跑到了这边。隐约中，我似乎听到低头熬汤的她一声幽幽的叹息。
“我叫忘川。你叫什么？”被我冷落的少年没有离开。我轻轻摇了摇头。“嗯…那叫你奈何怎么样？奈何桥的奈何。”少年很热心地给我起了名字，没等我同意，又问，“奈何，你站在这里多久了？”我再次摇头。“你在这里是要等什么人吧。”“黄泉，我在等黄泉。”我声音坚定。
“黄泉…”少年沉吟着。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似乎看到少年脸上转瞬即逝的黯然。看到我歪着头不解地看着他，少年扯出一丝笑：“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声音竟有些苦涩。
我记着那句走了就回不来的话，决定还是乖乖地待在原地。忘川河水依旧翻滚着，总有一些不愿忘记从前又倔强的魂魄义无反顾跳入忘川。来来往往，没有谁注意到河边静默的我。
孟婆仍然当我空气，忙着她的活，从来不停歇。忘川倒是经常来看我，他对这里很熟，天天晃来晃去也没有鬼差来抓他。
“奈何，知道自己叫什么么？”“我叫奈何。”我很无奈地回答忘川白痴的问题。“奈何，你在这里站了多久？”“不知道，没算过。”“奈何，你在等谁？”“我在等…”话语就这么突兀地消失在空气中。我忘记我在等谁了，我记得我和他的点点滴滴，可他的名字和脸于我却是空白。怎么回事？我焦急地回想着。我在等谁？他是谁？抓着头发，我苦恼地蹲在地上，任凭发丝缠上血红的曼珠沙华。真是讽刺，我在忘川边苦苦等了这么久，却在等待中遗失了要等待的人。
“奈何…”忘川蹲在我旁边，替我把头发和花茎分开，然后把我拉起来，“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吧。或许哪天会再想到的。”
“可是忘记了还怎么等…”我神思恍惚，喃喃道。
忘川的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说：“那就不要等了，你等的人肯定也不会同意让你在这里一直等下去的。”
我皱着眉，双手遮住脸，明显感觉到记忆正变得模糊不清。
“奈何，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好不好？再站下去，你会变成石头的。你不是想去冥界吗，我们现在就去。”忘川伸手挥开缠在我脚腕上的曼珠沙华，等着我的回答。
我吐出一口气，茫然地放下手。那段记忆已经距我遥不可及，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忘川。”我看向忘川的眼睛，“你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角色。为什么会陪我这个只是轮回过客的孤魂这么久？”我不笨，忘川给我的感觉很不一般。
“你可不普通，奈何。你是唯一一个没喝孟婆汤直接过奈何桥的魂魄呢。”
我不再继续问，忘川肯定不会说实话的。“带我去看看冥界吧。”
冥界并不像我想像的一般，阴冷，黑暗，充满死气。实际上，冥界很热闹，不同的区域有不同的功能。忘川带我去的是冥界最繁华的地方--冥市。这里鬼来鬼往，那些阳寿未尽却意外死亡和暂时没有去投胎的魂魄在这里搭了屋子，摆了店铺，卖着一些亲人烧给自己的多余的东西。阎王殿也在这，因此，经常可以看到押着恶鬼的鬼差。
很熟悉，非常熟悉。就像我以前来过这儿一样，闭上眼我都可以隐约猜出哪里有屋子，哪里是店铺。而且我明显可以感觉到那些往来的鬼差看向我时和其他人不同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惊讶，有熟稔，还有我看不出来的情绪。
“奈何，要不要进去参观参观？”站在阎王殿前，忘川问。
“就这么进去？”看着门口守卫森严的鬼差，我诧异忘川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走进去。
“是啊，难道奈何打算提点礼物？”忘川故作惊奇，转而又恢复正常。“放心吧，你不是说我不一般么。”
我跟在忘川后面就这么进了阎王殿，两个守卫也只是朝我们点了点头，竟然没有拦我们。
阎王殿大殿里的氛围像是故意弄出来的。点着几支昏暗的蜡烛，招来几丝幽幽的阴风，高高的房梁不但没有开阔感，反而增添了几分压迫。即使已经在忘川河边训练了好久，见到这个场面我还是抖了抖身子。
忘川拉着我轻车熟路地绕到大殿后方。后面的环境与大殿截然不同。这里有很多鬼差正在忙碌着。我一眼就看到一黑一白两无常手拿小册子，像是去勾魂的样子。
一转头他们就看到了忘川。“哟，忘川，你来啦。”黑白无常走过来打招呼，看到了忘川旁边的我。他俩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奈何？！你回来了？好久不见！”
黑白无常认识我？他们的表现吓了我一跳。没等我回话，白无常就靠了上来：“奈何啊，这一千年过的如何？现在想通了没有？可不要再…”话说到一半白无常就被忘川捂住了嘴。“你们俩还真是多事，没见到我使的眼色吗？”忘川勾住黑白无常的脖子，背对着我压低声音说道。黑白无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好讪讪地笑。
“奈何，不要听他们乱说。我们继续参观。”忘川的反应很像在掩饰什么。他又转向黑白无常：“你们俩还不去勾魂？小心误了时辰阎王爷拿你们是问。”黑白无常恍然，忙不迭地告辞后离开了。
我等着他们走远，抬头直视忘川的眼睛：“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没什么事。奈何，黑白无常刚刚只是开玩笑，你不要当真。他们就是这个性子。”
忘川还想回避。“忘川，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了。从进冥市开始，我就猜到你肯定有事瞒着我。”我必须得弄清楚发生过什么。“这…”忘川轻轻叹息，下定了决心，“跟我来。”
忘川带我到了阎王的书房。阎王正在里边批着卷宗，听到有人进来，他头也没抬：“来了啊…”
忘川毕恭毕敬地站在桌前，神色有些落寞：“是，阎王大人。奈何想知道事情始末。”
“嗯，”阎王从卷宗里抬起头，眼神深邃看不出一点波澜。“奈何，你真的想知道？”
“是的，阎王大人。”要是不弄清楚，迟早有一天我会因自己的臆想而魂飞魄散。
“不后悔？”
不知道阎王为什么要这么问，我回答：“不后悔。”
阎王伸出一根手指，朝着我额头的方向轻轻一点，整个世界立刻天旋地转，记忆如潮水般涌进脑海，我迷惑的一切渐渐明了。
我本就是冥界中人，奈何桥是我幻化而成，所以，我叫奈何。忘川便是奈何桥下的忘川河。几千年来，惟有孟婆一直陪着我和忘川，我们三个总是在一起对来来往往的魂魄品头论足。枯燥无味的生活因此有了些乐趣。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孟婆不再和我们评论魂魄了，她已没有了早先刚成为孟婆的新鲜。恪尽职守，平静沉默，和她的前任们一样，只因看尽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不甘寂寞的我只好拉着忘川继续絮絮叨叨，还好忘川没有厌烦我。倒是一旁的孟婆偶尔会打趣我和忘川，说我肯定是好几辈子没有说过话了，说忘川的耐心简直无人能比。我总是乐此不疲地反驳孟婆，惟有忘川对孟婆给他的评价一笑了之。
我是有贪玩的本性。因为忘川去过冥界很多地方，我便常常央求他带我出去看看，忘川从来都不拒绝。孟婆劝阻不了，只好由着我们。
出去玩的时候，我认识了很多魂魄，大部分都是鬼差，忘川和他们很熟。当然，忘川也带我去了冥市和阎王殿。殿里的鬼差都很热情，带着我们看了很多东西。只是，很不幸，我闯祸了。当我拿起一本生死薄打算准备翻开看看时，整个生死薄因为我的触碰化为纸屑。我手足无措。在漫天翻飞的白纸中，我看到惊慌的忘川和一干鬼差，看到正踏进门的一脸愠色的阎王。大祸要临头了，“不是我的错”我只有这一句话可讲。不是不解释，而是阎王不会听。一本生死薄被毁掉是件大事，盛怒的阎王一声令下，决定了我之后的生活，在人间轮回。
阎王不听忘川的求情。我极不情愿地被带到了最初待的地方：忘川河，奈何桥。
阎王做的很绝，非要让我丢掉记忆。孟婆不能违背阎王的命令，缓缓端上孟婆汤。忘川站在我身边，抓着我的手不想让我接过那碗汤。阎王让鬼差把他拉开，被两个鬼差扣住的忘川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我干着急。
捧着孟婆汤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我仰头，一饮而尽。
“过桥吧。”孟婆轻轻说。我一步一步的踏上奈何桥，到了桥中间，停下，回头看看忘川和孟婆，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毫无预兆地纵身一跃，跳进了冰冷的忘川河。
就算要轮回，也要先在你怀里过千年，即使我即将不记得你。
千年后，我来到了人间，遇到了黄泉。记忆逐渐明了，我也记起了我要等的人。
这么久了，黄泉早已轮回了很多次，不再记得我了吧。我最终还是没能等到他。
眼前的景象开始清晰，回忆结束。我还是站在阎王的书房里，忘川正扶着我。“怎么样，奈何，千年过后，你可知道错了？”阎王还记着我的过失。我顿时觉得他那张慈祥的脸就是迷惑人的。“奈何的确有错，不该拿起那本生死薄。但，毁掉生死薄的，不是我。”莫须有的罪名，我奈何绝对不接受。
阎王不说话了，书房东气氛有些凝重。我深呼吸，接着说：“大人，您若对奈何的回答不满意，还要惩罚我，我现在就可以再轮回一次。但是不管多少轮回，我的回答只有一个。”
极端如我，想不到折中的办法来解决。
我冲了出去，发了疯似的跑到孟婆那里。即使没有鬼差监督，我仍然倔强地要执行阎王千年前的命令，一步不差。孟婆依旧淡然，好像很早就料到一般：“你真的决定了么？忘川要怎么办？”“我不知道…但我不能让自己担负一个莫明其妙的罪行。”孟婆汤在我眼前，我的心情和千年前一样。
“奈何！不要喝！”忘川才赶过来。他一定是被阎王拦住了。
将空碗还给孟婆，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转身，面对略带愠色的忘川。
“奈何你在做什么啊？怎么能这么傻？”忘川失去了以往的冷静，拼命的摇我的肩膀，似是想让我吐出来。
“我不傻。我只是要以此证明，我没错。”轮回也好，说不定会再次碰着黄泉，虽然我们已不认识。
“奈何…”忘川颓败地松手。突然没了忘川的支撑，我一阵恍惚，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我知道，孟婆汤开始生效了。
“唉…”孟婆微微摇头，悄悄对我耳语，“知道么，黄泉，就是忘川。”
有如晴天霹雳，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他用千年修为换了人间一世。”只因怕我在人世寂寞，忘川默默付出了这么多，我却一无所知。
我触摸着自己幻化成的桥，凝视桥下如血的河水。“忘川。别担心，只是一世而已。”“只是一世…只是一世…”忘川靠在桥边，显得虚弱不已。“不过，轮回前，我还是会和你待千年。”我轻触忘川的手，后退几步，又是一跃。
我再次跳入了忘川，找回没多久的记忆也要消失了，忘川俊秀的眉眼温柔的声音也渐渐离我远去。我奈何的轮回，就是这样开始的啊。
彼岸花开只孤茎
三生石旁望乡亭
忘川奈何两相依
奈何忘川不留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奈何忘川不留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