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托克的航海家》宇文绝影

1、第一场

　　第一幕

　　第一场罗斯托克的酒馆

　　（毕维斯、塞尔特上）

　　毕维斯：噢，亲爱的老板，非常欢迎你的回来！

　　塞尔特：好毕维斯，我的好伙计。怎么，店里的生意还好吗？

　　毕维斯：好得很，事情总没有和您希望的那样有半点的差异。我的精神丝毫不敢对您的嘱咐有一分半毫的懈怠，打扫卫生的殷勤，对待来宾的恭敬，伺候客人的顺从，以及其他一切跟你对我吩咐的有关事务，我统统没有丝毫的违背，正像那虔诚的基督教徒，不论行走在什么所在，做起什么事情，都要先把教堂里的教规放在行动之前默念一遍，以洗涤自己那颗急躁的心一样。

　　塞尔特：我相信你所说的每一个字，因为，它们跟你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正弥漫着辛勤的味道。那么，罗兰莱登少爷今天有来过这里吗？

　　毕维斯：他总是来得非常的准时，依旧是在今天午后的一点钟，他那穿着昂贵靴子的脚，准时地踏在这老旧的地板上。如果按照大家的说法，那墙上的老钟是警惕我们何时快要到来的工具，那么，罗兰莱登少爷，他也许就是警惕那老钟知道该哪个时刻要到来，并且向我们禀报时间的标识了。

　　塞尔特：他今天的手气怎样？还是说，他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将身上的大钱全部输光才离开吗？

　　毕维斯：正是如此。今天那位只是来这里喝喝闷酒的商人伯理斯先生——听别人说，他近来错过一件非常大笔的生意，心情真是糟透了——他怀着试一试的心态，跟罗兰莱登少爷开了几盘。上帝也许总爱让愚昧的世人出乎意料，他将每一盘中胜利的光环都戴在了伯理斯先生，他那光秃秃的脑袋上，好似他把世上最高贵的明星作为跟其他天神打赌的资本，并把他们押在波利斯先生的身上，因此非要他获胜不可。罗兰莱登少爷似乎非常的恼火，紧紧咬紧实的牙关让他那俊俏的脸庞凸起几道愤怒的肌肉，像是那在荒漠中隆起的条条山脊；他的眼中射出怨恨的光线，像是一头饥饿的雄狮在面对着那屡次抢夺自己猎物的瘦狼。他命令身边的仆人，将这次出门的铜币全部堆在桌面上，似乎是要故意显摆自己的财力，似乎是用粗鲁的行为对眼前这位不自量力的商人傲慢地说：“可怜的人，我有的是钱，我倒要看看你走运到什么地步。”他们又开了几十盘，把店里所有客人的目光，像磁铁吸引铁屑那样吸引过去。

　　塞尔特：那后来怎样了，伯理斯先生有那么走运吗？

　　毕维斯：尽管您的语气告诉我，您并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只是，这似乎是冥冥注定的。上帝愿意放下他那颗无比高贵的心，对他的无知和狂妄，开一个小小的玩笑——罗兰莱登少爷在今天倒霉的遭遇，正像那喂肥自己，再去用自己的身体喂鱼的蛆虫一般——他的所有的不幸，都在伯理斯身上，化作一笔笔轻易得来的财富，譬如一个不走时运的失败者，由于受到上天的眷顾和怜悯，让他在地上捡到一颗当年罗马帝国贵族享有的珍珠一般。

　　塞尔特：罗兰莱登少爷，他花了很多的钱在这无谓的争执上吗？

　　毕维斯：真是很多的。他直到最后一刻，还不承认自己的倒霉运气。他索性向我要了一张白纸和一支笔，签下了高额的借贷，他向我们店借了五百个先令，说等到他大赢一盘，就以一千先令的高价还清这些贷款。后来的事情，无疑是失败了，他输光钱财之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酒馆，过了半个小时，也就是现在，您就回到这里来了。

　　塞尔特：你说什么！你竟然把钱借给他吗？

　　毕维斯：啊——亲爱的老板，在金钱和权利的逼迫之下，我只好让我的行为，向我那难以克服的懦弱屈下双膝。罗兰莱登少爷，可是城镇里有名望的贵族布莱兹•克里斯汀的儿子，要是我们得罪了他老人家，日后想要在罗斯托克里赚点蝇头小利，恐怕比求得国王的王冠还要难得更多哩！不过您大可放心，像他们这样的达官贵人，这些小钱跟他们每餐的美味佳肴比起来，不过是相当于一个不显眼的苹果，他们怎么会在乎这点钱呢？他们又怎么会不以一千先令的小价格，归还那向我们索取的贷款呢？

　　塞尔特：其实我也不是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

　　毕维斯：那亲爱的老板，您到底在忧愁些什么事情？

　　塞尔特：我并没有担忧什么事情。罗兰莱登少爷向来是随意挥霍自己的钱财，对待钱财像是对待四处派发白纸一样。他这样大手笔地将钱输在我们的酒馆里，这事情要是被克里斯汀伯爵知晓了，说不定他老人家会利用各种手法促使我们店门紧紧关闭——他向来是宠爱着罗兰莱登少爷的，如果他不能义正言辞地指责罗兰莱登的行为，只有用权利来把我们的店门关闭，这样才能阻止少爷的这种行为继续下去——要是我们所担忧的不幸，会在命运的玩弄之中变作现实，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我的对策是这样的，不如我们在事情暴露之前，诚实地向他老人家报告这样的事情，把我们的苦衷像是向亲人吐诉悲伤那般告诉给他听，说不定在他通情达理的思考之下，放过我们这间小小的酒馆。

　　毕维斯：这是个好办法。但是，我们这个月来的兴旺的生意，正是因为罗兰莱登少爷每天的准是光顾，好的，要是正如同您所预料的那样，我们让伯爵知道这样的难事，他为了不为难我们，将罗兰莱登少爷留在家中，不让他来我们的酒馆，这看似两全其美的办法，却使得我们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我们店里的兴旺之于罗兰莱登少爷，正像海浪之于海风一样密切，如果海风不够大，或者是它由于地球的命令，不得光顾那浩瀚的大海，那么海浪只能永远在死水中沉睡下去，没有任何生机活力了。

　　塞尔特：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虽然我们的地位卑微，但是我们还是个有骨气的人。罗兰莱登少爷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他只是把我们当作是他马戏团里，为了一点食物奖赏而做出滑稽动作的愚蠢的猴子；在他看来，也许我们的身份，连身边的仆人也不如，这酒馆只是他盖起的一间小小的狗屋，而我们却是他圈养的宠物，每天在他出门的时候，不经思索就扑到他的裤子上，把恶心的唾液粘给他的衣裳，好显示显示我们的忠诚。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不如早点用理智的利剑，斩断这些会把我们拉入泥潭的蔓草！

　　毕维斯：那好，我们决定去告诉克里斯汀伯爵。

　　（管家奥利上）

　　奥利：恕我冒昧，非常抱歉打扰二位的谈话，亲爱的先生们。

　　塞尔特：你不正是罗兰莱登少爷府里的老管家吗？不会有错的。唉唉唉，您刚才那是哪里的话呀，我们都是些碌碌无为的粗人，天天都在懒散的折磨下苟且偷生，只为求得个心安理得、无荣无辱，心无愧疚地过好每一天，我们就非常满足了。您有什么吩咐，我们什么时候不是在您发话之前，就让您了解我们乐意帮忙的心？我们随时随地都愿意为阁下效劳。

　　毕维斯：正是这样。噢，擦干您的汗水吧！辛苦奔波的老管家，您是来找寻罗兰莱登少爷的足迹吧？招待辛勤的您，已经成为我每日不可或缺的工作了啦！怎么样，还没有找到我们那位亲爱的少爷吗？可是您那急切的脸色告诉我们，您并没有有意怠慢呀！我敬爱的老先生，您的喘息不让您有说话的机会，还是让我噤住我的嘴，听听您有什么话吧。

　　奥利：是的，先生。要是你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我原本还以为我的脑子已经被岁月洗涤得再也经受不起任何精细的思考，但是照着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未免有点逃避认识自身不足的味道——请问先生们，这次罗兰莱登少爷给你们欠下多少的债务？我愿意替他将这些让你们不安的借贷统统还清，包括赋予我对你们抱歉之情的利息，少爷他有说什么没有？他有没有冒犯你们二位？例如他由于输掉身上的财物，对你们口出不逊之言，又或者跟谁大打出手，破坏了你们的桌椅，或是影响你们的生意？诸如此类的事情，要是真的有的话，我愿意用金钱来对你们作出偿还。

　　毕维斯：不不，老先生。他并没有发什么脾气哩！

　　塞尔特：他只是在我们这里借了五百个先令，接着一点醉意壮胆，说要以一千先令的高价还清。

　　毕维斯：输光钱财后，往罗斯托克的街道方向走去了。

　　塞尔特：是的，真有这样的事情。瞧，这纸上不正是他的笔迹吗？（从柜台拿出借条）

　　奥利：这正是他的笔迹。

　　毕维斯：是的，我们都是些正直善良的人。这正是他自己写的内容，我们谁也模仿不出来，但是我们并没有那样的坏心肠、坏心机来唆使自己的身体做一些天理不容的事情，但是除了罗兰莱登少爷照镜子时的眼前的那个人，我再也想不出还有谁会写出这张不合常理的借条，以一千先令来偿还五百先令的借贷，这不是很让人费解的吗？

　　奥利：非常抱歉，给你们平添这么多麻烦。

　　塞尔特：老先生，我们也算是一场熟人了。我们都把您看作是我们的长辈，怀着尊敬的心态来对待您，那种恭敬是胜过对罗兰莱登少爷的，因为你是我们的长辈，你是富有经验的长者，你是指导我们走出迷云的路标。既然我们这么敬爱您，我们也绝不会收下比五百先令多任何一点的利息，我们只求拿回那五百个先令——它对于你们也许是一颗微小的葡萄果，可对于我们这些为命运所捉弄的人，只能从这个微不足道的果子中谋求生活的方法——所以，这不会使得您感到半分的为难吧？难道，我们会像街上的无赖，用恶劣的语气向您说：“你们的少爷大摇大摆地来到我们酒馆，还影响到其他的客人，所以这额外的五百先令是有必要付给我们的。”我们是这样的人吗？我们会凭空捏造事实吗？你最了解我的为人，虽然我们是经商人，但是我们本质上是个老实的人。

　　奥利：（拿出钱）来，两位善良的先生。这里是一千先令，请你们务必收下。

　　毕维斯：天啊，难道说您把我们当作是在集市里，那些斤斤计较的坏商人吗？凭着上帝的名义起誓，我们是真心不要这些额外的利润。

　　奥利：（将钱塞给塞尔特）这是协约上规定的内容，我们还是要遵守着的，正像商人有商人的规矩，王宫有王宫的规定，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逾越协议上的内容，正像无论夏日有多么明亮，也无法永远地将夜晚的黑暗全部消灭，要是你们还尊敬着我，请不要推辞了，我的好意并不是带刺的玫瑰，对你们和我并没有任何的不利，请收下吧。

　　塞尔特：您的这番话像天堂的圣光照耀着我们这些有罪的人，我愿意接受神圣的洗礼。（接过钱）但是，我的好先生，您已经听见我们刚才的谈话，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对罗兰莱登少爷的不满，正像您不会不知道太阳发光的时候，总会伴随着炙热传来的道理一样。我们也知道您当管家的委屈。既然如此，那您为什么还要做克里斯汀伯爵家里的管家？您为什么还要忍气吞声地替伯爵照顾这个顽劣的少爷，像是在马戏团里管教着桀骜不驯的野猴子，最终把所有的时间和汗水无回报地付出呢？

　　奥利：承蒙先生的理解。我能够告诉你们，那是因为照顾好少爷，是我的本分和职责，正和你们的职责是谋取利润的道理一样。我曾经在落难的时候受恩于克里斯汀伯爵，为了表达心中的感激，我愿意付出时间和汗水，像臣民为国王效劳一样给他作出回报，尽管是难以回报全部的恩情。

　　毕维斯：老先生，您的意志的温度已经传递到我们的心灵了。知恩图报的人是幸福的，比接受别人的帮助更加幸福，上帝乐于将幸运和快乐赐给这样的好人，让顺利化作您的前路，让您受益一身。

　　塞尔特：我也同样献上对您的忠心的诚挚祝福。

　　奥利：幸运也总是跟你们同在。我先告辞了，再会。（奥利下场）

　　毕维斯：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不是一个可怜的人吗？

　　塞尔特：因循懒惰的人，才是最可怜的人。伙计，好将店铺打理打理。

　　毕维斯：我愿意恭候差遣。

　　（塞尔特、毕维斯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