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留痕》杜佑

2、【第一天——夜晚】

　　尽管昨晚我很早就注射了解眠药剂并且躺下休息，经过今天一日的驱车，我还是感到十分疲劳。最后我改变计划，选择在艾岛特峡谷旁一个叫迪修顿的小镇上停顿一晚。
　　当我最终出发时，我那复杂心态确实很难讲清楚。在我刚开始驾驶普西鲁行进的那二十分钟里，我还不能确定地说我的心情是欣喜还是期待。我离开阿卡德米越来越远，却不断地发现我不过是个处于瞬息变化的环境中的匆匆过客而已。
　　不久，四周的环境终于渐渐变得陌生了，于是，我明白我已走出了我十四岁以后“家”的边界。当我转了一个弯，发觉面前是一条围绕山缘的弯曲道路那一刻，我凭感觉知道我的左面是险峻的陡坡，只不过路面的那一排排叶繁枝茂的树木让我无法看清罢了。我猛然意识到，我正驾驶在一条不知晓的道路上。我不得不承认我着实觉得有些惊恐——这种感觉和八年前何其相似。
　　只是，八年前还有个人，能够做我的后援；今天的路，只能我一个人走了。

　　“欢迎光临——呀，先生的制服……先生是阿卡德米研究所的吧！”
　　当我进入一家朴实简单的旅店时，旅店里的众人都已经围了上来。
　　“哎呀，了不得呢。大婶，咱们迪修顿也来了大人物了！”
　　“是啊是啊。难得来了一位大人物了呢，不行，我得去叫阿廖沙过来，他最崇拜的就是阿卡德米的那些科学家了！”
　　我微笑着应对着众人的目光，也许……也许我应该在旅行前准备好一套服装，如今出现这样的尴尬，实在是我始料未及的。
　　“先生，请问需要什么吗？”
　　“一间客房，还有一份饭。谢谢。”
　　“好的，请随我来。”店主大婶一边喊着“散开啦，散开”，一边为我拿着行李走上楼。
　　“抱歉了，先生。这里是个小地方，乡亲们都没见过什么世面。让您受惊了吧？”
　　“啊，没有。大家很热情呢。”
　　“是嘛。先生能这样想，我太高兴了。”
　　我跟着大婶走到二楼，转角处，贴着八年前我们一行五人归来时的宣传贴画，贴画中央的红色字“茧的英雄已经归来”几个字十分耀眼。
　　“啊，对不起，先生。”大婶看到我在那里停顿了一下，“这张贴画或许有点过时，但在这里换过许多其他的海报，最终大家还是觉得这张海报最合适。”
　　“很漂亮。”我轻轻地说道，“这海报似乎很新？”
　　“啊，因为我很喜欢，所以把当年的老海报又多印了几十份。”大婶爽朗一笑，“先生见笑了吧？”
　　“没什么啦。这张海报我，我也很喜欢。”
　　“是吗？那太好了。”大婶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了，二一四室。热水可以全天供应，您的晚餐在半小时后会送来。”
　　“谢谢，谢谢。”
　　我关上门，整理了一下东西，忽然有种想去看看那张海报的冲动。
　　我走到转角处，仔细端详着海报，确实，从细微之处可以看出复印品的证据。但总的来说，这张海报印刷精美，布局端正。我看着红字，在心里默默念了好几遍。
　　我看到我十四岁时候的照片，奇怪的是我竟然不能完全想起当时的我是个如何的人，好似像海报上所说的那些事迹，经历过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另一个跟我模样相似的名叫“霍普”的少年。
　　“先生，没想到您在这里。”大婶端着晚餐，惊喜地说道。
　　“啊，我，我只是觉得这张海报很有趣而已。”
　　“呵呵，是啊。”大婶笑道，“先生喜欢的话，我那里还有许多，等会儿我就帮先生送来。”
　　“那实在是不好意思呢。”
　　“没什么的，其实每次来这里停留的人，我都会送他们一张海报。”大婶说。
　　我连道谢谢，随后回到房间享用晚餐。

　　大婶将海报送给我后，我一直看着它。海报上的塞兹和多吉笑得很高兴，斯诺还是那副“我的英雄”的样子，塞拉姐在斯诺的怀里静静地笑，我却发觉她眼里写满了悲伤。
　　“大家，我有话要说。”从下界回来的那天，塞拉踟蹰地看着我们，“我想留在下界，我想……重建一个新的波塔姆。”
　　“哎？”斯诺看着塞拉，“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嗯……我想，我想在这里等姐姐回来。”
　　“可是……可是姐姐她不是已经……”
　　“不是的！她没有死。”塞拉的脸庞滑过一道泪水，“姐姐她一定还活着！”
　　“听我说，塞拉。”斯诺扶着塞拉的肩膀，“尽管这很难接受，但是，姐姐她，她真的死了……”
　　塞拉姐呜呜地哭着，我不知所措地站着，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我一下。
　　“我说，霍普。”塞拉姐拍了我一下，“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雷霆她没有死，对不对？”
　　“我不知道。”当我意识到自己泪流满面的时候，塞拉姐已为我拂去了泪水。
　　“不要哭……”虽然这么说，塞拉姐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她一定会回来的。对吧，霍普？”

　　“抱歉，先生。”大婶敲着门，“打扰了您的休息，真是对不起。但是这里有个孩子，他想见见你呢。”
　　“啊，没事，请进吧。”
　　“阿廖沙，你去吧，大婶就不进去了。”我看到一个棕发少年怯怯地躲在大婶背后，“你不是最崇拜阿卡德米研究所的科学家吗？现在有个现成的科学家在，又是个亲切帅气的大哥哥。你姐姐拜托我带你进来，还不快进去？”
　　“你叫阿廖沙，对吧？”我笑着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发，“大婶，你帮我去买包糖果来。”
　　“不要。我要吃巧克力。”阿廖沙撅着嘴说，“还有，大哥哥，我最讨厌别人摸我头发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鞠了一躬，逗得阿廖沙笑了起来。
　　“阿廖，记得不许打扰大哥哥休息哦。”大婶向我打了个招呼，离开了门口。

　　“大哥哥。你真的是阿卡德米研究所的人么？”阿廖沙坐在椅子上摇着两条细细的腿。
　　“你要看我的证件吗？”我笑道。
　　“啊？真的吗？”阿廖沙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大哥哥真的是阿卡德米研究所的人啊！我一开始听姐姐说有个穿制服的人住进大婶的店，还以为是那些COS社团的人去艾岛特峡谷拍外景呢！”
　　“咦？我看上去有什么无聊吗？”
　　“大哥哥一点都不无聊。”阿廖沙吃了一块巧克力，“大哥哥，阿卡德米研究所是不是很难进去啊？我的意思是，啊，就是很难被录用？”
　　“只要努力好好学习，一定可以进去工作的。阿廖沙想进阿卡德米吗？”
　　“嗯。但是，但是我听说很难考诶。我觉得我不行的……”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我认真地说道，“只要有心，就一定可以实现的。”
　　“可是，我、我成绩不好。”
　　“那些都是昨天的成绩，就别去想它了。那么，就从今天开始努力吧。”
　　“嗯！”阿廖沙笑了起来，“对了，大哥哥，你为什么要进研究所呢？”

　　“霍普，你最擅长的是什么？”
　　那一天我从征兵点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终于，爸爸在晚饭的时候忍不住问了。
　　“我、我不知道。”
　　“霍普，我的孩子。”爸爸喝了一口茶，“你这两天的事，我都知道了。既然不能进入军队，那么去科研机构如何？”
　　爸爸看我沉默不语，便起身离开片刻。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一叠材料，“这是阿卡德米研究学校的资料，你拿去看看吧。”
　　“可是，我想参军。”
　　“霍普，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军队不适合你。”爸爸指着一份材料说，“你的天资更适合在这里发挥作用。我去打听过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爸爸，我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爸爸叹了口气，“是因为雷霆吧？我很感激她。但是，逝者如斯夫，缅怀逝者的最好办法，就是好好活着。霍普，要是雷霆小姐看到你能进入研究所，用科技守护茧的话，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爸爸不再说话，沉默不语地用完了晚餐，我拿着资料回到了卧室。

　　以前是你一直在保护我，你说过：我可是你的后援。
　　成为路西逃难的几天里，你问我害怕吗。
　　我记得我的答案是“不害怕，无论出现什么我都能应战。”
　　我说了谎，其实我很害怕，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我这么说，因为我不想让你再一次看到我怯懦无力的样子。
　　我也想做你的后援，但是，你，怎么就不见了呢？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