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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沔南黄承彦 ...

  •   正在言谈之间,西头黑烟倏起、风雷鸣动,似是匈奴骑队长驱直入、已然南下!先前所居的那些城镇、要塞怕都难以幸免,势必又会将不少无辜之人卷入其中、履了难。一时语断,不觉注视着前头的那阵阵烟沙出了神:匈奴固是可恨,但高幹这般“引狼入室”的行径却又与屠城、残杀,何异?诸方豪杰,皆是一丘之貉。乱世不已,如此相争,最终苦的却都是平头百姓、天下苍生……心底默然地记挂起了洛儿、和刘氏一行,也不知她们能否顺利脱逃。

      “这乾门之争似是开锣了。”那士族公子掐着手掌,不痛不痒地平淡叙道。只见他拇指游走在戌、亥、子、丑诸位,徘徊、辗转,不知在算计些甚么,“如今观之,西北、乾卦一地,得尽天时、地利的,唯有并州牧高幹的这一支部曲。余下诸人,马腾、韩遂、郭援、栾提呼厨泉单于,皆不足为道也。”我听了微微一愣,不知他是否是在借言试探于我。沉思了片刻,我摇了摇头,半真半假地轻声细道:“这高幹缺了人和之利,未必能成大事。要知暗通匈奴,为祸苍生。好比昔日犬戎寇华,周礼尽覆。恶莫大焉。此刻若资高幹,于天、于道,皆非是什么良妥、固邦之策。”

      “不想仙姑竟也是这等墨守陈规、不知曲变之人。”他说着温和地笑了笑,似是亲熟间的调侃一般。虽语出奚落,但言语中并未掺合甚么恶意。只不过,区区一言,却让我猜着了他真正的来意:看来素喜安于一方的荆州刘表,此刻竟也端坐不住了。若是让高幹得此盟友,对曹氏而言,可谓极其不利。念及于此,我皱了皱眉,斟酌半晌,方才缓缓启口,道:“先生若是真怀济世之志,恐怕这并州牧高幹并非良木、嘉主。”明知他是刘景升的门客,我却忍不住曲言点拨,离间一、二。

      “噢?何以见得?”大抵是未曾料到我会直言不讳,他挑了挑眉、面露诧色,道,“那么依仙姑之见,并州牧高幹能否成就大业呢?”就知他会有此一问,我撇了撇嘴,正襟答道:“高幹若成,则非天下之幸!失声,则人不全;亡妻,则心不全;无得并州,则根植不全。屈于袁氏,则声名不全。如此不全、有阙之人,纵据乾门而东向,包揽寰宇、气吞四海,却并非真龙,实难交托大全之社稷、苍生。不知先生以为如何?”一番言语、明言大道,却暗喻高幹有不臣之志。纵袁氏四世三公、霸据河北,尚不能羁之,而况乎区区荆州牧刘表?今日资力,他日必遭反噬。如此聪颖之人,想必定能了然我意。

      “……非天下之幸。”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目光却落到了极远之处。那一头、黑烟翻滚,似能隐约地闻得兵戈交合、哭喊不觉。随身的镖护、与书童皆尽变了颜色。他却淡淡一笑,道,“诚如仙姑之言。不行正道,虽浩浩然,其势却必不能久。这乾门,似是不能为我所用了。然顾天下之大,却无某用武之地,当真是可惜、可叹、可悲!”

      “鄙履弃之,何足惜哉?要知中原一地,尚有艮门可图。”看他犹豫,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以先生大才,何愁不得见用?”

      “仙姑此言差矣。艮门为袁、曹争据,若资袁氏,则不啻与天子为敌,心怀不臣,其名难正,其言难顺,非正道所指;若资曹氏,则不啻为虎作伥,认贼作父,其意难平,其心难服,非君子之所为。是故小生以为艮门东北一地,实不足取用。唯乾门,或可经纶。不见高幹,某实难心死!”见他计定已决,我只得幽幽叹了口气,不再多作辩释。不知荆襄刘表的此番举止,是否也落于了小叔公、郭嘉诸人的算计之中。若是能加以利用、经营得当,指不准能成为他日曹氏南下的出师之名。只不过如此一来,他们当真可谓陷入了腹背受敌、四面楚歌的死绝之境。一时岌岌,危不自胜。

      “既然先生心意己决,不如由妾身为高将军引荐,何如?”这般的建议自然叫他们一阵面面相觑,不过当得知我乃是高幹的侍妾之后,那士族公子的眼眸里却划过了一阵若有所思般的笑意。对于我的身份,他大抵也猜到了十之七、八,只是惠利双方、心照不宣,没有必要刻意点破罢了。

      “仆乃沔南黄承彦,有劳菡萏夫人代为引荐。”他冲着一身胡装、褴褛不堪的我,礼数周全地深深一揖,极是恭敬地说道。不知他报出的这名号、与身份是否也是一时兴起、肆意杜撰的,我无意深究,当下只是淡淡一笑,悠然自得地受了他的这份大礼。与此同时,黄承彦带来的这小书童却兀自往角落里又缩了一缩。盯着我的眼神一阵颤巍,像是见着了什么毒蛇猛兽一般。

      “修儿不识抬举,还望菡萏夫人海涵。”见了着意,他赶忙将那书童扯到了我的跟前,赔着礼,讪讪圆场道,“这孩儿自幼娇生,没见过什么世面、登不了大雅。修儿,还不快给夫人行礼?”这唤作修儿的书童满不情愿地冲着我躬了躬身子,一双眼眸尽落在自个儿的脚尖。瞥见了这副倔强的模样儿,黄承彦皱了皱眉头,就要斥责,我却伸手阻了他。

      “不用勉强,他毕竟年稚、心幼,尚不经事。”我看似随口地调侃了一句,“这孩儿竟似有些怕我,不知却是为何。”稚童心计最少,不懂掩饰,方才是真心流露。看来他们一行与我确实是芥蒂暗藏的。见我语出试探,黄承彦温和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应声回道:“修儿这孩儿,经不了什么风浪。想必是夫人身上的血腥味儿,将他吓着了罢?”听得他话中有话,我略一扶额,笑叹道:“既是如此,先生何苦其心志,引之入这生死为战之地?乱世纷争,弱肉强食,怯懦图逸之辈岂能安然立足其中?”明言修儿,实指刘表。既非明主、大才,黄承彦便不该令其插手、涉足凉地之事。

      “多谢夫人提点。是非、曲折,承彦心中自有定夺。”黄承彦客套地敷衍了一句,我见游说无果,摇了摇头,便不再言及此事。只是与他们一同举目远眺,静默地凝视城寨那头滚滚冲天的浓烟。高幹此举假借匈奴之手、驱狼吞虎,或真能为他自个儿谋得大利,却当真是乱了、苦了这凉州一地。想不到事到如今,连荆州也要卷入其中。当真算得是天下之难了。期后也同黄承彦聊了不少。但皆是互作试探,自也不会言谈尽欢,只是徒增了相互间的忌惮。这位出身荆襄的名士,学问极好。几番言语,竟似丝毫不逊色于颍川诸人。他不但精通诗文、经书,三教九流,更是莫不知晓。谈及术数、符箓、堪舆、阵法也是头头是道,别成一家,似有大能。不过言谈之间,却不乏托大、浮夸,卖弄之嫌。涂星横飞,不绝于耳,绝不似小叔公、与公达叔叔这般光华内敛、韬光养晦,更不类于郭嘉,对显露学识不屑一顾。是故我在钦佩、激赏之余,却免不了暗生几分嫌恶。而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般、不知收敛的眼,也叫我心下不喜。

      黄承彦一行水、食充沛,不必忧心。蹭吃蹭喝之余,就这般在丘头待了整整两天,盘算着匈奴铁骑已然南下,不见了踪迹,我这才领着他们一路往西、前去城寨。不论如何,一旦高幹折返,他必会先去确认刘氏、洛儿等人的生死,故而回到那头,定能待得他来。匈奴过境,满地狼藉、惨不忍睹。沿途尽是瓦砾废材,残尸、肝脑,血凝如漆。我一言不发地持着利剑、居前道开路,黄承彦则脸色铁青地同那两个镖护紧跟其后,一手搀扶着呕吐不止、浑身颤抖的修儿,一手牵着那头悠然自得的毛驴。瞧那强忍的模样儿,似也是在苦苦支撑。看来未曾历经战火、风雨的,可不止是修儿一个。这荆襄之地,果是安逸。

      偶尔回头、瞥见他满腹感慨、立在几具尸首前久久不行:那着了胡衫的汉女至死都庇护着臂下的孩童,不愿松弛。观其死状,竟似是被众多的马匹硬生生地踩断脊梁、碾轧而亡的。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也不知身前是为何人,何故居于此地。只是她的残手里头还紧紧拽着半只胡饼。在那上头,还残留着几丝稚儿的齿痕。

      “夫人,承彦自以为饱读诗书、阅尽人间疾苦,或能经纶天下,济世苍生。但是今日一见,才知原是这般肤浅。”他伸手捂着修儿的眼,颤着声、哽咽述道,“仁道或不足以平治天下,但这霸道,又何尝、何尝不叫人心寒彻骨……”我默然不语,情知他在思索些什么,却无法接口。这份念想,又何尝不是我自个儿的心结?郁结至今、不能释怀。彷徨了好半晌,我轻轻启口,转言道:“先生,我们走罢。死者无能复生。但这高幹却还是要见的。若是错过了这回,凉州地大,势力庞杂,寻他不易,怕是要凭白费上许多功夫。要知这乾门之战,性命相搏,毕竟不比纸上谈兵,不可能事事都落于我们的算计。还是早走为秒,免得夜长梦多,变故丛生。”黄承彦闻言微微点头。拭了眼角,举足跟上了我的脚步。这一路上,他的颜色几番变化,走走停停、几多驻足,心底里大抵是在交战不已。似对我先前的言语,并非全无所动。我默然不语,一路拨开瓦砾、远远行在前头,任他流连。或许经此一遭,对于这天下大局、四方形势,他会有所改观罢?毕竟,其主刘表,不足取用。欲平天下,还要假手于他人。“假手于他人”……念叨此处,我不由地紧了紧身上的包袱。那里头裹着六壬式盘,铜钱草的草籽、和若干花叶,以及得自娘处的一袭黄巾,从不离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沔南黄承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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