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乡关》听鸿无生

3、离别

　　上官瑾找到梁汐的时候，她已经喝空了两坛酒。她穿着有些薄的青衫，梳着男子发髻，微微有些凌乱，嘴唇沾了酒水，异常红艳。深巷里的草庐酒馆寂静非常，正在烫酒的老李头，听到木屐声响打了个激灵，抬头看去，门口处站着一人，黑裘白衣，绝世无双，正是上官瑾。他忙扔下酒壶，梭了一眼梁汐，迎上去苦笑道：“公子，小姐她非要喝酒，我拦不住”。上官瑾冲他温和一笑“我知道，怪不得你”。
　　梁汐倚在窗前，看到他走过来，拿着酒壶的手一直在颤抖，她不敢看他，低头敛目。上官瑾解下狐裘披在她身上，她抬起头对上他璀璨如星的双目，内心又是阵阵疼痛。上官瑾在她身旁坐下，拿过她手中的酒壶，一仰头便喝下了一整壶。梁汐愣住了，几时见过这样的上官瑾。他随手将空壶丢到窗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梁汐更是目瞪口呆，他的袖口处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竹纹，他发髻上戴着墨兰玉簪，他是举手投足间气度高华，风姿卓然的豪门贵公子。这还是那个上官瑾吗？
　　上官瑾看她目瞪口呆的模样，轻声的笑了出来，不是稍纵即逝的一笑，那是发自内心的很开心的笑容。梁汐有些恍然，她忽然明白过来，她不知如何开口跟他说的事情，或许他已经知道了。“你都知道了是吗？”
　　听到这句话，上官瑾浑身一僵，他脸上的笑容变的极轻，看着她左边脸上的红肿，他缓缓的点了点头，其实昨日晚上他便知道结果，不，是在很久以前他便知道他们今日的结果。他的祖父劝过他，他听过。昨日听她说那些话，他竟还是心生了一丝希望。他摇了摇头，今日他来不是想这些的，他也不想再想了。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飘起雪来，老李头把门掩上，想过来把窗子放下，梁汐止住了他，说：“这雪很美”，他叹了口气，端过来一个火盆。梁汐斜倚在上官瑾的身上，她幽幽的说：“当年浔哥哥不见的时候我很难过，我到处的找。后来我问她，浔哥哥去了哪里？她告诉我：浔不想留在皇宫了，所以就走了。那年我十岁，听到她的话，我哭了很久。”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看着上官瑾，大眼睛里全是恐慌和浓重的悲伤“你知道吗？我亲耳听到是她派人要杀死浔哥哥，她却告诉我，是浔自己走了，可即使这样我却还想原谅她。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是无法原谅她的”。
　　上官瑾抚上她的头发，摇了摇头说：“不要想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梁汐忽然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臂说：“你是不是也会过去？”上官瑾有些不忍，他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轻颤着，遮住了潋滟的凤目。良久后，他才低沉着嗓音说：“汐儿，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谁可以活的自在，纵然他拥有很多，有时却也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我的身上背负了太多，我没有权利去任性”。
　　这些话重重的打在梁汐的心上，她知道上官瑾说的没错，她自己不也是一样。这世界容不得任性。“可我不甘心”她听到自己这样说。
　　上官瑾握住了她的手，白玉般的脸上全是痛苦之色，他张了张嘴却又合上。良久他才抬起头郑重的看着她说：“世间事最无奈莫过于奈何二字，你且照顾好自己”。他的话带着些决绝的味道，梁汐一震，内心一片苦涩。
　　巷口处有更声传来，外面的雪也积了厚厚的一层。上官瑾伸手将梁汐的发整齐，然后拔下头上的墨兰玉簪插在她发髻上。他的乌发散了下来，披满整个肩头，他站起身披上狐裘，将梁汐包在怀里。梁汐不敢动，她觉得像做梦一样。她睁大眼睛愣愣的盯着他光洁的下巴，他的身上常年有一种茶香，淡淡的，却很致命。
　　见他们要走，老李头忙走过来递上油纸伞，上官瑾笑了笑拒绝了。“你也早些歇息吧”。老李头叹了口气说：“公子，没有过不去的事”。上官瑾颌首。然后出门踏入雪中。
　　木屐踩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声响，漫天的飞雪将一切掩盖，街上空无一人，甚至连灯火都已不在。茫茫天地间似乎只有他和怀里的人。他轻声唱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①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
　　他的声音由婉转清朗而逐渐深沉悲凉，最后甚至有些哽咽，他不敢再开口。梁汐心中大恸，她伸手抚上他的脸，指尖处全是冰凉。

　　备注①：选自《诗经.野有蔓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