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春花秋月事》子楚口牛

10、家世

　　魏芷一惊，这窦姨娘竟然要抚养自己？再细细看时，窦姨娘垂着头，烛光在她面上留下大片阴影，全看不出神态情绪。

　　对于这个要求，魏芷当然是本能排斥的——她既不敢和老祖宗住，难道就能跟这心思九转百结的女人住在一起？只怕明天就给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老祖宗显然也被她惊着了，却没出声，过了一会儿，道：“你为什么要养若丫头？”

　　窦姨娘的声音温柔得有些慈悲，道：“妾身有个蠢笨的想头，五小姐这番受惊吓，固然是因为人心险恶，却也因为太太不在，小姐无所依靠的原因。妾身微贱，不敢说抚养庇护小姐，只求为小姐尽一份心力，似个门神一般，镇住那起子作祟的小鬼，也就是妾身的福分了。”

　　老祖宗闻言，沉吟一刻，道：“若是平时倒也罢了，你如今身怀有孕，正是将养身子的时刻，如何还能照顾小姐？”

　　窦姨娘道：“妾身虽有身孕，但身子卑贱，本不是吃福气的人，也不需太过将养，若是能照顾小姐，妾身定竭尽全力，护得小姐周全。”

　　老祖宗听了，面上露出几分柔和之色，道：“你的想头很好，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只是若丫头旁人抚养不得。不必说你，就是我也不能抚养她。我便把话交给你，一是好生将养，若能养下一个公子，便是你的福气。二是若丫头，你若有心，不必接过去，只平时多照顾她些，将来便有你的福报。”

　　窦姨娘若有所思，端端正正的福下身，道：“谢老祖宗教诲。”这才行礼去了。

　　等到她们都走了，这一场大热闹终于清静下来，屋里头只剩下祖孙两个，老祖宗眼睛闭了，露出几丝疲态来，魏芷见她累了的时候，也不再锋芒毕露，倒像个寻常的老人家，心中有些可怜起来，大着胆子道：“老祖宗，您累了，早些歇息吧。”

　　老祖宗听了，更露出柔和神色，拉住她的手道：“可怜，可怜。这么小的孩子没有娘，可不是艰难，偏偏这些姨娘哪一个也信不过。你父亲更不必提了，好好一个嫡小姐，竟落得被一群贱妇争来抢去，可见如今的世道变了，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家之将忘……”叹了一会儿气，对齐嬷嬷道：“若丫头脖子上的长命锁给那起子小人弄没了，必然是落在湖水里，明儿早带人去找找，那东西断断丢不得。”

　　魏芷心中一动，似乎于辰当时一看自己的脖子，才认为自己是遭人害了，莫非就是因为没了这个长命锁？或者还有其他原因，她一时也想不清楚，便先不理会。

　　老祖宗道：“既是晚了，有什么夜宵给若丫头上些，她一晚上没好好吃点东西，该当饿坏了。只是不可太油腻，积了食睡不安稳。”

　　齐嬷嬷笑道：“适才火上炖了银耳樱桃羹，小姐用点子，正好安睡。”

　　老祖宗道：“那也罢了，只是太甜腻，晚上用了不好睡，要些清甜的才好。罢了，去把我那炖好的燕窝给她端来，吃完了早些歇息。引她去东边暖阁安置吧。”

　　魏芷没有转回屏风，被引到了东边的一件暖阁，那里也有一张大床，想必就是她在今生第一晚的床铺了。只见那床铺果然宽敞，比一般的双人床还要宽些，被子枕头床上的帐幔，无不丝柔滑顺，绣了精致的纹样，古香古色，都是她前世没见过的。

　　暖阁里只有两个打帘子的小丫鬟，魏芷正琢磨，是不是就这么关灯睡觉，就叫一个穿红衣裳的丫鬟端着盘子进来，笑道：“小姐用些点心吧。”

　　魏芷一见她，认出来就是老祖宗给自己的大丫鬟，叫做珊瑚的，往后都要和她相处，笑着道：“麻烦你了。”

　　珊瑚连忙笑着道不敢，魏芷接过碗来，见碗里是白生生的燕窝，吃了一口，甜甜嫩嫩，又香又滑，不由得胃口大开，一口口吃尽了。这边珊瑚整理床铺，魏芷一面吃着，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闲聊。按理说，她早就该与人聊聊自己的处境，只是一直没有这个机会，这个珊瑚应该算是自己人了，那么多聊聊天，一是知道些情况，二是联络感情，总是不错的。

　　珊瑚也是个健谈的，她既知道老祖宗把自己给了五小姐，那今后与她相处的时间还长着，若要过得好，与五小姐关系自然是越亲近越好，是以也愿意和魏芷闲聊。两人就这么闲聊着，魏芷也多少知道了自己的情况。

　　珊瑚虽然有些见识，但毕竟是长在宅门里的一个丫鬟，说来说去不过卫府大宅里这些事，外头的事情不是一知半解，就是茫然不知，不过魏芷也无所谓，她最想知道的，不过眼前这些事，至于外面是哪朝哪代，那个皇帝老儿坐天下，她还真没兴趣知道。是以一番闲聊下来，也颇有收获。

　　就她本人来说吧，她是宛城士绅卫氏第五个小姐卫之若，也是整个府里头唯一的嫡出小姐。按理说，她的身份在府里头算是一等一尊贵了，但是偏又是个隐形人。卫府的大老爷——名讳不知道，就叫他卫大老爷，似乎原来是货真价实的官老爷，做过不低的官职，如今年纪并不大，却已经致仕。这位大老爷据说在任上时，只有正妻一个，赋闲在家之后，却整日里寻花问柳，老不正经，很是娶了不少小老婆，魏芷（下文统称卫之若）见过的二姨娘、三姨娘等等，都是卫大老爷的小老婆。卫大老爷整日价和小老婆喝酒胡闹，对于后宅的事情并不上心，儿女情分上也淡薄，珊瑚也说，基本上没见过他几次。

　　卫大老爷的爹卫老太爷据说当过真正的大官儿，也不知有多大，总之比之卫大老爷体面的多，如今早死了不知多少年，只余下一个老太太唐氏，就是卫家的老祖宗。卫大老爷似乎与唐氏母子面上只是平平，虽然年节进些礼数，平日却不上心，不过这唐氏老太太早年是个厉害人物，虽然早就不管事，家中财物却从没松过手，性子又狠厉，所以虽然不管寻常的事，但如同一尊大佛，府里头无人敢不尊重。只是这几年收的厉害，几乎禁闭在自己院子里，孙儿孙女，一个也不见，更不必说姨娘了。是以就有后进的、忘性大的渐渐敢威风起来。

　　关于卫之若的娘，也就是正妻太太，却是稀奇，府里头原没这个人，卫之若先还以为她死了，后来听珊瑚的口气，并没有死，只是出府了，似乎也不是下堂妇，反正是在外面，女儿也不顾，就这么神隐了数年。府里头没有太太，大权就落在几个姨娘头上，当家的就是二姨娘和三姨娘。

　　二姨娘原是老爷身边的老人，出生个破落秀才之家，读过几年书，有一个三小姐卫之淇，又有一个二公子卫之永，三姨娘却是再收的寡妇，本是个商家女，后来不知怎的给老爷看上，抬回来做了三房，她本有一个前夫生的女儿，叫做贵兰，进门来又生了一个三公子卫之丕，一个六小姐卫之棠，按理说儿女生养上两人平齐，二姨娘又在三姨娘之前，出身也比三姨娘高，该当更有权势，但三姨娘更得老爷欢心，更重要的是，虽然明面上不说，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二公子本是一个通房所出，不过抱养在二姨娘身边，比不得三姨娘是亲生，再说三小姐和二公子不过差了半年，若说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那就成笑话了。是以有这么一节，三姨娘大占上风。其他几个老资格的姨娘，譬如蔡姨娘、梁姨娘这些有生养的、没生养的更不必提，在老爷心中算不得什么，连带着他们所出的子女也都是不受重视的。

　　不过这一年来，卫大老爷迷上了新纳来的窦姨娘，本是个清官人，卫大老爷一见便喜欢，赎了身先养做外室，后来索性便抬回来，成了姨娘，这一年光景，宠爱的无可无不可，其他姨娘尽都靠后，三姨娘是个不安分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于是做下来这局，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如今她被送到了庄子上，算是彻底失了势，什么当家理事的大权不必想还罢了，连带着子女一发都要失了光景。如今府里的大权先归了二姨娘的手，不过窦姨娘这一胎若是生下了，到时候什么情形还要再看。

　　府里头大略不过如此，卫之若这个嫡小姐的身份就很尴尬了，她母亲不必说，不能照看她，父亲除了找小老婆，也不理会，老祖宗——最令人稀奇的就是唐氏，卫之若原本就有一个被唐氏指过去的大丫鬟，这在小姐之中本是头一份儿，便有人觉得唐氏该是看重她的，但唐氏却很少过问卫之若的生活，有人曾提议将卫之若抱过来给唐氏养，却给唐氏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因此上府中都摸不准唐氏对卫之若到底是什么态度。卫之若处境越发的不尴不尬起来。

　　不过，卫之若到底被如何对待，珊瑚并不清楚，卫之若有一点前主人的记忆，模模糊糊也不清楚，总之似乎不大好，但是也没差到哪里去。

　　说着说着，夜色更深了，据珊瑚说，已经到了亥时，那是半夜了，劝小姐赶紧安置，卫之若一算，才十点左右的样子，若在前世，这个点钟生活才刚刚开始，但现在说不得，只有赶紧睡觉。

　　珊瑚服侍卫之若盥洗了，铺开被子让她躺下，熄了灯，这才回来，睡在她身边。卫之若一愣，才知道古代贴身的大丫鬟是睡在主子身边的，虽有些别扭，但也只好入乡随俗。两人在床上也没就睡，又开始聊起天来。

　　这一回便不是卫之若探听情报，两人聊了许多女孩子的话题，衣服，美食，诸般的玩意儿，越说越是亲近，终于在一片亲切友好的氛围之中，进入了梦乡。

　　明天起来，就是新的世界了。

作者有话说

　　嗯，种几章的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