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朱粮食]神台谣》Maryanna

5、5

　　“這次是哪裡？”

　　“集境。”

　　聽到答話的人從面具后發出冷笑，“有時候我真是懷疑，他是真的去偵察各境地形，或者……只是爲了遊歷玩樂？”

　　“伏嬰師，你為何總是喜歡超出本分的挑撥呢？”

　　“我只是在盡一個屬下對上司的關心之情啊，怎麼是挑撥呢？”

　　回應他的笑聲也很冷，只是與伏嬰師不懷好意的陰冷不同，那是一種不含情感的冰冷，“兄長自有打算，無需其他人過問。”

　　“那麼，您的打算呢？”

　　“什麽意思？”

　　“九禍。”

　　淺金色的眸中掠過一絲殺意，“沒有打算。”

　　“如果屬下有一計，能讓二殿下抱得美人歸，不知……您可願意？”

　　伏嬰師掩蓋在面具后的眼睛他看不清，可是他卻並非不能讀懂伏嬰師心裡陰暗的想法，“哼，想要借我，達到你塑造無情無我的王者目的么？”

　　“各取所需，屬下覺得並無不妥。”

　　“那是你的想法。”

　　“那二殿下的想法？”

　　瞥了伏嬰師一眼，答的十分坦然，“比起九禍，我更愛兄長。”

　　“哦，親情比愛情來得更重要麼？真是讓屬下感動非常。”伏嬰師的語氣里毫不掩飾他諷刺的意味，赤/裸/裸的嘲弄語調。

　　他對伏嬰師的嘲弄早就習以為常，帶著一絲看似溫柔真誠的笑意，輕輕的喚，“表弟。”

　　伏嬰師心頭一凜，二殿下與朱武不同，他從不喊自己表弟，他向來嚴格的保持著君臣尊卑的距離。而且，他很少笑，至少很少會這樣笑。每次他這樣笑的時候，總有人要倒楣。所以他這樣對自己笑，又喊自己表弟，讓伏嬰師不免戒備了起來。

　　看出了他的戒備，淺金色的眼裡溢滿了笑意，“不用緊張，至少現在，我還不打算對你做什麽，你是有用的。”

　　“那還真是多謝了。”

　　“只是我想提醒你，除非我死了，不然別想傷害他。你若是敢，我就殺了你。”

　　伏嬰師攏了攏藍緞面的棉披風，“看來，我要達成目的，必須等你死後了？”

　　“以我的身體狀況，你也許不用等太久。不過在那天到來之前，我奉勸你，最好乖乖的等著，別做傻事。”

　　“是，屬下明白。”

　　這一次，朱武出遊了三個月，回來之後，他直接進入了天魔池，沒有半分停歇。

　　“捨得回來了？”穿透了境界的神語在腦中清晰的響起。“許久不見，不入意識世界與父皇當面一敘么？”

　　“不用了。”雖不願承認，但朱武無法否定，自己見到棄天帝時心內總會存著難以違背的敬畏心，如今目的既然是反抗他的意志，那自然不見為妙。

　　“你的冷漠，實在讓父皇傷心。”

　　“哼。”朱武輕輕冷哼一聲，狀似嘲諷，魔神哪兒懂傷心這種污穢的情緒呢？

　　“如果還是那件事，就不用說了。”

　　“爲什麽？難道除了殺戮和毀滅，就沒有第二條路么？爲什麽不嘗試與人類和平共處？難道嘗試理解會比戰爭更難么？”

　　“難道不是麼？”棄天帝的聲音總是平靜的，“所謂理解，原本就比殺戮更難不是么？”

　　“可我厭倦了。”

　　“這句話實在可笑。”

　　“可笑在哪裡？”

　　“魔存在的意義，便是殺戮和毀滅，失去了這個意義，便失去了存在的價值。厭倦了自身存在的意義，不可笑么？”

　　“那不是魔存在的意義，那是你賦予異度魔界的意義。”

　　“我創造了異度魔界，創造了你們，我所賦予的意義，便是魔存在的意義。”

　　“不，還可以有別的意義，魔並非除了殺戮一途。”

　　魔神輕笑出聲，“吾兒，戰場對你而言就如同母親的懷抱，你竟要拋棄么？”

　　朱武搖了搖頭，“那不是母親的懷抱，而是父親的枷鎖。”

　　“我已經說過，魔的意義就是殺戮和毀滅，意義不存，魔亦不存。”

　　朱武不馴的仰頭看著天魔像，“哦？父皇對於意義不存的我，要怎麼做呢？”

　　“父皇總是給你太多的耐心。”

　　“不過是要我當聽話的傀儡。”

　　“是你的想法出了偏差。”

　　“我覺得這叫眼界開闊。”

　　天魔池內壓力驟起，“看來再爭論下去已無意義。”

　　“如果父皇的堅持是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那麼……我也不想違背自己的心情，三日之後的繼位大典，我會放棄王位。”

　　天魔像內發出一道疾速的氣勁襲向朱武頸項，朱武並不閃躲的站在原地，任刀子一樣鋒利的勁風掃過脖子留下一道血痕。

　　“不殺我么？”

　　“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來求父皇，你會知道你現在的決定何其愚蠢。”

　　“哼。”露出像是聽到笑話似地表情，朱武轉身離開天魔池，他們之間，何時已經到了無話可談的地步。爲什麽，異度魔界就不能有屬於自己的意志和想法？若是魔神的意志並非真理，也只能遵從么？

　　其實這時候的朱武，並不知道自己的抉擇和想法是否正確，但他不想違背心中屬於自己的意志。這是他的意願和判斷，而不是棄天帝的，是只屬於他自己的選擇。

　　記憶的篇章一下翻過了三年，水雲川林的桃花由神的恩澤而來，永不凋零，永遠燦爛。戒神老者同補劍缺都皺著眉頭，最後戒神看看補劍缺，狼主無奈的一推墨鏡，“你真的決定就這麼走了？”

　　“黥龍目前狀況不錯，是時候離開了。”

　　“何必呢？”

　　“我在這裡，二弟就不能放開手腳。何況，我懷念人間真正的桃花，也懷念變幻不同的四季景色，我想讓黥龍在那樣的環境里成長。”

　　“實在是任性。”

　　“而且不負責任，對麼？”朱武哈哈大笑，“狼叔，二弟那裡，你多照顧。”

　　“廢話，不用你說。”

　　朱武突然眼睛發亮的看著戒神和補劍缺，看的兩人都有些莫名的背脊發凉，“狼叔、老者，我這一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所以我有個不情之請。”

　　“免談。”

　　“我還沒說呢！”

　　“還不是要看我們的真身？”

　　補劍缺同戒神不同於一般魔物，原是天界時就在棄天帝身邊的仙靈，後來棄天帝創造異度魔界時，將其二者以魔氣重新鍛造，才成了現在的戒神和補劍缺。

　　“誒……還說疼我，結果連小小要求……”

　　補劍缺對他向來口硬心軟，而且最怕他喋喋不休，“真是怕你了，戒神你先來。”

　　“爲什麽我先來？”

　　“我說你先就你先！”

　　戒神雖搖頭晃腦一臉不悅，卻立刻牽起咒印解開魔氛虛像，朱武只覺得眼前一花，芳菲空靈的水雲川林瞬間消失，自己置身于一片陌生的白色天地。而這陌生天地之間，密密麻麻的整齊排列著看不到頭的書架，上頭放滿了數不盡的書冊典籍。然後又是眼前一花，白色天地消散，戒神老者重新站在眼前。

　　戒神一拐子捅了捅狼主，“該你了老狼。”

　　一聲驚天狼嘯，血狼眼開，四周湧起一片暗紅色煙霧，煙霧之中一具獸影漸趨高大。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仿佛不會停止一樣。直到眼前黑影變得像是一座山一樣巨大，才停止下來，煙霧散開，赫然是一頭巨大的棕毛狼獸。

　　雖然做了心理準備，朱武還是沒想到補劍缺真身如此龐大，不禁一愣，好容易才找回聲音發出讚歎，“呦，狼叔果然雄偉。”

　　狼獸伏下腦袋在他跟前，黑色的鼻子比朱武都來的大，“滿足了么？”

　　巨狼開口，朱武只覺得耳朵震的發疼，於是點點頭，“滿足滿足，多謝狼叔。”

　　補劍缺眨眼間恢復常態，看著面前似笑非笑頗不正經的魔王不禁搖了搖頭。棄天帝給他和戒神的任務就是管教朱武長大，現如今他這任務可算是完全失敗了。

　　朱武這小子，心軟多情，哪裡像魔。但他老狼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對於棄天帝的想法他本也不算完全贊同，在他看來，人類也是挺有趣的。

　　補劍缺回過神來，發現朱武的眼神掠過了他和戒神看向後方，下一刻聽見他說，“狼叔、老者，時間不早了，你們回去吧。”

　　扭過頭，看見那裡站著的魔，黑色的發蒼白的臉，自是那不被魔神所承認的鬼王。沒有再多說什麽，補劍缺和戒神沉默的離開了水雲川林，把剩下的時間交給那對親兄弟。

　　“坐。”朱武笑眯眯的指著一邊石凳。

　　鬼王點點頭，順他意思坐下，抬起頭，眼神頗為複雜，“兄長真的要走了？”

　　“嗯。”

　　“只要兄長一句話，無論是王位還是她，我都能立刻還……”

　　唇上傳來溫熱的觸感，鬼王低垂了視線，只見他的兄長以食指按在他唇上，阻止他繼續往下說。

　　“我意已決。”

　　鬼王有些生氣了，他極少在人前表露情緒，但對朱武總是例外。用力的揮開那隻手，憤憤然道，“我是連即位都不能得到魔神祝福的鬼王，何必勉強。兄長明明才是最適合這個位置的，到底爲什麽非要這樣？”

　　他的憤怒牽動了魔氣，在兄弟兩人見捲起一陣疾風。風掠過朱武臉側，吹起他豔色的髮絲，一串精緻的銀鈴與他的尖耳一起在被掀起的髮絲下若隱若現。

　　“鈴鈴鈴——”

　　看著那串銀鈴，聽著悅耳的鈴聲，鬼王越發賭氣的道，“兄長不止長的像母親，性格也像，一樣那麼任性胡鬧。”

　　朱武抬手撥弄了兩下耳上的銀鈴，輕笑道，“其實……他也很任性。”

　　鬼王自然知道這個他說的是誰，冷笑一聲，“是么？可惜我與魔皇不熟，無法評價兄長這句話的真假。”

　　“哈哈，相信兄長，我不會騙你的。”

　　鬼王實在是拿他這嘻嘻哈哈的樣子沒了辦法，突然又看見不遠處的小床上安睡的孩子，眉頭皺的死緊，“兄長，你真認為黥龍是你的孩子么？”

　　“不然呢？”

　　“兄長怎會生出殘缺的……”

　　這一次，他的嘴整個讓朱武給捂住了，朱武還是在笑，不過他的眼神很認真，“二弟，黥龍是我的孩子，明白了么？”

　　看著他的眼神，鬼王反應過來。原來……大哥都知道，也是，他怎麼可能不知道。於是他點點頭，表示自己聽懂了，而後捂住他嘴的手放開了。

　　“我留不住你對麼？”

　　“對。”

　　“那九禍能么？”

　　朱武挑著眉看他，搖了下頭，“不能。”

　　“魔皇呢？”

　　“誰都不能。”

　　無論對錯，兄長總是這樣堅定，單這一點，就讓他一直十分羡慕。他從來沒有什麽信念，無論是魔該有的還是不該有的，他都沒有。

　　鬼王在心裡歎了口氣，他曾有過的唯一執著，就是希望面前的魔物能夠幸福、能夠始終站在魔界的頂點享受所有的榮耀。而如今，就是自己竊取了他的幸福，也竊取了他的王位。可是一直在陰暗中的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得到榮耀。

　　而他就是自己的光芒，現在他就要離開了。自己所處的陰暗再也不會照耀進光線，這樣的自己，還能撐多久，多久呢？

　　手掌溫柔的按在他的肩上，鬼王抬起頭，看見他王兄的笑容像是陽光一樣耀眼。

　　“二弟，多為自己考慮一些，要為自己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