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水悠宇

1、（一）梦魇

　　我不伤心，我只是有点难过。

　　一身汗湿地从梦境中辛苦挣扎着醒来。外面依旧是黑影幢幢，夜凉的风带动落地窗长长厚重的法兰绒窗帘猎猎作响。颤抖着右手习惯性地打开洗手间昏黄微暖的灯，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一脸惨白，刘海湿湿地贴着额头，一滴晶莹闪着透明光泽的汗珠顺着脖子而下滑过纤细明晰的锁骨，直隐没在棉质的纯白睡衣里，胸口依旧惊魂未定地剧烈起伏着。她听到心脏鼓动的声音。
　　转身进厨房倒了杯温水，微温的透明液体缓缓地流进她几近痉挛的胃里，十指依旧冰凉，指甲映着青灰的死寂，情绪却渐渐地开始平稳下来。抬眼看见墙上的时钟指针恰巧指向三点一刻，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知道自己已然无法入睡。
　　将L’Arc~en~ciel的CD放入机子，音箱的声音调至极限，带点阴郁的流行摇滚喧嚣而出迅速扩散至房间的各个角落，流动悬浮的音符中，梦里的恐惧渐次剥离发颤的灵魂。
　　总是在季节更替的时节，开始连续不断地做着各种各样不同情节但相同黑暗血腥的噩梦，然后在半夜惊醒，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距离，只剩灵魂深处无法克制的颤栗。她几乎已为自己会挣脱不了梦魇，就此沉沦和束缚，就此醒不过来。
　　“ どうすればいい？
　　何をすればいい？”
　　听着满屋震耳喧嚣的电子音符，Hyde极端无奈哀怨的音色在空气的灰尘微粒上载沉载浮，飘飘荡荡没有重心却也始终难以轻易着落冰凉的地面。
　　是的，怎样做才好？做到怎样的程度才可以呢？这一室的清冷和沉静，曾带给她心底无限安宁的，如今尽然也会有让人窒息的凝重了吗？为什么？低头盯着不自觉拧成是个小结的苍白十指，头一次她有了想夺门而出的想法，那样强烈，强烈到整个身体的细胞都在不停地叫嚣着要宣泄而出无法克制。
　　——几乎。

　　习惯性地甩了甩身后的长发，然后无意识地拢了拢发尾，将侧脸的发丝绕过耳后，转身一个动作又把刚顺好的长发顺兴弄乱。总是在不经意间重复着这样一系列的动作，只是所有这些动作的主人大概是从来不曾在意过的吧！
　　起身给自己煮了一壶Espresso,决定开始自己今天的夜猫生活。夜色很清楚自己并非是天生的夜猫子，就算在成为之后，她也依然很努力地试图将生活回复平常。只是抗拒的结果，似乎只是这样的噩梦惊惧，也总是。夜色没有放弃，她一直是个倔强的人。
　　嘬了一小口涩涩的Espresso，夜色将Pilsner杯搁在工作台的右上角。台上如往常般凌乱，颜料、铅笔、画纸、网点纸、工具刀随意地占据各处，分散而无章。她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在这样的无序中夜色总是可以既快又轻松地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样就够了，她想。生活总是杂乱无序的，而人们总在制造着自己的步调。
　　Espresso,俗称的意大利浓缩咖啡，浓稠的深褐色液体，装载本来该是装调酒的Pilsner杯中，在晕黄的灯光下，弥漫散开一片浓郁的味道，每每煮的咖啡就是在这样的空气中渐渐冷却了的。夜色是个虔诚的咖啡闻香者。
　　展开画纸，就着被夜风带至屋内各个角落的香醇浓厚的Espresso味道，提笔很快地将适才梦境中的画面勾勒出一幅简单的草图。夜色熟练地清理画面，用防水笔勾勒出画中的粗细线条，开始层次清浅地将色彩填充其上。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妖魅而惑人，那张五官异常细致的脸旁是一朵有着繁复层次花瓣的矢车菊，鲜艳如生，尽管早已失去了所有养分的供给。女人的眼眸凝望着正对画面的人，透着深不见底沉重的死寂，却同时也突兀地魅惑人心，散发隐隐的勾引。女人的身体早已经被解剖，开肠剖肚后，所有的内脏器官在之前就被画面左上方模糊妇人的手随意地丢进了所处高耸石台右下方的河流中。那平缓几乎不曾流淌的河水散发着浓郁腥甜的鲜血味道。画面是阴霾的灰黑，层次分明的黑大片大片地铺展充斥着女人的周围。只有那沿着高台而下的痕迹，那沾染了污秽的粗糙的手，那几近静止的河，渲染着鲜艳浓丽的红，如此明亮的赤红，似暗夜里燃烧的火龙狂热而妖冶。红与黑，血液与暗夜，活着的证据与死去的归宿，是生同时更是死。
　　这是夜色今夜的梦境，如此地鲜明，深刻到想要遗忘却连丝毫都无法从记忆的细胞里抹去。夜色的记性一向很好，更何况是这种图形完整的画面。
　　停下笔，桌角的 Espresso已在时间的点滴流逝中渐行渐冷，夜色愣愣地盯着画中女人的脸久久移不开眼。
　　不明了何以如此清晰地记得这样艳丽的一张脸。每个线条；清澈幽暗的眼眸，即使是死亡都无法使其失神的奇异光彩；凝视的角度；层次几多似菊清冷的孤单花朵……
　　何以如此？

　　兴致所至画下冗长不休梦魇中最清晰的一幕，初见时的惊诧依然存在。许是长年浸淫在血色中的缘故，梦境中永远是洗不净擦不掉抹不去的腥甜味道，浓浓的血腥浅浅的辛甜，杀戮、四区、追逐、逃亡，永不停歇，于是渐渐的，即使再惊惧，如今也已能够握紧画笔平静地描绘了。

　　甩甩身后的三千烦恼丝，抬手拨了拨微乱的长发，站起身缓缓踱至落地窗前。夜风不知何时业已静止，厚重的黑色法兰绒窗帘在窗子的两端安静着悄无声息，一拉上就是一道阳光也无法穿透的曼帷。夜色不喜欢阳光，如同自己的名字般，她是只能活在阴影里的人。是谁曾这样形容过她，夜色早已经不记得，而她也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被阳光晒到罢了。
　　就着一尘不染的窗子坐下，如往常一样双手环抱着屈起的双膝，将脸深深地埋入，安静不语，这是她习惯了的姿势，从很久之前就一直保有了的，只是经年过后的现在她才知道那样的姿势名叫——寂寞。
　　天已经渐渐亮起来了。天空由墨黑转至幽蓝再至深蓝，远处不可见的天地一线处渐行渐明，她知道这是散射的缘故，中学时地理课上学过的，她一直都记得。
　　看着黎明渐渐舒展，清晨的空气有夜的清冽和干净，这是她所喜欢的清爽。须余，附近的楼里面开始有了人影攒动。不久之后楼下的街道该是人声鼎沸的吧，只是这样的热闹她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也很少会见到。因为她是习惯天亮说晚安的人。
　　身处闹市，几多嘈杂，这样的人的气息，活着的气息，明晰而显而易见，夜色觉得安全。掩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终于觉得有些困了。就着从窗外不时飘入的或近或远或轻或重的声音，夜色在太阳完全从地平线露出脸之前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夜色，其实我已经写完了。只是习惯在录入的过程中边打字边修改，于是还是没有最终完成。
喜欢写短篇，所以 夜色 依旧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