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迷夜

1、第 1 章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学校的荷花池边。

　　那年的夏天，满池的荷花开成一片粉白，柔嫩的花瓣随风而荡，卷起一波又一波的粉色波浪。

　　池边站着一位少年，目光静静的流泻在了这片花海上，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淡笑，白色的衣襟被风高高扬起，映衬着那一脸的平静与淡然。

　　那个身影纤尘不染。

　　我定定的站着，直到他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我想自己看到了奇迹，一个天使存在于人间的奇迹。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某个晚上的一节自修课。

　　“天使”坐在了我的右边。

　　当他刚踏进教室时，我就认出他了，那种独一无二的清冽气质，于是目光就再未从他身上移开，然后一脸惊讶得看着他向我走来，再然后，他在我旁边入座，转头冲我微微一笑。

　　第一次见他时的情况不同，这次我可以非常近距离的看清楚他的脸：俊美柔和的线条，略微上挑的细长眉毛，一双眸子清澈的好比雪山天池，形状完美的双唇此时正微微拉伸着，嘴角跟着完成了一抹漂亮的弧度。

　　这样的容貌，只应该是天使或者恶魔才会拥有的吧。

　　当然，他只会是天使，我从一开始就如此相信。

　　这次他给的笑容也很美，但我更怀念记忆中的那一抹淡笑，那样的无欲无求只有天使才办得到吧。

　　第三次意外相遇。

　　当我匆忙的从自修室走回寝室时，竟在路过的草坪的长椅上发现了他。

　　双脚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俯下身时才发现：他竟睡着了。

　　他就这样半躺着靠在长椅上安静的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如漂亮的帘子遮住了底下的两池清水，

　　熟睡中的表情单纯的像刚出生地婴儿。

　　我决定不去打扰他，将脱下的上衣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后，蹑手蹑脚的离开。

　　虽然是天使，但现在是留在人间的天使，恐怕不小心也会感冒吧（笑）。

　　第四次他主动来找我，还我盖在他身上的外套。

　　我本来没期望他会记得我。

　　可出乎意料，他不仅记得我们曾一起上过自修课，甚至记得那次我穿过这件外套。

　　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如此荣幸，感谢上天待我不薄。

　　心里开心得很，所以一点也不介意他将我的外套洗成老太太的脸的事实。

　　天使本来就不适合做家务，我这样想着。

　　接过外套时，他又冲我笑了，可以交个朋友么？

　　不亚于抽中特等奖的惊喜，我喜出望外。

　　没问题。

　　想也没想得满口答应了，这么棒的朋友谁会拒绝！

　　第五次．

　　我惊讶得看着他背着单肩包站在楼下等我，心里满溢的不只是激动。

　　“真没想到你会来等我。”

　　“我们已将是朋友了，不是么?”他淡淡地笑着，“走吧，要上课了。”

　　“好的，”我跳过去，开心地将手搭在他肩上，“走喽。”

　　对啊，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

　　我已经记不清我们在一起究竟有多久了，只记得在那些日子里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
　　翘课打电动，一起躺在楼顶对着天空发呆，一起在篮球场上拚个你死我活。。。在一起的时间
　　太快乐了，快乐的连本该发现的东西都忽略掉了。。。

　　我跟他说，他就像天使。

　　他惊讶了片刻后，非常不给面子的大笑起来，边笑边问我，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一点也不奇怪。我认真地将第一次见面的事情说给他听。

　　那幅如画般的景象从那天起就已经深烙进了我的脑海里了。

　　听完我的话后，他渐渐不再笑了，只是抬头静静的仰望着墨蓝的夜空。

　　良久，一把清冷的声音飘来：“天使么？也许事实并不是这样。”

　　“其他人我不管，但在我心里，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他转过头面向我，浅浅的笑了，而那笑容里竟闪烁着一丝平日里未曾有过的迷茫和无奈，“真的？”

　　“绝对是真的。”我盯着他清水般的眼睛，缓慢而有力地承诺。

　　恍若一瞬间，全世界的星星都落入了那两潭深泉中。

　　失神间坠入他的泉水里，我忘记了去深究那个落寞与无奈的笑容背后会是怎样的真相。

　　你是我的奇迹，从相遇那天起，你就是我唯一认定的天使。

　　对方越来越大胆了，竟将窃听器塞入我的口袋里，做得如此明显，这算是警告么？那接下来又

　　会发生什么呢？是收到免费生日礼物还是特大号邮包？

　　我将其置之不理，行动也一切如常。

　　几天后的清晨，书桌上放置了一个信封袋，我将书包放好，随手打开袋子，黄澄澄闪闪发亮的
　　几颗硬物——□□。我不禁失笑。

　　将信封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没什么大的发现，于是又凑上去嗅了嗅，闻到一阵股淡淡的味道，是不同于纸张的清香。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不动神色地将信封塞到抽屉里，起身去开门。

　　他站在门外，一如往常的微笑。

　　我低下头去，不经意间瞥见他藏在袖子里的左碗上裹着白色纱布。

　　“我昨晚来找过你。”

　　“抱歉，忘记告诉你昨晚我去亲戚家住了。”我随便扯了个慌。

　　总不能说我昨天在某某地点埋伏了一夜，之后不小心被人发现还打一架吧。还好天黑，在暴露前我伤了那人逃走了。

　　其实也许根本没有撒谎的必要，我有种很不好预感。

　　“噢，这样啊。”

　　傻子才会相信这种一点即破的谎言，所以聪明如他并不会相信。

　　可他没有拆穿，我也没有。

　　日子依旧如往常正常运作着，不过再没有恐吓事件发生，对方大约放弃了。

　　我依然只和“天使”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翘课，过着只属于我们的幸福时光。

　　当只有单独两人坐在天台发呆时，望着那一成不变的蓝天白云，我会有种时间静止的错觉。

　　世界能就此停止转动好了。。。

　　可惜这只能是错觉，时间永远也不会停止，反而会在你的期盼下加快脚步。。。

　　我没想到结局会来得那么快。

　　虽然调查工作已接近尾声，可必须制定周详的计划后，才能作进一步处理。

　　上天并未给我这个机会。

　　在最后一次潜入时，我诧异的发现原本藏匿着的物品竟然不知在何时不翼而飞了！于是急忙去某个角落寻找，幸好它还在。

　　这是一台最新研制的微型摄像机。我把它装在了不易被发觉的角落里进行监视，以防万一。
　　迅速地将其拆下来，揣入怀中，它里面的证据足可以做呈堂正供了。

　　看情况，对手已经知道这里被发现的事，此地不宜久留，我迅速从原路返回，当下的心中有一股极度不好的预感。

　　于是，在快到出口前，我摸着自己的左耳，按下了耳环上的微型按钮。

　　门口站着六个人，除了前面俩人，其余的都是穿黑西装，带着墨镜，一只手揣进怀里的保镖。
　　而前面的两人中，一个是我再熟悉不过的XXX教育集团的总裁——高亦天，这间地下仓库的主人，我卧底的私立学校的老板，这次的重点调查对象，另一个则是预料中的面孔，平日里绝美的笑颜早已不见了，清明如水的眼睛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杀意，一把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我的脑门。

　　最后一次见面竟真的是这样。

　　这是我料想过得最糟的情况，但既然曾料到过也就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我坦然地站在高亦天面前，和他面对面。

　　“你这只老鼠今天终于跑不掉了吧。”高亦天一脸的阴笑。

　　知道自己今天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干脆豁出去，起码在死之前不要被这种家伙看扁。

　　“高董，您不觉得咱门是五十步笑百步么？像您这么大的老鼠还真费了我不少功夫呢。”

　　“你！”高亦天被我气的发火了，“惹怒了我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反正都是死，早晚都一样。”

　　“说，你把资料藏哪了？”

　　“我为什么要说？”

　　“你不想活命么？”

　　“说了你也不会让我活着吧。”

　　“哼，你也别以为我会让你轻松的死掉？！不将你剥皮挫骨难解我心头之恨，你要是肯说的话就另当别论，我会给你个痛快。现在有三分钟的时间，好好考虑吧！”
　　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不过既然你高董肯给我三分钟，那么我不介意再多活三分钟。

　　我瞟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抽烟的高亦天，然后将目光全部投向站在我正前方不远处的人身上。他今天穿的是黑色的风衣，映衬略显苍白的脸色，毫无温度的冰冷眼神投射在我身上，几乎能把人冻僵。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竟可以这样又帅又酷的一塌糊涂。

　　我轻笑。

　　“你左手得伤，好了么？”

　　“。。。嗯。”虽然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中一闪而逝的吃惊的光芒却在说：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那是被我弄伤，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你。。。”那你为什么不听劝告?为什么不揭穿我？为什么还和我在一起?

　　“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啊。”

　　刚说完，坐在一边悠闲的抽着烟的家伙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你竟然想和赤血在一起，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哈。。。好了，时间到，你说不说呢？”高亦天一顿狂笑后，开始切入正题。

　　“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可以杀我了。”我笑眯眯的看着他，手悄悄的滑向背后。

　　“你！你真不怕死，好，我就先把你剥皮，再剁碎了喂狗！！！”

　　我不语，趁他不注意的瞬间，抽出后腰的手枪迅速朝他射了过去。

　　没打中要害。高亦天捂着一支流血的胳膊不可置信行的张大了嘴巴，他大约没想到我还有能力反抗吧。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遗憾的看了看高亦天的胳膊，早知道这样平时就该好好练习枪技，哎~~
　　一干人终于反应过来，高亦天气的直跳脚，“给我杀了他！杀了他！”

　　我闭上眼，等待自己被射成马蜂窝。

　　然而一阵杂乱的枪声过后，自己却没感到丝毫疼痛。

　　诧异的睁开眼一看，门口的四个保镖此时已成了四条死狗。

　　“赤血！你！你竟敢背叛我！”高亦天大声叫喊着，一脸恐慌。

　　我转头怔怔的看着站在一片血海里赤血，他垂下的枪还冒着青烟，苍白的面颊上沾染了几滴艳丽的鲜红，抬头对上我发愣的眼神，突然间笑的一脸落寞：“现在，你还认为我会是天使么?”

　　“什么天使！你根本就是魔鬼！。。。你怎么可以背叛我。。。你不可以！快把他杀了，杀了他我就原谅你！”高亦天已经抓狂到语无伦次了。

　　“我不能。”赤血很干脆的拒绝了高亦天，看看还在发愣的我继续说，“我要把他带走。”

　　“什么？！”大叫一声，高亦天彻底僵在原地。

　　赤血不再理他，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我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短短的一步半。

　　然后，我看见原本在赤血背后傻站着的高亦天突然间举起枪。

　　“小心!!!”嘶喊声冲出口的同时，耳边响起了“砰”的一声。

　　走向我的赤血突然停住，黑色的风衣上开出一朵红色莲花，火焰般的花瓣刹那间飘撒了一地。

　　他的身体在原地晃了晃，倒在了飞速冲过去的我的怀里。

　　没有犹豫，不给对方一丝一毫的反抗时间，我将枪里剩下的五发子弹一颗不落的灌进高亦天的
　　胸腔里，看着他抽搐着的身体在我仇恨的目光里绝望的颓然倒地。

　　回过头来，满手的鲜红触目惊心。

　　我拉扯下自己的外套将怀里的人紧紧包着抱在胸口，又用手按住血流不止的伤口。

　　慌慌张张的望向门口，该死！为什么警队的人还没来！这帮混蛋为什么不快点来？！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为什么。。。要为我冒险？你这个傻瓜。。。

　　遗忘已久的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一滴滴的掉在那张七个小时前还微笑着对我说“夕阳真美”的脸上。

　　“你哭了。”他睁开双眼，略显艰难的说着。

　　“别说话，一会儿就有人来救我们了，你不会有事的。”生怕他因说话耗尽力气，我一边哭一边劝，早已顾不得什么形象面子。

　　“不。。。让我说。。。恐怕以后我再也没机会说了。”

　　“不会的！不会的！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以后再说，你不会有事的。。。”我大声的对他说着这些话，却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摇摇头，固执的说：“让我说。”

　　我无力劝阻。

　　“你。。。其实早就发现了吧，我。。。”

　　“。。。是的，从那封信开始我就知道是你了。”

　　那信封上有我熟悉的味道——“天使”，我在他生日那天送给他的礼物：请朋友特别调制的香水，拥有独一无二的味道。

　　他从来都没用过，却故意把它洒在了信封上。

　　我明白他的意图，可就算后来甚至发现他就是那天晚上阻止我潜入的人，我还是选择了继续下去。

　　我对自己说：这是我的职责！

　　“为什么不。。。拆穿我？”

　　是啊，为什么呢？理由应该和你是一样的吧。

　　“你不是也没把我的事汇报给你的老板么？”從剛才的情況看，高亦天顯然是剛知道我的存在。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发白的嘴唇拉伸开，释然地笑了，“你曾说过我像天使，那，现在，看到我的真面目，一定。。。很失望吧？”

　　“怎么会！我说过这一点在我心中永远不会改变，你不该忘记的。”

　　是的，永遠不會，不管發生過什麼，不管別人怎麼想。

　　扯扯嘴角想给他一个微笑，可眼泪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他说话越来越吃力了，背上的血从指缝间渗入我的长裤，开始顺着褶皱滴到了地面，可救援队还没来，我快要被焦虑的情绪逼疯了！

　　“叶。。。叶。。。”他微弱的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将耳朵凑到了他的嘴边。

　　“一直。。。一直都想告诉。。。你。。。我。。。其实。。。能做叶心中的。。。天
　　使。。。我。。。非常开。。。心。。。”声音渐渐小下去，最后都听不到了。我抬起头注视着那张如婴儿一样睡着的脸，嘴角还有一抹我今生都不会遗忘的笑容——和初遇的那天一模一样，如此平静而淡然的幸福笑容。

　　这样的笑容也是最后一次见了么？

　　“不！我不要!求求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整间仓库里都回荡着撕心裂肺的悲凉哭声。。。

　　救援队终于在我快要彻底绝望的时候赶来了，我寸步不离得跟着救护车来到医院，直到医生把我挡在手术室的门外。

　　手术持续了一天一夜，我也呆呆得窝在医院的墙角里，盯着手术室的门死人般一动不动的坐了一天一夜。

　　当那盏红灯终于熄灭时，我扶着墙站起来，眼前突然变成一片漆黑。。。

　　路西法和米迦勒同为大天使。

　　后来，反抗上帝的路西法被折去了翅膀，赶出天界。

　　米迦勒被派去与路西法作战。

　　在战场上，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摘下了自己的翅膀。

　　他将翅膀送给路西法，让他重新恢复了大天使的身份。。。

　　午后的阳光静静的倾泻在偌大的池塘上空，铺天盖地的荷花荷叶随风轻轻摇摆着腰肢，像是在对我们点头问候。

　　我将轮椅在池边的空地上固定好，然后绕到前面蹲下，温柔的握住轮椅上人的双手，轻笑着问道：“喜欢么？”

　　。。。。。。

　　“我第一次见你也是在荷花池旁边。”

　　。。。。。。

　　“那时的日子真快乐啊，我们还曾一起翘过三节课，就为了去打‘奥国’。”

　　。。。。。。

　　。。。。。。

　　“太阳都下山了啊，时间过得可真快。”

　　。。。。。。

　　“我们回去吧。”

　　我将握着的双手重新放回轮椅上的毛毯里，站起身活动活动已经快麻的没感觉的脚，然后慢慢的推着轮椅走在一片火红的晚霞里。。。

　　距离那个时候已经过了三年。

　　那一年，我因故意伤害罪被起诉，又因为死者高亦天在我搜集的证据下被证明属重案案犯，所以功过相抵，我最后仅以渎职罪被开除刑警职务作为处分。

　　离职的第二天，我就直接到了赤血所在的疗养院。

　　赤血没有死，但却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高亦天的子弹穿过了脊髓，失血过多造成大脑缺氧，赤血成了植物人。

　　我再也没办法看到他冲我笑的样子，甚至连那双清水般的眼睛都空洞得让人害怕。

　　每每看见他这样，我都会很痛心，却又潜意识觉得很安心。

　　天使总算没有离开我。

　　后来，我成了疗养院里的专护人员，一直呆在赤血身边。

　　现在，我的心情已经变得很平静。

　　每天每天，我都会带他到我们曾经熟悉的环境中散步，然后自言自语的和他聊天。

　　我知道自己不是天使，没办法用献出自己翅膀的方法来救他。

　　可我会一直陪着他，用尽这一生一世陪在他身边。

　　不管上天会不会给我们机会，我都无怨无悔。

　　一切从相遇的那天起就都注定了，他将是我这一生的奇迹。

　　是我认定了的唯一的
　　my beautiful ang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