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过往》堇嚣

1、那些过往

　　仅以此篇送予我最亲爱的姐姐。

　　1
　　优雅微笑，向患者讲述如何吃药，悉心安慰家属。这便是我一天的工作，死板而枯燥。
　　药房特有的气氛让人感觉像有一团毛线阻塞在气道，压抑之至。
　　一天结束，脱去刹白而残忍的白袍换上自己素净的衣服，与他手挽手走回家。
　　穿过茂密树叶的微薄阳光轻轻铺洒在身上。
　　街上车水马龙，人流攒动，拥挤之至。他细心站在我左边，左手搭在我左臂膀上护着我。这一切我坦然接受。
　　街边的乞丐极尽全力的展示自己的可怜，甚而不惜一切在地上挪动爬行以博怜悯。
　　卖花女孩仍是抓着走在一起的男女，投以谄魅微笑说：“先生，女朋友很漂亮啊，给她买束花吧。”
　　街上时而有旅行社分发传单，新疆西藏上海黄山桂林丽江凤凰周庄…而我从不伸手接过。
　　对于这样的形式我从来不屑，而我所热衷的却似乎永远也无法实现。

　　母亲已备好饭菜。饭桌上，小妹说：
　　“我想考X大。”
　　我微微一愣。母亲艰难的将饭下咽。
　　X城X大。
　　时间似乎由人掌控，在那一刻时间停止，空气不再流动。呼吸悄无声息。而墙上的钟依旧“嘀嗒”在走。
　　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因为一座城，原谅一个人。
　　有人如是说。
　　我不知道在我心底是否依旧爱着这座虚无缥缈的城市，却知是不恨的。至少是淡薄。终究是过往。
　　她快速吃完回到屋中。
　　许久，母亲艰难开口，我却在她开腔前说：
　　“她想考便让她考吧。你不让她做的事她越会做。”
　　母亲微微变色。我却只是低头吃饭。虽非故意却也是有意提醒她。
　　她不会愿意女儿二度失踪。

　　削个橙进去给小妹。
　　小妹的屋子简洁而干净，大堆的书整齐摆放在书架上，床上散放着凌乱而有个性的玩偶。暗黄的灯光照射下，细小灰尘低低浮动着。
　　她只手接过，并不抬头。
　　我微笑，眼角掠过她道貌岸然的历史书下的《旅游天地》。转身离去。
　　“姐。”她唤。
　　“嗯？”
　　会后悔当初的选择吗？

　　2
　　注视着远处，那遥远的地方。

　　3
　　四月的天早已转暖，天空清撤清撤的蓝，蓝得无以言复。天空时而滑过飞鸟北飞的痕迹，如红茶中映着的阴霾天空的一抹灰。
　　学校小道边的兰花早已开放，落英缤纷，满地的紫，让人恍惚以为进入幻境，不敢肆意践踏。
　　木棉花嚣艳开放着，大朵大朵，然后以极其惨烈而悲壮的方式结束自己迎接春的到来。
　　连告诉我，木棉又称英雄树。

　　走过篮球场，男孩们开心的争抢着一个球，恣意挥洒汗水，释放热情，爽朗的笑声不绝于耳。
　　而这个球场亦留下串串我与连奔跑的足迹。

　　在通向公寓楼的道路边栽满了香樟，轻抬起手摘下一片叶子，鲜嫩翠绿。空气中低低浮着樟叶香。
　　而我封存柜中的那本笔记本夹有一片香樟叶。
　　是连第一次赠予我的。只是叶已黄，人已不再。

　　自认为可以傲视情感，冷面相对，却敌不过那个男孩周身的光芒，如此光明而温暖，似在狂风暴雨中却沐浴着春风。
　　与他手牵手在校园每个角落留下脚印，与他手牵手走向大学，与他手牵手步入各自家门。
　　却无法手牵手步入神圣的婚姻殿堂。
　　灰姑娘的故事俗套的展开。我们私奔，一如小说中亡命鸳鸯。我们在这条亡命之河中艰难跋涉，努力努力的去触及彼岸。而最终无法抵达。
　　河水汹涌澎湃，暴雨毫不懈怠，狂风为虎傅翼。
　　他跪在我身边求我与他回X城，“我们只要在X城我便有办法让父亲接受你。你母亲也会喜欢我的。”
　　冷眼看着他这张经历了一月风雨的脸，布满尘土。心疼的为其擦拭，然后将冰冷的唇印在他的额前。
　　说什么行走无疆，说什么自己不羁，说什么海誓山盟。
　　小说永远只是小说，灰姑娘她不是公主。
　　连，再见。
　　连，此生此世不要来H城找我。
　　连，我的爱，留给了你。我会好好的。

　　4
　　“会后悔当初的放弃吗？”
　　“唉。”与小妹背靠背坐在床上，手中把玩着玩偶。
　　“怎么办呢？一点也不后悔耶，让你失望了吧。”
　　姐。她并不受我调侃，她说，姐夫是爱你的人吧。
　　今天的SNOOPY格外可爱，可爱的让人想抓起来亲。可为什么它却愁眉苦脸呢，眼角淌有未干的眼泪。
　　“他等了姐三年。”停止把玩悠悠的说，“他是我所以追求者中最细心最爱我的人。与他相恋并订婚，一切如此顺理成章。而他清白的家世亦让家人欢喜。”
　　“那么，你爱的人呢？”
　　微笑凝住。空气中灰尘突然急剧增多，眼前如蒙了大雾般，一会儿却化开了。
　　“傻丫头，再两个月就高考啦。”
　　“我可以爱，你也可以啊。”
　　是的，那是个好男孩，单纯而可爱如孩子般执着的待小妹，如获至宝。
　　一如当初连对我。
　　“你要好好珍惜。”
　　起身走向门，手扶在把手上，眼睑下垂。我的爱及那些过往早已遗失在汹涌大河中消失不见了。
　　轻掩上门。“咔嚓”一声隔绝了那颗年轻的心与这颗破碎淋漓的心。天空划过一道银河。牛朗守在岸边等待织女出现。

　　5
　　漫漫长路蜿蜒至此，延伸往它处，只有时间刻于寂静。

　　6
　　六月的云很给面子的厚重，骄阳不再，阴雨绵绵。凉爽的气息让小妹顺利结束高考。
　　七月。她走了。只在房中留下一张“我走了”的纸条，揣上她存了19年的钱。
　　我知道她有个小人儿储蓄罐，她每天每天的跑去杂货店换上一些带有菊花图案的钢嘣儿往它嘴里送。看着小人儿日益变胖她开心的抱着小人儿在床上打滚。
　　看着纸条，眼泪敲无声息滑落，在嘴角打转后滴落到木质地板下渗到地缝，无踪无迹。
　　她去的该是内蒙古吧，他说过那有她惦念的人。
　　后来她回来对我说起她的梦：搭上开往极北的列车，树木急速后退。梦里花绽放。草原一望无迹，寂静而辽阔，而我亲爱的哥哥在草原那头等着我。草上的马马上的人人上的天。天上的云低低浮着，如棉絮般轻盈，任风吹着缓缓移动。在这样的天底下马儿的背上欢快的奔跑着，满怀惬意。追逐，嬉闹，欢言笑语。
　　忽然的一瞬间梦里花破碎，夏天在倒塌，时空若转换，灰色的天空灰色的云灰色的草，马不见了，哥哥立于那儿，头发灰白，挥挥手转身，驾着云雾离去。瞳孔极至放大却又似针孔般细小，疼痛难耐。
　　她说，或许正是这样的梦引导着她不顾一切行走内蒙古。

　　轻轻微笑后走出房间，将纸条交于母亲。
　　拽着纸条母亲哭了，却不问什么，似已知晓，只待其发生。我的母亲是如此睿智啊，可她年纪大了，受此打击自是心痛。
　　轻拍母亲肩膀，拂去她的泪珠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她已经长大了，她会好好回来的。”
　　是的，她会回来，完整无缺，甚而更好。
　　八天后她回来。素面朝天，仅穿一件长袖棉布格子衬衫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非常整洁，纤尘不染。
　　母亲抱着她哭，捶打着她。她只静默站着，双手环着母亲说抱歉。
　　然后，一如继往。
　　路灯一如继往以其昏暗的光照着寂寞的柏油马路。
　　行人一如继往神色慌张往家赶。
　　星星月亮一如继往挂在天上。
　　树叶一如继往被微风吹拂，发出“沙沙”的清脆声音。

　　晚间她坐在我的床上，表情淡漠，双手置于脑后自然后倒，缓缓说，在那的每个夜晚总会躺在草地上望着寂寞而无边的天空，呼吸着清新自由的空气。而他总是陪在我的身边看着我微笑。
　　她微笑着回忆，我亦微笑。我的妹妹身上拥有的自己气息永远令我羡慕不已。
　　窗外母猫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枝桠轻轻拍打着窗户。门缝不时涌进台湾肥皂剧的瘪脚对白。
　　我走的时候他轻轻拥着我对我说：“抱歉，无法记得你，但我可以成为朋友，从此。”
　　“我摇摇头。我亲爱的哥哥已驾着云雾离去，眼前的他只是将我忘却的陌生人。”

　　“姐，自由是什么？”
　　“是你行走内蒙古吧。”
　　“是我站在他家门前听他说遗忘那一刻的坦然吗？”
　　“……是吧。”
　　“那么，你离开连，亦是吗？”
　　……

　　7
　　八月。婚纱店。
　　艳阳高照。哈巴狗与猫慵懒的躺在店外翻着肚皮晒着太阳，和谐之至。
　　树叶被晒得软趴趴服贴贴。
　　路上行走的人们做好各种防护措施可依旧急步行进。
　　咖啡厅里情侣们对着冷气吃着冰砂痴情对望。
　　耐心的在婚纱店换上一套套婚纱，然后挤出笑容让摄影师拍照。他亦配合着我摆出各种姿势，满怀柔情。
　　最爱那件嫩绿色衣服，简约而不简单。披于身上，抬头望天，舒心微笑。
　　同年同月同日，我定下了去往楠溪的双人火车票。

　　8
　　转换心情的重生/从天空的缝隙中溢出光亮/依然在闪动/夕阳的天空猩红一片/黑暗将至/因此把不能飞翔的翅膀/蜕去就这样蜕去/我将飞扬而上

　　9
　　楠溪江畔的苍坡村以文房四宝布局。村口只有一个石砌的门，仿佛只需这一扇门便可锁住整个村的风水。
　　与妹妹寄居在一户人家，吃着楠溪的素面，嗅着楠溪的气息，看着楠溪古朴的一切。
　　漫步田间小径时会发现一种紫色小花，精致迷人，那是紫云英。
　　沿着东池行走至水月堂，这里四面环水，花墙隔漏，古朴典雅，很是清幽。
　　时而逛至笔街，老者们坐在长条石墨上下着围棋。
　　村里有间简陋屋子，破旧的电视，却总能围上好些村民听戏曲。
　　站在青石铺嵌的冠冕上，左看那是真实的人间：井水边女人们重复每日枯燥而朴素的日子，男人们在砚池中洗涮一天的劳务，老黄牛自田间归来，缓缓走回家。而我的右厕则似一副远古帛画，夕阳斜阳，古宗中二三老者如隐士般忘我相笑。
　　舒然一笑，游离于天上人间。
　　在村中来来回回。走石板路，看石砌的房子，用照相机记录了一切。
　　回H城那天，拿出相机，选择了所有相片，按下Delete键，嘴角上扬。
　　没有不舍只有决绝。

　　10
　　死沉的街道上回荡着明日的安魂曲即使不再思考仍旧有想生存的欲望

　　11
　　姐姐生于冬日。母亲说那日很冷很冷，甚而下起了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南方小城的雪。
　　母亲总说姐小时调皮极了，总不爱穿很多衣服，宁愿忍着寒冷，围巾也不爱围，那样会令她窒息。
　　羡慕无比姐对这种自由的执着，不管是羁绊的围巾或是连坚持而懦弱的爱。
　　三点一式的生活，与周围人说着敷衍的话语，嫁给爱她的人。心疼着姐，为她的寂寞与决然。
　　值得庆幸的是，姐姐遇上了他。

　　姐姐说：“在楠溪时总会想起他。”
　　“我是那样的任性，他却那样宠我。我想去坐摩天轮，稍有恐高症的他就陪我去。我想去迪厅，文静的他便陪着我不让我被欺负。我想走路，他便陪着我连续走好几条街，不知疲倦。”
　　“他轻轻拥着我唤我老婆，在我耳边说爱我。”
　　“他亲吻我的额头，说要照顾我一辈子。”
　　“他拉着我的手说你想行走，我便会守护着我们的家等你归来。”
　　“常不厌其烦的坐公交车，从首站坐至末站，下车走走后又上车坐回首站。他总是抱着我，把头靠在我颈间。轻柔的鼻息吹得我发氧却希望时间自此停滞。”

　　去楠溪前姐姐向姐夫道别，他点头，带着淡淡的微笑和满满的温暖说：“我等你。”

　　生命中若有这样一个人，收拾整理好一切待你归来，那么行走就变得更有意义。
　　行走，是为了记起家的温暖。

　　下了火车就看到姐夫等在那儿。静静抱了姐一分钟后，一手牵起姐的手一手接过我手中行李。
　　想起那夜与姐同眠，姐抱着我说：“从此以后我要爱他，一如爱你这般。那些所有的过往皆已只是过往了。”

作者有话说

　　06年的文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