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江湖人物》小取

1、第 1 章

　　阳光普照，风向偏南。
　　今早，王小二家的猫一共叫了八次，街角李大婶一共卖出去了三斤梨。未时两刻，羊角大巷里的小宝吃糖葫芦的时候掉了一颗，哭了没多久就被牛大叔拎回去了。
　　从昨夜子时到现在，这颗树下面一共经过了三辆车，第一辆是赵员外家的运货车，两个时辰前在树阴底下逗留了一会就转到布铺子门口去了。第二辆挂着串珠绣花帘子的是红花儿堂子的车，姑娘们刚从观音庙烧香回来。半时辰前最后一辆路过的是董四的粪车，路人见之莫不后避三丈之外。于是，董四带着憨厚的笑容一路扬扬洒洒赶着牛，奔西门外头去了。
　　结论是：今天风和日丽，相安无事，天下太平。
　　这是自我第一天接任长青帮江南部柳州分舵平安铺分岗下属第五十九分哨的岗位以来，第一千一百七十二个平常的日子。很轻松很悠闲的差事，类似于赵员外家那些护院的兄弟们做的工作。唯一的不同是他们一个月能有二两银子的工钱，而我只有一两八钱，整整少了一壶黄酒的价钱——这就是吃公粮的保镖护院和我这一个江湖人的区别。虽然少了一壶酒，其实上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堂堂七尺男儿十载习武，若不能登堂入室，求得家国天下以造福百姓，便应该浪迹江湖，行侠仗义来维护一方乡里，因此我说……
　　“喂——方镜渊，下来。换班了！”树干震了一下，赵大揣着两个馒头在下头踹了一脚，“你怎么又跑到树上去了，不是叫你在大门口站着的吗？”
　　“哦。”我探头一看，跳下树来，“树上看得远，出了什么事也方便。”
　　“这里能出什么大事啊……”赵大摇了摇头，见我还站着，“怎么还不去呢，今天宋裳的专场段子啊，重阳楼里头都快人满了。去得晚了没位子，可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
　　“哎呀，”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也顾不上午饭没吃，迈开腿就朝那边跑去了。这可是宋先生的评弹啊，听不到可冤死了。
　　刚瞄见重阳楼大门，好家伙，堵得个死死的。猛地停住脚，生生往右边一转，绕到了旁边的小巷子，墙头不高，一扒手就翻过去了，轻车熟路地从后门进了前厅，找了个离台最进的角落，蹲了下来。也不理会第一排贵宾席上的赵员外和他一众小妾们的面色铁青。瞧他那肥头那样，我蹲这儿也不碍他什么事，看了我这大半年的“特别席位”也该习惯了才是。听评弹，听评弹。
　　宋先生抱着琵琶走上来，坐上那中央的红沉木大椅，“咣咣”拨了两下，开了嗓子：“说到上段，那秦展言煞是了得，一朝奸人妒，北地风乱八千里，孤身涉险莫人知，三日米粟绝，枷镣囫囵逢劲敌……”宋先生说、噱、弹、唱就是味儿，一拍大腿就要叫好。
　　旁边的议论声也传了过来：
　　“这跑江湖的，要做就得做秦展言这样的，才算得上是个铛铛的人物。”
　　“可不是嘛。”
　　“十年前就锋芒具出，天极门，晴阳宫，南江十三靶子，那些腌臜哪个不是被他一人扫了个干净。”
　　“对对对，都说少年仗剑江湖老，可是这十年，外面风传秦展言做事是越发沉稳了，风头更胜当年啊。”
　　“去去去，这还要你说？听评弹！听评弹！”嚼舌的声音也真大，我一回头就给骂了过去。
　　半个时辰的弹唱，仿佛是转眼的事情，听得我是飘然欲仙昏昏欲醉。散了场子还觉得不过瘾，这听书的时候还不觉，一散场肚子饿就更明显了。不如图个方便，找秋蝉讨点心吃去。这么一想，腿脚自动向重阳楼的后厨房走去。
　　大老远就闻到了香，一位窈窕美人在腾腾的白气里用一双白净的手捏着面团。真好，想着等再过个几年，攒够了银子把她讨回去过日子。
　　“秋蝉！”
　　她吓得被面粉落了满脸，脸上红艳艳白扑扑的，只留一双水做的眼睛灵妙地看我：“哎呀，又吓我！真是活见着了冤孽，再来讨白食我非得被掌柜辞了不可。怎么这时候来？也不怕被管事的看见。”
　　“合计着我原来是你的冤孽？那我走了……”无奈摊摊手。
　　“方镜渊！！”美人横目了，叉着小手，像个茶壶。
　　怀里一热，多了个刺绣包袱。
　　“哼！”美人裙摆摇曳，翩然回了厨房，半眼不瞧我。
　　唉唉唉，还是秋蝉好，秋蝉好呀~~~~~！翻开包袱，苏州小点心，皮是皮料是料，外酥内滑。
　　“咳……”一声咳嗽从背后传来。
　　糟糕，该不是被那丫头说中了，被管事抓到白吃证据了吧，真是出师不利万事休俟……
　　肩头被轻轻一拍，差点就要用轻功遁走。
　　“啊，那个，那个，掌柜啊，不关秋蝉的事，是我自己那个……那个肚子饿也是人之常情，拿点点心也无可厚非……”
　　“哈哈哈哈，小兄弟放心，我可不是来抓你的。”
　　诶？一回头，这不是……
　　“宋裳，宋先生？！”
　　面前的中年人，哟喝，可不是刚才台上那位么。
　　厚着脸皮上前搭话：“不知道您这是……”
　　“和小兄弟一样，见到楼后炊烟，无非是也来讨些吃食。”
　　看了看怀里的点心，递过去一个：“秋蝉妹妹做的，不是我夸大，这手艺也算是一绝了。”
　　宋先生不接，莞尔一笑：“有点心正好，小兄弟不嫌弃，能否找个地方陪我喝上一杯。”
　　我砸了砸嘴：“有酒那还用说，走走走。”
　　能和宋先生一起喝酒，那真是福分。我心里乐颠颠的，随意找了个避荫处，解下外套铺下地，好酒点心放中央盘膝坐下，袖子一撸拿了一大块，正要往嘴里送，忽然想着宋先生还没吃，讪讪地把放到嘴边的点心递了过去：“嘿嘿，您先用。”
　　宋裳哈哈一笑，指了指我：“小伙子倒是豪迈。”说完，也学我把长袖一卷，尝了一口糕点。
　　“怎么样？”我盯着宋先生仔细地看他品评。
　　“嗯~好吃，难怪你小子要溜去厨房求人家姑娘。”宋裳连连点头称道。
　　一听好吃，我来了劲：“好吃吧，重阳楼的点心可是这小地方的一个招牌。特别是当年秋蝉她娘更是做点心的高手。那个滋味儿啧啧~”
　　“你呀还没娶人家过门就把人家夸上了天，小心以后变成媳妇奴。”
　　我乐滋滋地傻笑，给宋先生斟满了酒：“宋先生见多识广，也不用笑话我这个野小子。”
　　宋裳摆摆手笑笑：“哪里哪里。高抬宋某了。”
　　“怎么是抬举？宋先生的评弹我每场都听呢，尤其是秦展言的几个新段子，真过瘾。”
　　宋裳抬头一笑：“哦？你喜欢听秦展言？”
　　我立刻接道：“那当然，秦大侠是当世的英雄豪杰，我佩服得紧，若有机会一定要亲眼见见……啧啧必定是高大魁梧面带威煞的一条好汉。”我伸手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构思着秦大侠肯定比我粗了那不止一圈的腰杆。
　　“哈哈哈哈。”
　　“有这么好笑？”
　　宋裳稍稍敛住笑意：“不不，理应如此，确实如此。”
　　“我就说是没错的吧。”我扔一片杏仁酥入口。
　　和宋先生聊了片刻畅谈正欢，忽听得长清帮的钟鼓鸣声。我不敢怠慢，站起身给宋先生作个揖：“谢您美酒了，这不，帮里有事传唤呢，我得走了，下次再和您喝。”
　　宋裳颔首微笑。
　　转身，脚下运起气劲，飞快地向柳州分舵的总部跑去，心里暗叫：“乖乖，多少年没用这么紧急的信号了，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
　　等到了堂口，远远看见自家兄弟几个老早就站在那了。人群里一个像铁柱一样高高矗中间的一看就知道是赵大。我悄悄挤过去，站在了赵大旁边。
　　“来了啊。”他小声跟我说。
　　“什么事啊？怎么用钟鼓传信？”
　　赵大老实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好像听说是上头来了个大人物。”
　　“吵什么你们两个！一点规矩也没有！”头儿眼睛贼好一下就瞄到了我们，大嗓门吼过来震得耳朵生疼。立马禁声。
　　日头下稻草人一样待了将近一个时辰，站得脚都麻了，才等来了人。
　　一条队伍，堂口最前面站着的是要死不活的花白胡子的柳州总靶子，然后是他百八十号金旗护卫，护卫后面站的是三百青衣堂众，到最后才是我们小小哨位。人是一重复一重，到我这连个衣裳布片也看不到，跟不提看清楚那个要迎接的所谓大人物是什么模样了。
　　听前面声响热热闹闹的，像在看戏，只差没敲锣打鼓了。就这样又站了三个时辰，太阳都下去了，又到了我当班的时辰，真是倒霉。我原本还想回去睡个回笼觉的。
　　小骂着，从赵大那里诈骗过来几个馒头，悠悠地站岗去也。
　　凭着老习惯跳上树去，伸展伸展坐上去，脑袋再往枝桠上靠靠，舒服！比他X的站太阳底下舒服多了。可能是太舒服的关系，等我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睡着了，墙里墙外一片宁静，天上连个月亮都没有。一阵冷风，吹得人一抖。
　　“吱呀”一声，后门从里院开了，鬼鬼祟祟走出来一个人。
　　“谁！？”我大吼一声成猛虎扑食状跳下去。
　　“叫什么叫？大惊小怪！是我！”甜甜的，是秋蝉的声音，“你小声着点儿。”
　　被这么一叫，赶紧地刹住了：“你怎么在这啊？我还以为有刺客呢。”
　　秋蝉呶呶嘴：“切，什么暗哨啊，连谁是刺客都分不清楚。啧啧，也不知道今天你们小气的总靶子是怎么了，把重阳楼的厨子都包到了院里做了好几桌好菜，忙得我现在才得空出来。我知道你晚上又要值班，喏，偷偷给你的宵夜。”我忽然觉得秋蝉的笑比肉汤还鲜美。
　　掂了掂手里的包子，还热乎着。心里一暖：“秋蝉，等开了春，我就攒够银子了，我……我……”
　　“你你你，你什么，怎么话也说不清变成了个大结巴？”秋蝉吃吃笑道。
　　“我……我就娶你！”我一着急硬把嘴里的话给挤了出来。
　　秋蝉一脚踹到我肚子上：“说什么鬼话！谁要嫁你！”
　　揉了揉肚子，软绵绵的却是不疼，我傻笑了半天，看着秋蝉瞪我的眼睛又变成了弯月状。“难为我就将就一下等你半年。”
　　诶？我是不是听错了？
　　我使劲捏了一下自己，秋蝉答应我了！！！她答应我娶她了！！
　　我爬上树激动了很久，远处的鸟也这么热闹地叫啊叫。不对！
　　我惊醒过来，扒开树叶往远处瞅去。
　　街外的树林。一个更夫倒在地上，看样子刚才叫救命的就是这个倒霉的人。在他周围有六个人，一个老头，还有四个提剑的年轻人，有男有女都穿着同一款式的衣服面向第六个人。看起来是以一敌五。
　　这时候忽然月亮从云里飘了出来，四周大亮，那不远处的六人清楚地出现在眼前，我一下子就看到了那第六个人。大概翰林院里的进士宰相府的门生都没有这样的相貌风范。莫非是个官爷遇到了强盗？这可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