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开半壁》天籁莫歌

2、官场

　　仿佛求死之人做的最后一次挣扎，在吞吐的火焰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之后，烛光终于归于沉寂。
　　偌大的庙堂陷入一片黑暗，仿佛从来没有光的存在，仿佛从诞生开始就是一片黑暗……仿佛永远也无法走出这片黑暗的沼泽……
　　——有风。
　　从遥远的北方涉雪而来，携带着冰雪的气息，夹杂着沙漠的冷意，拂过横亘天南的古川，绕过直刺九霄的冲云山，悄然潜入了京城高不可攀的宫闱之中，从横空的复道中穿梭而来，终于到达皇宫最深层的宗庙之中。
　　神庙，隐没在夜色中，沉默地仰视着天空。

　　神庙大殿的最深处。
　　一个纯白的女子，仿佛从冰雪中走来一般，冷冷地看着熄灭了光芒的烛台，伸出一只玉石般的手，而她的身旁，一座古老的星台，模拟着繁星的轨迹，以目不可测的速度缓缓变幻，那璀璨的颜色倒映一旁烛火，折射在神庙的大殿中，显现出瑰丽不可方物的幻影。
　　她低着头，静静窥视星辰的流转，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叹息，“逝者如斯，而未尝往，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一得一失间，天芒更替。
　　“紫薇易主之日不远矣…………”她的声音随着风缓缓消散，带起雪白的帷幔轻拂，悠悠扬扬，恍如梦境。

　　赵云桓皱着眉毛，一脸无奈地看着前方一群吵吵嚷嚷的文官，平日里严肃古板不苟言笑的大臣们此刻倒像是卯足了劲一般，红着脸气鼓鼓地争闹不休，颇有你死我活的架势。
　　其实对于册封太子一事，来到这里的无论是位高权重的次辅王大人，还是那些无事生非的言官主事，都是难得的统一战线，支持册封皇长子，于是对着当今圣上和首辅大发牢骚，这本来是件很和谐的事，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激动，居然自己内讧对骂了起来。
　　看那架势，如果不是因为大伙儿都是七老八十的老人，估摸着就会撸起袖子拳脚招架了。
　　当今皇上只有两个儿子，但都不是嫡出，本着老祖宗“立嫡立长”的规矩，既然都不是嫡出，那么按理应该立长子，可是皇上偏宠二皇子的母亲云贵妃，爱屋及乌偏爱二皇子，立太子一事便一拖再拖，一直到两位皇子出阁读书都没有确定，这可急坏了朝中的一帮文官，纷纷上奏要求尽快确立国家继承人的位置，可皇上爱理不理，敷衍几句就没了下文。
　　本来这样违反祖宗法制的事情是应该遭到满朝文武的集体谴责的，可是身为内阁之首的首辅何大人居然置身事外，以抱病为由息岗在家，于是大伙便不由分说地给他套了顶“愚忠”的帽子，大批特批。
　　这次便是由著名的陈御史号召群臣，一起到赵云桓府中商讨明日上朝上奏的事，没想到居然引来了户部，礼部，吏部三部的尚书，还有一位次辅，他赵云桓不过翰林院区区一名七品编修，虽然是庶吉士出身，但政治资历极浅，哪有眼福能一次性看到这么些大官，真真是受宠若惊。

　　“明日我就上疏……”王大学士是内阁的次辅，仅次于首辅的人物，说起话来也是铿锵有力，可见其人老而弥坚，□□硬朗。他主张是由众位大臣一齐上疏弹劾首辅何学士，先不谈册封太子之事。
　　可是陈御史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本来今天的事就是因为皇上迟迟未册封太子引起的，自然要单刀直入，言官们齐心协力共同上疏催促。
　　这样一去一来两个人便起了纷争，加上大臣们各有依附，便成了一场混战。末了，陈御史一拍桌板，大吼：“王学士，明日我不止要催促皇上，还要弹劾何学士和你，你们为官不正，私欲熏心…………”
　　王学士一听，却也不以为意，当官的要是没被弹劾，那才叫不正常，他做到次辅，这一路升上来弹劾的奏折估计都可以烤火取暖过冬了。

　　“大人。”侍女忽的低声附耳，“门外有人求见。”
　　眼前的大人们正吵得不可开交，赵云桓心不在焉，淡淡地说，“贵客在此，说我不便见客。”
　　“可是那人说是您的故友，并且要我把这个交给您。”
　　映入眼帘的是一朵极其平常的蓝色小野花，新鲜的露水泫然欲下，晶莹剔透宛如泪水，这样随处可见的小野花，倒更像是随手在路边折下来的。
　　赵云桓脸色刷地一下变了。
　　“你安排她到东厢房暂作休息，待我结束了这边的事便去见她。”他低声吩咐，顿了顿又道，“千万不要让她被朝中之人看到。”

　　快近酉时，客堂的争吵依然不止不休，赵云桓咽了口凉透了的茶水，终于起身向陈御史鞠了一躬，缓缓道：“陈兄一腔碧血，为国为民，虽君意难测但敢于仗义执言，令人好生佩服。”
　　在场的人都是头次看到赵云桓说话，似乎在这场长达一下午的争吵中，作为主人的赵修编都像是透明人一般一言不发，此刻一言既出，当即是确立了立场，言官们含笑点头，而以次辅为头的人却是不屑地冷哼。
　　“赵大人客气了，愚兄既然身肩御史之职，自然要对朝中不正之风加以弹劾，如此方能显现我言官季谏言无畏的本色。”陈御史半是骄傲半是不屑地说。
　　“然则，依在下愚见，立太子之事不可操之过急。”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如果说赵云桓的前一句话得罪了次辅一众，那么这句话就是得罪了全场，因为今日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催促皇上早日确立太子，无论是先催还是先弹，这一条都是不变的。
　　而赵云桓不过一个小小修编，竟敢得罪如此众多的大臣，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这样下去，估计明天就会有一群人上奏弹劾他，罪名随便便可罗列一大串，接下来是贬是放都无所谓了，但是这样他的一生便毁于一旦。
　　陈御史和赵云桓也算是颇有交情，不愿见他前途尽毁，但也气不过，冷冷地说：“赵大人不过区区七品修编，莫不是抄书抄的犯了迷糊？”
　　“非也，”赵云桓气定神闲，“诸位大人莫要忘记，陛下曾许诺年内册立太子，如今不过初夏时节，若贸然上奏，只怕会引以为借口延迟时限。”
　　众人默然，这话皇上确实是说过，不过大家都没怎么留意,该催的催了，也没见皇上拿着当借口，估计是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终究是次辅老奸巨猾，王学士一掠胡子，淡淡地说，“那么依赵大人高见？”
　　“不敢”赵云桓谦道，“首辅何大人抱病在床，诸位虽不满，但也不好拿此事开刀，只能弹劾他怠于政务，可何学士乃在下恩师，在下愿以性命担保，家师并非贪恋官位之人，如今这般，必定是陛下暗中施压，以防全朝上下共执一词。
　　“哼”王学士不屑地冷笑，“若不是贪念权位，为何不愿直言面上，反而以抱病为由躲在府中，即使圣上施压，但为官者更应该傲挺如松，大雪积压依旧挺拔矗立，不畏强权！”
　　在场的众人纷纷赞同，陈御史也点了点头，深以为意。
　　赵云桓微微叹息，“诸位莫忘了靖昌五年的‘荷花茶’事件，当时若非老师力排众议坚持追查，谁又能抓得到废后的把柄呢？当年废后张氏一手遮天，党羽密布，老师尚且不惧，今日只是圣上施压，又为何能将老师堵塞得哑口无言？依在下愚见，老师必定是被圣上抓住了把柄，所以才不得不借病为由，不问‘国本’一事。”
　　顿时鸦雀无声。
　　的确，首辅何尚书当年还只是吏部的侍郎时，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荷花茶”事件，当时的皇后张氏只手遮天，和云贵妃合谋，借由一杯荷花茶，想要谋害不足十岁的皇长子，事发之后，皇后想要息事宁人，发动了包括锦衣卫在内的一切势力想要摆平，但当时的何尚书仗义执言，坚持上疏，终于打动皇上启用三司会审，使得案情真相大白。
　　正是这件事使得皇上看重了何尚书（当时只是侍郎），一连好几次升职，一直提到了首辅的位置。
　　可是当时不畏强权的侍郎，如今却做了哑巴，任是谁都猜不透，索性跟着众人的意见一起批斗。
　　赵云桓虽位卑，但言语中肯，一时之间，谁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好漂亮的花，姐姐，桓哥哥如今做了官，这些真的都是他的吗？”苏璃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花园里缤纷绚烂的繁花，“做官真好啊，可以有这么大一个院子种这么多漂亮的花。”
　　引路的侍女掩着嘴，微微一笑，“姑娘快走吧，这只是旁院而已，东厢房那儿的花更漂亮，是大人亲自侍弄的。”
　　苏璃一听，眼睛都几乎放出光来，兴奋地笑道：“真好，当年在里县的时候，桓哥哥欠我五百朵新鲜的半边莲，姐姐，这里的半边莲是什么颜色的啊，我最喜欢淡淡的绿色，可是桓哥哥说没有绿色的花，我不信，我就在流光河畔见过……”
　　侍女微微一愣，心下对这女子的身份琢磨出了大概，但流光河……她想了一下，却没办法回忆起这个地方。
　　“姑娘，东厢房马上……”话音戛然而止，方才跟在她身后的苏璃居然凭空消失了，就在眨眼之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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