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幽夜月雨

6、不悟

　　半晌，绿袍才开口：“余英男，你还是一样的执迷不悟。”
　　“……”迷惘地看向他，余英男尚未回神，只听得绿袍的低斥。
　　“你宁愿冒险将孩子的生命置于危险之地，宁愿自己以死相搏，就是不愿意告诉我，这是我的孩子……”

　　“你、你都知道？” 她迟疑地嗫嚅道。
　　“我一直都在等你开口。”将孩子放回床上，绿袍坦然说道：“半个月了，整整半个月了！余英男，你可真有骨气，半个月都无法让你妥协！不！或者说，即使是要孩子死，你也不会说出半句，是不是？！”

　　余英男被噎得无法言语，她神情复杂地看向孩子，凝视着他熟睡的容颜。
　　“放心，我已经点了她的睡穴。”
　　听到孩子暂时没事，余英男的心才稍稍放下。良久，她的神色才恢复无波：“那又如何，孩子并不需要父亲。”

　　“那是你的一厢情愿，疚儿是需要的。”
　　“需要？你是想让我告诉他，他爹是个杀父弑母的恶棍，他是他爹侥幸没有杀死的一个孩子？还是他是他娘被玷污生下来的？你认为，他会需要这样的一个爹吗？”
　　绿袍默然。

　　“不！不需要，绿袍。”她抬高头：“一如这些年也没有你，你也没尽过父亲的责任一样，我们依然活得好好的，不是吗？”

　　愕然，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片刻，他才将愕然转为无奈，低声道：“我毕竟是孩子的爹……”
　　余英男反唇相讥：“你不认为这样的爹，还是真的死了比较好吗？”

　　半晌，无语。两个人的目光，一时都有些征然。
　　“……绿袍” 余英男的定定地看着他，语气颓然：“你为什么要回来？”

　　对，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来？
　　如果可以，宁愿论轮回千万年的时光……也不要再遇见你。
　　“为什么？要回来……”绿袍喃喃自语，低头看着孩子熟睡脸庞，眼中闪现过无数沧桑……和伤痛？余英男也些失神，他那种眼神，她曾经看过两次，但片刻她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此刻他已抬起一如既往地无情无波的眸子：“为什么不回来？！”

　　为什么不回来？！
　　为什么要放弃？！
　　即使轮回千万世，我也依然从未放弃！

　　“为什么不回来……”余英男定定地看住他，一句话一句话，一步步慢慢地逼近她面前。依旧如以前一般，他依然将她逼得哑口无言：“为什么要回来……余英男，你应该知道！”

　　只是他的声音柔柔淡淡地，让她一时张不了口说言。
　　他只有在扮受伤、拿假的圣火令给她时，才这么对她说过一次话。

　　“英男……”看出了她的紧绷，他低低地看着她的眼睛，喟然道：“除了那次我失控外……我们其实、并没有仇恨的……”

　　英男……
　　蓦地，英男痛苦地闭上双眼，眼泪盈眶滴落。她从来听不到他的道歉！直至那次他临死前，他依然吝啬地不给自己一句抱歉！从来不理会她感想只认为自己对错的男人。但，这一切，都已经太迟！她狠狠地睁开眼，冷笑：“往事已矣，你还想怎样？！”

　　绿袍却没有接她的话，只是转身去，打开案上的那个红绸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串绿色晶莹项缀。掐丝绘银，好不华丽，最耀眼的，是中间那洁洁润华的羊脂白玉。他掂在手中，无视英男冰凝的眼神，就这么站在她面前，慢慢地将它戴在她的脖上。

　　“我曾经想着，如果人能有灵魂，那么死了，我也必须要与你纠缠不休！”无视她僵硬的身体，绿袍继续说道：“如果能有轮回千世，那么每一世，我都不会放过你……因为这是你欠我的！……夫死妻同殉葬……”

　　“……但是，当我真的轮回千世之后。我反而希望，从来不要认识过你，或者从来不曾怨怪过你……这样，不用每一世，都看着你死在我手里，而无能为力。”

　　每夜如一梦，每昼一轮回……

　　第一世，他们在族会里相见，不过她是族里修炼天才，而他却是凡质劣子。她如远久一般地善良和灵动，只是他已生戾气剑走偏锋。在她结丹成功，他却在她捧着魂丹殷殷的看向的那一刻，捏碎了她的魂丹。那流莹华润的圆丹，与她消散时那一刻的脸色，一样苍白……醒来时的那一刻，痛彻心扉。

　　接一世，他在路上寻着了她，不过她是相门幼女，他是跋扈胜将。她依然是那个她，只是他心中永带那疾戾的恨气，真情假意，娶了她。当着她的面将他们的孩子扑地置死，将她送上和亲西行，记忆里只留下那双含恨的眼眸。而他，却在，再也寻不着她的的街上，想着她当初眼神灵动的眸子，溢血苦心而死……

　　又一世，他们门当户对，这半生，他们都很幸福，只除了他爱沉默寡言，她依然那么温柔和善良。后来他慢慢地，带回了第一位妾，他执着她的手对她道，你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妻子，而她依然是那么温柔地着笑。她依然是他最好的妻子，一视同仁着他带进门说着喜欢的所有姬妾。几年过去，她冰冷安详地躺在床上，他静静地抱着她的她的身体，他忘了，你是我最好的妻子、还是我最喜欢的妻子，更是、我最爱的妻子……只是她，从来都没有听过……

　　……
　　……
　　……

　　一世又一世，他每天都在重复着那痛不迭声的失去……
　　自己的意识犹如那世界的旁观者，不断地在一旁冷眼地看着那悲剧的发生……
　　每一世，都不能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
　　每一世，呐喊都不能停止下对她的伤害……

　　他犹如每一世生命的过客，黎明天来一切皆无！
　　但是那梦里的一切，他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痛，过去的记忆，仿佛那鲜血淋漓的伤口，永不能痊愈。每一声鸡啼，都将他从梦里活生生叫醒，初时的惊讶，接着的快意，再着的茫然……一点一点地叠加，变成了无可磨灭地心疼，每一次的入夜，他都希望这世是她能对他不好些。

　　从最原本的怨她，到最后，无所怨……
　　每日每夜，已变得混混沌沌地，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有过了多少……时间，已无限沧桑。

　　……
　　直至又一世，国仇家难，他是罄竹难书的倭寇，她是无辜流离的国民。这一次，两人不能同生，生不能共存，只殉得死时共眠。再一次天明醒来时，他遇见了另外一位灵……

　　中秋决战前夜，月至中天。阴盛阳弱，人死而心念不灭，无处得轮回，也无处得安息。只得成为散魄怨灵，游荡于世间，以夜为轮回，以日为湮灭，宵宵旦旦，永受离别缘灭之苦。
　　徘徊于阴阳之间，每夜循环反复，入睡如梦，有；于黎明醒来，一切皆无，不生不灭、不死不休！

　　那灵帮助他，脱离了那，永生别离轮回之苦。

　　重生的代价，亦只为替她寻到一个人……

　　“脱离阴阳晨昏的徘徊之后，我并没有按那灵所说的，立马去准备那重生之法……”绿袍看进她的眼眸，拇指轻轻抚托着那坠上圆润的华玉：“我依循着以前的记忆，找你有可能到的地方……”

　　那白玉的萤光，一如那一世间，她凝结成的魂丹那么璀璨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