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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花事了 ...

  •   假若一切从头来过,当如何?
      只怕还是会做一样的决定。
      人岂非总在一个圈子里打转,掉进去了,就不会想出来。
      不管你明白与否,这是事实。
      绯华这麽想着,心竟渐渐定下来,这才发觉竟牢牢抱着绯安,不由一笑推开:“皇叔见笑了,…朕怎麽像个小孩子似的,只懂撒娇。”
      绯安心里却一抖,他当真变了。
      自小捕快寻上门来,一切都变了。
      那个该死的小子,竟能抽丝拨茧查到背后的指使者是他淮宁府,而龙四这个傻子,竟没杀了他。这里头的曲曲折折,绯安也管不了了。
      他怎能忘了绯华当时眼里的震惊与绝望,在那样的注视下,甚麽借口都说不出。
      无非是你死我亡,绯安当真动了杀机。
      龙四也算汉子,好歹养了他这麽多年,总算最后挡在他面前,刺了小捕快一刀。可他也看清楚了,那一刀,刺死了龙四的心。
      小捕快闭上眼睛前,却是笑的,只缓缓吐了几个字:“替我…照顾八拍。”
      真不知谁输谁赢。
      龙四带走了八拍,当时竟傻得没有留下浑身是血的他。却又转念一想,当真留下了,又有甚麽意思,自己想留下的那个,已经彻底走远了。
      再换不回。
      绯华也没想到,小捕快却没死,救过来的时候已没了记忆。
      虽然心里犯疑,但为了套出八拍的下落,他只能忍,只能等。
      这漫长的三个月,他过得如此漫长。直如三年,三十年。
      绯华头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个皇帝作得多窝囊,作得多下贱。
      他开始近乎疯狂的理政,近乎疯狂的勤政,他要将以往错过的时光挽回。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
      平了慧林,是他此生作得最无理的事。
      一切都是假相,没有甚麽好讲,这个圈子岂非本来就是这样。
      柳玥是真心或是假意,他并不在乎,只要能找到八拍,就是死了又怎样。
      狄邧狄阦兄弟,是调大鱼的饵食,不用岂不可惜?
      得不到的自然是好的,这个道理他绯华自是懂的,可懂,并不代表他会做的对。
      何况这世上,对错岂非本就难断。
      注定的,逃不了,世人管这叫劫数。
      现在劫数来了,生死一线间。

      小捕快再来时,已是第四日。
      绯华几天没换过衫子,添了几分郁卒。绯安陪着他几天没好睡。
      小捕快依旧笑着:“皇上可是想好了,这才叫我们来。”
      绯华道:“朕想了几天,觉得不妨与你赌一把。”
      小捕快道:“那好,希望皇上一诺千金。”
      绯华倦意满满:“说吧。”
      小捕快道:“这事儿本就是八拍的事儿,所以赌的题目,自然是他。”
      绯安道:“直说吧。”
      小捕快笑道:“若是八拍认得出你,能叫出你的名字,我无话可说。”
      绯华皱眉道:“这算甚麽题目?”
      小捕快眯起眼睛来:“八拍是慢性子,大家都晓得。你说你花了不少心血,那就叫大家瞅瞅。”
      绯华心里却一松,好歹以前是与八拍说过的,却又不放心:“八拍慢,这限时…”
      小捕快道:“三天,如何?”
      绯华有些不安,绯安却暗中握住他的手:“五天。”
      “好,五天就五天。”小捕快却笑了,“本想说十天的,既然王爷开了口,小民岂敢不从?”
      绯华忍住吐血的冲动,望了绯安一眼。
      绯安心里暗恨,这小子,也懑的记仇了,却又一想,若是自己被他害得中了一刀,只怕会报复得更狠,也就叹气罢了。
      绯华这才转过头来,望着知忧轻道:“知忧…我是谁?”
      知忧面上乌龟咬的创口好的差不多了,却满脸迷糊:“知忧?知忧…是谁?”
      绯华心里一凉,急道:“知忧…八拍!”
      知忧却吓了一跳:“谁,谁叫我!”
      绯华叹口气,缓下脸来:“八拍,是我叫你…你可认得我?”
      知忧望他一眼,皱起眉来:“你…”
      绯安插口道:“也许他本就不认得人,记不住人的名字呢?”
      小捕快扑哧一笑,拉住八拍轻道:“八拍,你可认得我?”
      知忧斜他一眼:“小捕快,你今天怎麽了?还不去衙门,小心县太爷扣你工钱!”
      小捕快呵呵一笑:“若你能说出我的名字,我这就去衙门。”
      知忧奇道:“小捕快,你昨晚没吃饱麽?讲话怪怪的…”
      小捕快又笑:“快说快说,你不是忘了吧?若你能答出来,我带你逛集市去。”
      知忧眼睛一亮:“当真?”
      “自然。”小捕快嘴角轻扬,笑得不露痕迹。
      知忧晃着脑袋想了一阵才道:“你叫…韩越。”
      此言一出,人人色变,只有小捕快一人在笑。
      他岂非一直在笑。
      “知忧,你怎麽会记住我的名字呢?”
      知忧垂下头来,竟似不好意思:“你是…唯一一个吃了我煮得东西没晕过去的人…”
      绯华与绯安面上一抽,的确,头一次尝过知忧的手艺,都晕了过去。
      绯安甚至以为里头落了毒,叫了府里大夫验过。
      那老先生捏着胡子连连赞叹:“这可真是奇才!里头用的料,虽不是甚麽稀罕物儿,可搭配起来,却是上佳的药膳…只是,这般煮法,虽能叫药效融于食材中,可这滋味…总是要打折扣的。”
      绯华竟有些佩服小捕快了。
      淡之长大了嘴:“我都晕了,你居然…”
      小捕快却苦笑道:“说实话,吃过他煮的东西没晕的,只有我…和旺才…”
      “那只狗?”三人大惊。
      小捕快耸耸肩:“旺才打小就吃八拍煮的东西,甚麽药材的边角废料都叫八拍一股脑给了它。若有新药,也是先叫它试药。所以别小看了它。”
      绯安一愣:“那我当时…”
      淡之摆摆手:“旺才只能抗毒,谁晓得你竟一棍子打晕了?若你是用甚麽迷药混在肉里,只怕就反而不成,也亏你歪打正着,厉害厉害!”
      绯安面色一黑。
      绯华却道:“那他能记住这家伙的名字麽?”却一拉八拍指着淡之道,“八拍,他是谁?”
      八拍眨眨眼睛:“…啊,那个谁。”
      众人一晃,淡之苦笑道:“他只会这麽叫我。”
      小捕快掩口笑道:“三个月你叫他记得有你这个人,也算不错。”
      淡之皱眉道:“我从没告诉过他我叫甚麽,他不是把我当成你,就是当没看见我,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看我一眼。”
      绯华身子一抖:“这,这不算!”
      淡之却转头笑道:“本来就不算啊,我又不想和他厮守一生,要他记得我作甚麽。”却温柔一笑,拉起小捕快手来。
      小捕快只顾笑:“皇上,你也别急,还有四天呢!”
      绯华跌坐回椅子上,满脸苦笑。

      第二日。
      “八拍,我是谁?”
      “啊…你是谁?”
      “八拍,你再想想,你给我治过病,你还踩过我的脸!”
      “你是谁?”
      “你还给他看过病?你不记得了,再看看,再想想!”
      “他又是谁?”
      “…八拍,我决不放弃!”
      “呃…”
      “怎麽,你想起来了?!”
      “我饿了…”
      “…”
      第三日。
      “八拍,今天你一定要想起我来!”
      “你怎麽来这儿了?”
      “你想起我来了?”
      “你家孩子不是今天满月麽?小捕快可帮你想了好久的名字了,我也有帮着出主意,呵呵。”
      “…八拍,我不是周六儿。”
      “周六儿?周六儿是谁?你家小孩不叫周六儿啊!我记得的…我记得的…”
      “…八拍,你再想想。”
      “又想?”
      第四日。
      “八拍,你想出来了麽?”
      “想甚麽?”
      “…我是谁?”
      “你?我见过你?”
      绯华双目赤红,说不出话来。他瞅眼笑眯眯的小捕快:“我…我能不能提示他!”
      淡之有丝担忧,小捕快却爽快道:“请!”
      绯华稍稍振作一下,按着知忧的肩膀正色道:“八拍,我,我是六只龟啊!”
      淡之忍不住想笑,却见绯华满脸凄凉,就又笑不出来。
      绯安默默摇头。
      知忧却很久没有答话,缓缓低下头来:“六只龟…?”
      绯华却神情一振:“对阿,我,我是六只龟啊!”
      知忧瞅了他很久,突然一拍手:“六只龟!”
      绯华瞬间有流泪的冲动。
      知忧笑道:“你也认识六只龟麽?他最近好不好,他上次送的黑盐当真好吃呢!”
      绯华脸上的血色瞬间又退了下去,声儿有些颤:“我,我就是六只龟啊!”
      “你?”知忧愣了一阵,“你不是。”
      绯华哭笑不得:“我怎麽不是?”
      知忧道:“六只龟不在这里啊。”
      绯华说不出话来。
      淡之悄悄拉拉小捕快的衣袖,小捕快附耳轻道:“八拍的意思,是他身上没有六只龟?”
      “谁会在身上带六只乌龟?”淡之大惑不解。
      小捕快却一笑掩口轻道:“不是乌龟…是,嘿嘿,以后再告诉你吧。”
      绯华却没留意他们耳语,只管惨白着脸,却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好,好!六只龟不在这里,我不是六只龟,那麽,你可记得六只龟叫甚麽?”
      “就叫六只龟啊。”知忧眨眨眼睛,笑得很开心,“难道他有第二个名字麽?”
      绯华身子晃了一晃,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绯安忙的扶住他,还来不及叫人,知忧却喊了出来:“啊——流血了,流血了!大夫,大夫在哪里?大夫在哪里——”
      小捕快本想上前扶他,却被淡之拉住,缓缓摇头,小捕快叹口气,也就停住了。
      府里的大夫忙的来了,却见绯华面色赤红,眼珠子似要瞪出眼眶来,吓得磕头不止:“皇上,皇上是气急攻心——”
      知忧尤自道:“流血了,流血了——”
      绯安一把揪住大夫衣领:“快说!”
      “皇上前几日就没修养好,这几日又心神劳损过度,以前又有心悸的老毛病,这,这看来是受了甚麽刺激…”
      “还不快下去写方子——”
      “是,是,奴才这就…”
      小捕快上前拉了知忧:“没事没事,八拍?”
      知忧这才住了口:“…小捕快?有人流血了…”
      “没人流血。”小捕快轻道,“你作噩梦了。”
      “梦?”知忧满脸迷糊,就低头不语。
      小捕快对淡之笑笑:“我们走吧。”
      竟没人来拦,所有人都往里头儿跑,只有他们是往外走。
      本来这就不是他们的地界,何必老杵在这儿呢?
      人岂非常常不知道身处何处,又常常不晓得自个儿该在何处。
      能想明白这个,也算没有白活过。

      人一生岂非很短。
      冬已逝,春又过,眼见山花烂漫绿叶成荫,竟有些春日迟暮夏初薄暑的样儿了。
      朱家镇。
      淡之打开门时,见到个熟悉的人:“…你来了?”
      “皇上昨儿晚上崩了。”
      “哦?”淡之竟不惊讶,“你来报丧?”
      原来不是不惊讶,只是不是惊讶你以为该惊讶的那个。
      “不过是来说一声。”
      “他好像有个独子吧…”淡之摸摸下巴。
      “王爷再度入朝理政。他发誓不会重蹈覆辙。”
      “这个…”淡之却笑了,“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了。”
      “你为何无动于衷?”
      “我该如何?”淡之玩味一笑,“我现下只是个小捕快,国丧的时候倒还能休假,岂不是美事?”
      “…你,你当真变了。”
      淡之合上房门:“你上次见我时,也这麽说。”
      “此一时彼一时。”
      “那倒是。”淡之笑笑,“那时我心内何等荒凉,可现下,我心里如今夏将至,满心欢喜。”
      “皇上…皇上去时,尤自双目望天,两拳紧握,口里喃喃念叨‘他认得我,我是六只龟’…”
      淡之叹口气,拍他肩膀:“若你同情他,不妨跟着你家王爷保护好他儿子。”
      “你,当真铁石心肠?”
      “人非草木。”淡之有些动容,“可我爱莫能助。”
      那人身子一晃,闪身去了。
      淡之立在门口有些呆了。
      身后有人轻柔的问:“怎麽了?”
      “没甚麽。”
      “没甚麽?”
      “只是门口的柳絮都吹散了,种的梨花也谢了。”
      “也该谢了。”那声音却是满满的笑意,“不若拿与八拍,他自有妙用。”
      “今日旺才惨了。”
      “呵呵,你若好心,不妨代劳?”
      “敬谢不敏。”
      “再不去衙门,当心今日工钱。”
      “得令——”
      淡之去后,韩越在门后走出,侧目含笑,漫天残絮。
      八拍,你当真不记得麽?亦或是假装…只有你明了。
      花事既了,何须苦苦追问,徒增烦恼。
      吹散了,吹散了,半年光阴,春梦一场,繁花既散,人何不散。
      散去了,散去了。

      (全文完)
      2007-1-29 23:41于哈托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花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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