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风云录》穆青松

34、第十五章 明知故犯

　　萧振霆到吴泽苍房中探视。吴泽苍仍是昏迷着，一旁围着四五个大夫。
　　吴程锋愁眉苦脸的站在床边守着。他一见萧振霆便满面期盼，急急问着是否有好消息。萧振霆摇头。吴程锋见状便更加颓丧。
　　萧振霆看了看吴泽苍，又听那几个大夫絮絮叨叨的讨论处方，可听了半天仍是没什么进展。他见在此处帮不上忙，便将吴程锋唤到房外问道：“少帮主，可否为萧某引见梅夫人和柳夫人？”
　　吴程锋一愣，问道：“萧大侠见她们做什么？”
　　萧振霆道：“我有些问题想向二位夫人请教。”
　　吴程锋失笑道：“不过是两个女人，她们能有什么值得萧大侠请教的？”
　　萧振霆笑了笑，却不答话。
　　吴程锋见状有些不悦，可他还是答道：“引见是没问题。不过二位姨娘早先受了惊吓，身子虚得紧，如今正延请大夫医治。要见也只能等她们好些了才行。”
　　萧振霆听了直皱眉。这一等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可这案子却拖不得。他正犯愁，突见吴程锋眼望不远处的院门立了眉目。萧振霆回头看去，只见唐志齐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一个是手拄拐杖的白发老者，一个是怀抱药箱的丑陋少年，正是沈云枫和小叶。
　　萧振霆心中稍安。既然沈云枫肯出手相救，吴泽苍便有了生的希望，只是现在自己与沈云枫在此处相遇却不大好，要是穿帮就麻烦了。萧振霆想着便欲向吴程锋告辞，可他回头看向吴程锋却吃了一惊。吴程锋怒容满面，瞪着唐志齐直运气。
　　萧振霆拍了拍吴程锋的肩头道：“少帮主，你可记得我说的话？唐掌门不可能是下毒的人。”
　　吴程锋哼了一声道：“那也不表示他可以随便领着两个生人到我父亲这里来。”
　　萧振霆道：“这两人是唐掌门特意请来为吴帮主解毒的。”
　　吴程锋一喜道：“真的？”可随即他又满脸的不屑，“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萧振霆笑而不语。
　　说话间，唐志齐三人已到了二人近前。唐志齐对萧振霆一抱拳，又对吴程锋道：“程峰，这位秦落晨大夫是我请来给你爹治伤的，这位小哥是秦大夫的公子秦芜荇。”
　　吴程锋哼了一声却不说话，只细细打量二人。沈云枫虽看来须发花白，身形瘦削，一付垂暮老者之态，可他骨相清奇气度儒雅，吴程锋不自觉地便将他视为入世的高人，只一瞬间便改了态度。可转头看到小叶，吴程锋却忍不住大皱其眉，心说这秦大夫相貌不差，怎么会生出这么丑的儿子？当下脸上便显出许多嫌恶。
　　小叶却对吴程锋的厌恶视若无睹，只面无表情的回视他。
　　吴程锋心中不悦，对沈云枫作了个请的手势便进门去了。
　　唐志齐见状只是摇头笑了笑，对沈云枫说道：“秦大夫请。”
　　沈云枫点头，迈步跟着吴程锋的脚步走去。小叶亦步亦趋的跟着。二人目不斜视从萧振霆面前走了过去。唐志齐见了只暗道，这秦大夫果然和萧大侠嫌隙深。萧振霆却觉得奇怪。沈云枫面沉似水倒也罢了，因为他常年都是郁郁寡欢的。可小叶却也是一付眼鼻观心的木雕样，与他平日简直有天壤之别，这又是怎么回事？
　　萧振霆心中疑惑，便跟着几人一起进了吴泽苍的卧房。

　　小叶一进门便将围在吴泽苍床边的那几个大夫赶到一边，随后又搀了沈云枫在床前坐了下来。那几个大夫看在眼中，只暗骂好大的架子。可吴程锋一直没有言语，那几个大夫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小叶等沈云枫坐定，便放下药箱，从里面拿出棉巾递给沈云枫擦手，接着便为吴泽苍撸起袖子将他的手腕放在随身带来的脉枕上，然后又接了沈云枫用过的帕子折好，放入药箱里。这一切她实在太熟悉，做得也实在太顺手，就像从前她每次协助沈云枫出诊一样。等到做完全部筹备工作，她便牵着沈云枫的手去搭吴泽苍的脉门。
　　萧振霆看在眼里暗暗心惊。这不是在忆兰斋医庐，而是在南海帮。沈云枫也不是那个瞽目的乡村大夫，而应该是关中侠医秦落晨。小叶做的这些实在惹人怀疑。可萧振霆却不能出声提醒，只好隐忍。
　　起先小叶浑然不觉有何不妥，可她握住了沈云枫的手便意识到不妙。她回头四顾，眼见众人都瞪着她面露疑惑。她不敢声张，只小声嘟囔了一句：“爹，你的手有点凉。”然后她便佯装随意的将沈云枫的手放在吴泽苍的腕边。
　　沈云枫不太明白，只是皱着眉头嗯了一声便摸到吴泽苍的腕子给他切脉。
　　萧振霆却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须臾，沈云枫诊脉完毕，便询问唐志齐的诊断以及早前给吴泽苍服用的药物。唐志齐一一作答。
　　沈云枫沉吟片刻道：“针灸拔毒的法子确实可以试试，只是不知道效果如何，而且吴帮主中毒太深，要将毒素完全清除恐怕需要很长时间。我先给他做着，看看情况如何再作打算。”
　　唐志齐点头称是。
　　吴程锋没有表态。他听唐沈二人你来我往的讲了一堆病理药理的东西，早就觉得头昏脑胀，此时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叶见沈云枫要施针，便去赶那围观的几个大夫，然后又请吴程锋、唐志齐和萧振霆出去。唐志齐和萧振霆倒没什么意见，可吴程锋却不愿意了：“怎么，做个针灸还不能让人看么？”
　　萧振霆知道，吴程锋始终对唐志齐心有芥蒂，同样也不会完全相信沈云枫。可吴程锋若是坚持在一旁观看，惹恼了沈云枫，到时候一拍两散，吴泽苍岂不是要躺在这里等死？萧振霆权衡半晌，只能拉着吴程锋说道：“少帮主，我们还是出去等等。”
　　吴程锋一扬眉便要反驳，可沈云枫却说了一句：“不必了。”随后他微微侧头对小叶说道：“荇儿，给吴帮主宽衣。”
　　小叶闻言便有些尴尬，可是医者父母心，这种情况下不容她忸怩作态，也不许她迟疑，于是她大着胆子去解吴泽苍衣襟上的扣子。好容易给吴泽苍袒露出胸膛，小叶又从药箱中取出一卷金针交到沈云枫手中。
　　沈云枫伸手拂过吴泽苍的脉门，沿着手臂经络向上直到心口，接着向下到丹田气海，然后他便停了下来，从那卷金针中抽出一枚执在手中，循着穴道插了下去。

　　沈云枫施针的手法很快。初始几针还算分明，可到了后来，众人只见得他手指微扬，那金针便入了穴道。不多时，那十多根金针便插满了吴泽苍的全身。
　　唐志齐见识广博，倒还不觉得什么，可吴程锋却已看呆了。虽然他不懂，可也看得出这其中必然大有讲究，立时便对沈云枫生出许多敬畏，心中那股子怨气也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萧振霆更是大吃一惊。若非早前薛尘起很肯定的告诉过他，沈云枫已经完全失明，他几乎以为这一路上沈云枫根本就是在骗他。可他又哪里知道，当初沈云枫为了研习针灸所下的工夫。

　　沈云枫施针完毕后，吴泽苍仍是昏迷着。唐志齐为他诊脉，发觉他脉象已趋于平稳，一时半刻已无性命之忧，那针灸拔毒之法果然有效。吴程锋得知欣喜不已，拉着沈云枫直道谢，又给唐志齐赔礼。
　　萧振霆心中放下一块大石。看来吴程锋真的如唐志齐所说，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应该不会毒害自己的父亲。
　　等吴程锋的话告一段落，萧振霆说道：“少帮主，鉴于令尊中毒之事蹊跷得很，如今要想查获这凶手，我们还需小心谨慎。今天的事，在场的诸位还是保守秘密的好。若是让凶手知道吴帮主伤势好转，说不定还会再下毒手。”
　　吴程锋连连点头：“我会吩咐这里的仆役和大夫不要声张。”
　　唐志齐迟疑片刻说道：“可是泽苍兄的伤还没好，秦大夫长期在这里进进出出，一样是惹人怀疑。”
　　萧振霆沉吟：“说得也是。可是拖得一时是一时，等到吴帮主醒了，事情会好办得多。此时还是保他安全为上策。”
　　唐志齐颔首不语，众人也再无异议。言毕，便各自散了。

　　萧振霆尾随沈云枫出了房门，不紧不慢的跟着。他原打算等到了无人之处便与他好好说说今天的事，可眼见沈叶二人跟着唐志齐一路说个没完，根本没有分开的打算。那唐志齐还不时回头冲他招手。萧振霆见状只能摇头。他正琢磨着该怎么办才好，突见小叶回头看着他，抬起右手伸了三个手指头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萧振霆心中明白，冲小叶点点头，转身离去。

　　当夜三更，萧振霆如约去了沈云枫的房间。他翻窗进屋，房里仍是黑的。萧振霆站在原地闭眼适应。过了一会儿，他睁眼一看，沈云枫在，小叶也在。可这二人却不说话，只静静的坐在桌边。
　　萧振霆笑了笑，走到过去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问：“怎么，都等着我呢？”
　　小叶抬头瞪了他一眼，随即又飞快的别过脸去。
　　萧振霆突然发觉小叶的脸颊是湿的，在黑暗中反射些许的微光，竟像是哭过。他不禁脱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叶不说话也不回头，只是抬了抬手，看样子像是在擦脸。
　　沈云枫倒笑了：“我们能有什么事？”
　　萧振霆找张凳子坐下，端起杯子想了想，问道：“是为了我让唐志齐来请你的事么？”
　　沈云枫默然，半晌才苦笑道：“我只知道，你一定不会出卖我。”
　　萧振霆叹道：“云枫，这件事实在是情非得以。”他放下茶杯，将从唐志齐那打听来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吴帮主命悬一线，我总不能看着他死吧？”
　　一旁的小叶突地抢白道：“就算那个吴帮主不能死，可萧大侠也不该把公子供出去。如果公子出了事，看谁还能救他！”
　　沈云枫低喝：“小叶，不得无礼。”
　　小叶看着沈云枫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下头。
　　萧振霆想了想，说道：“我知道这件事确实有些冒险，但是唐志齐那边我已经拜托他不要说出原委，而且我也没有对他说实话。别人不可能识破你的身份。”
　　沈云枫问：“你信唐志齐？”
　　萧振霆点头道：“我信。”
　　沈云枫想了想又问道：“如果唐志齐是华彦斌的人怎么办？”
　　萧振霆讶然道：“这怎么可能？”
　　沈云枫道：“你别忘了，那天偷袭我们的人里，领头的那个会使毒掌。只有我和他交过手，要不是我不记得那晚的事……”
　　萧振霆断然道：“不可能。就算那人会使毒掌也绝不可能是唐志齐。他们俩的嗓音完全不一样，而且唐志齐比那人矮，也比那人壮实。”
　　沈云枫不置可否，只问道：“上次你说托人调查的事可有眉目？”
　　“没有。”萧振霆有些懊恼，“我知道你的意思，就算那人不是唐志齐，也有可能是唐门的其他人。如果是这样，唐志齐就很难脱了干系，可我宁愿相信他与此事无关。”
　　沈云枫沉默了。良久，他回头对小叶说：“你先去睡吧。”
　　小叶不太情愿，可她还是站了起来。
　　沈云枫突然又说道：“记住我刚才对你说的话。”
　　小叶闻言眼圈便红了：“公子，我……”
　　沈云枫摆了摆手，道：“去吧。”
　　小叶不敢多话，只瞪着萧振霆一跺脚，转身出了房门。
　　萧沈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沈云枫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这么信任唐志齐。”
　　萧振霆蹙眉道：“我不愿怀疑他。他是君子。”
　　沈云枫笑了笑，说道：“好吧。就算他没有问题，也不会告诉别人你我之间关系。可是以现在这种情况，要不了几天，全岛的人都会知道有个秦大夫擅使针灸拔毒。如果岛上真的有华彦斌的人，那么秦大夫的真实身份说不定很快就会公布于众。”
　　萧振霆不解：“为什么？”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怀疑一路上有人跟踪？”
　　“那又如何？”
　　沈云枫缓缓说道：“如果那些人是从京都庆丰开始跟踪我们，那么他们必然到过安宁镇，甚至是我的医庐。只要他们在安宁镇一打听，就必然会知道那里有一个尤擅针灸拔毒的大夫，而那个大夫就是我。”
　　萧振霆不禁脸色微变。
　　沈云枫继续说道：“这么巧吴泽苍在赏宝会时毒发，几乎殒命。可唐志齐对你说，他不会《腧穴针灸图位》的针灸拔毒之法，解不了无尘之毒，而你知道我会。”
　　萧振霆喃喃接口道：“可我不能坐视不理，所以必然让你去救吴泽苍。这么说有人算准了这一切，故意给吴泽苍下毒设了这个局来引你现身？”
　　沈云枫轻谓一声，却不言语。
　　“难道唐志齐真的是华彦斌的人？是他下毒设的局？”萧振霆心头火起，手中一用力竟将那茶杯捏成碎片。
　　沈云枫一惊，道：“大哥，这些只是我的猜测，做不得准。此事疑点甚多，我说这些，只是让你小心而已。”
　　萧振霆怒道：“唐志齐是唐门的掌门人，如果他真的和华彦斌勾结，要小心的就不只是我一个了……”话音未落，他突然又冷静下来，“等等，这里有个问题。用赤霞缩短无尘的发作时间这件事是唐志齐告诉我的，如果他真的只是想要引你现身，根本不必告诉我这些，只要随便编个理由就可以引我上当。而且他也不必真的下毒害吴泽苍，又请你去解。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沈云枫颔首道：“其实我为吴泽苍诊治时就想过，如果唐志齐真的只是想要对我不利，在他知道有秦大夫这个人时就可以行动了，没必要把我请去为吴泽苍解毒。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是真的解不了吴泽苍身上的毒，而他也确实是想救吴泽苍。”
　　“那么下毒的人应该不会是他。他不可能下自己根本解不了的毒，又特地请人去解。可他又确实可疑。”萧振霆忍不住以手抚额道，“我都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云枫沉吟片刻道：“要不先看看情况再说？我倒希望是我自己多疑。”
　　“也只能这样了。等我找到那下毒的凶手，再看唐志齐怎么说。”萧振霆长叹。他心中盘算着，突然又说道：“我没想到你今日这么爽快就答应出手相救。”
　　沈云枫默然，半晌才道：“因为我不想再让你失望。”
　　萧振霆心中五味杂陈，良久才道：“你知不知道这岛上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
　　沈云枫笑了笑说道：“我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自然是正派人士的公敌了。”
　　“你……”萧振霆气结，半晌却苦笑起来，“你真的和以前不同了，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沈云枫却收起笑容，正色道：“大哥，我不是开玩笑。我说这话的意思是，如果真的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手软，也不要维护我。”
　　萧振霆语塞，半晌才道：“为什么？”
　　沈云枫淡淡一笑：“因为你是大侠，自然不能做有损侠誉的事情。”
　　萧振霆眉梢一立：“什么侠誉？你认为我会在乎这点虚名？”
　　沈云枫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如果因为我而让那些人对你心存芥蒂总是不妥。何况，我本来就没打算……”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地皱着眉头住了口。
　　萧振霆问：“怎么了？”
　　沈云枫垂下头：“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这里。”
　　萧振霆呆愣片刻，陡然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云枫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我说我之所以活到现在，全是为了馨兰的一句话，你信不信？”他的嗓音有些颤抖。萧振霆心中不忍，只有强压怒火叹道：“我信。可是你也不能只是为了那句话而活。你知不知道，穆王爷和清然为了你费了多少心思？还有小叶，如果你出了事，那孩子怎么办？”
　　沈云枫摇了摇头：“小叶自然会有小叶的去处。对于他，能教的我已教了，能学的他也学的差不多。如今离开我，对他来说是历练，也是解脱。至于赵谦和邹清然……，”他顿了顿，“赵谦说，馨兰曾经对你承诺，要助我救人以赎罪。既然她这么说了，那我便按照她的话去做。可是这几年来，我医好了不少人，也算是了了馨兰的心愿。既然事已完成，难道我还不能去见她么？”
　　萧振霆脸涨得通红，指着沈云枫骂也不是，甩手不管也不是，半晌才道：“你，你真是气死我了！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是和当初一样，碰到郡主的事就犯糊涂？实话告诉你，那晚郡主从没有说过要你救人赎罪的话。只是早前她托穆王爷一定要想法子保住你的命，所以王爷才说了那番话激你。什么了了心愿之类的，你若是轻生，才真是负了郡主的一番情意。”
　　沈云枫闻言脸色有些发青，抖着苍白的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振霆见了心下大是后悔，虽然那个谎言总让他觉得难受，可至少也保了沈云枫这几年不去想自绝的问题。如今所谓的承诺成了被骗的笑话，以沈云枫偏激的个性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萧振霆正担心，却见沈云枫苦笑起来：“终于有人说实话了。”
　　萧振霆一惊：“你知道？”
　　沈云枫仍是苦笑着：“邹清然那人一向藏不住心事，虽然他不肯对我说实话，可是他总是吞吞吐吐的，我也能猜到一二，只是我想不到赵谦居然会编这种谎话。”
　　萧振霆叹道：“他这是为你好。”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只不过——”沈云枫抚着额角，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的脸，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只不过我真的很想馨兰。我亏欠她的实在太多。我知道我离京的那段日子她一直担惊受怕，可是我却不能陪在她身边。我总是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得罪王丞相，没有离开庆丰，没有掺和到静王的那些事情里去，她就不会那么早离开我……”
　　萧振霆忍不住道：“如果你硬要追究郡主身死责任，最不该的人岂不是我？”
　　沈云枫恍若未闻，只喃喃的说着：“也许她根本就不该遇见我。我原本就是不祥的人……就像从前，他们总是说，如果我母亲不是硬要生下我，也不会难产而死……，然后就是我父亲，被人骂了一世的废物，最后也随着我母亲去了……”他说着说着，半伏在桌上低低的笑起来，“不过这样也不错，至少他们在黄泉路上还能作个伴。不像我和你啊，馨兰，无论我做什么，我们始终都不能长久，呵呵……”
　　沈云枫的嗓音有些暗哑，话语也是断断续续没个条理，笑起来就像在呜咽一样。这让萧振霆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到沈云枫对郡主除了思恋，竟还有这样多的愧疚，以至于那混杂的情绪在心底里记忆里扎了根，烙了印，平白繁衍出许多的奢望和绝望。可是已成定局的事又能怎样改变呢？萧振霆除了无奈还是无奈。他从来不懂怎样安慰人，此时更是不知说什么好。
　　沈云枫神情恍惚的自言自语着，最后他竟站了起来，扶着桌椅墙壁满屋子乱摸。
　　萧振霆急忙上前扶着他：“云枫，你要找什么？”
　　沈云枫回头睁大了眼睛，无神的眸子黯淡呆滞，没有一丝活气，那样子像是在看着什么，却又像是愣了神。
　　萧振霆忍不住皱了眉头，他正犹豫着再问些什么，突然觉得肩头一紧，沈云枫已死死抓住了他，那双手掌烫得吓人。萧振霆心里一惊，忙运劲双臂挣脱了出来，又倒退了几步。可沈云枫却紧跟上前，挥舞着双臂在空中乱抓着：“馨兰，馨兰，是你么？这里太黑了，我看不见你。你在哪儿？”
　　萧振霆吓了一跳，低喝道：“沈云枫？你怎么了？”
　　沈云枫毫无反应，只是循着萧振霆的声音跌跌撞撞的走着，一路还唤着赵馨兰的名字。这下萧振霆才真的着了慌，他正犹豫着该怎么办，突听门边有人轻轻叫了一声：“公子……”
　　萧振霆回头一看，是小叶，便急忙冲她摆了摆手。
　　小叶却视若无睹。她加重了脚步，走到沈云枫身边搀着他说：“公子，很晚了，休息吧。”
　　沈云枫摸着小叶的臂膀便笑了起来：“馨兰，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
　　“是，我不会离开你。”小叶静静的看着他答道。
　　沈云枫摸索着握住小叶的手，将脸颊埋入她的掌心里。小叶哆嗦了一下，她抬头看了看萧振霆，他正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俩。她急忙用力挣了挣，可沈云枫却不松手。
　　“馨兰，我知道你不忍心，可是有些事我不得不做。为了我们的将来，为了我们孩子，你不要怪我，馨兰……”沈云枫喃喃的说着，声音有些闷闷的。
　　小叶迟疑半晌，咬着唇小声答道。“我不会怪你。”
　　沈云枫闻言抬起头，露出孩子般稚气的笑容：“真的？”
　　小叶心中一阵酸楚，她点了点头道：“真的，我发誓。”
　　沈云枫笑得很开心，他握着小叶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这让小叶有些受不了，她闭了闭眼睛，强忍着泪水轻声说：“很晚了，休息吧。”
　　沈云枫顺从的笑答：“好。”随后小叶便搀着他向床边走去。
　　萧振霆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随时都准备动手制服沈云枫。若是在平日，沈云枫必然会察觉有异，可如今他心智迷乱，念念不忘的只有身旁的“馨兰”，根本顾不上萧振霆。他握着小叶的手，一刻也不松开，一边随着小叶的指引走着一边轻轻的笑。
　　小叶搀着沈云枫坐在床边，费了半天劲挣脱他的手，给他除去外衫和鞋子。
　　沈云枫睁着那双空蒙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瞪着前方：“馨兰，你会一直陪着我，对不对？”
　　小叶嗯了一声，却不敢再开口，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可沈云枫却急了，他伸着手摸到小叶的腕子便一把握得紧紧地：“馨兰，你为什么不说话？”
　　小叶终是忍不住，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她哽咽着说：“我不走，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你睡吧。”
　　沈云枫点点头，躺了下去，可仍是紧紧抓着小叶的双手。小叶好容易腾出右手来，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凑到沈云枫鼻端晃了又晃。过好一会儿，沈云枫才握着小叶的手闭上了眼睛。
　　小叶低低唤了几声，见沈云枫没有任何反应，便回头对萧振霆说道：“这宁神香对公子作用不大，他呆会儿就会醒，还是得用金针渡穴之法。”
　　萧振霆点头。他上前为沈云枫检查了一下，果然是功力反噬了，于是他便从柜中的药箱里取来了金针为沈云枫疏通筋脉。此后，沈云枫一直沉沉的睡着，估摸着不到天亮是不会醒了。萧振霆长出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回头看看小叶，她仍坐在床边痴痴的看着沈云枫。萧振霆忍不住皱了眉头：“小叶，刚才你怎么……”他犹豫了半天，不知该怎样问才好。
　　小叶面上一热，急忙挣脱沈云枫的手，又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渍：“公子犯糊涂认错了人，哄哄他就好了。”
　　萧振霆仍是觉得有些怪异，可又理不清是什么，只好说道：“我看他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公子已经受不得刺激了，再这样下去，我怕他很难保持清醒。”小叶说着，眼圈又红了，“萧大侠，你一定要想法子救公子，否则他真的不成了。”
　　萧振霆默然，良久才叹道：“我不会让他这么容易死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