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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妙手神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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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纪一七六年,东魏帝国新兴崛起,与历时百余年的北齐、南梁这两大王朝形成三国鼎立之势。
南梁王朝自新君登基后,朝纲不稳。北齐趁虚而入,连年挑起战火。南梁国库空虚,又无良将领军,大军战事不力,节节败退,只凭好借着边关的地理优势全力死守。两军对战历时十余年,仍是相持不下。
景元纪一九二年夏,南梁境内晋河发大水,淹没了沿河流域成片的农田和村庄,一时间哀鸿遍野。南梁朝廷拿不出钱粮赈灾,大批灾民居无定所又无食物糊口,唯有流离于各地乞讨为生,就连安宁镇这小小的山城也涌来了逃难的人群。
安宁镇虽然临近南梁京都庆丰,可地处偏僻。此地的居民大多只能自给自足,根本没有余粮用来施舍。灾民们得不到粮食便渐渐散去,只有少数老弱妇孺留了下来。
深秋的清晨,安宁镇大街上,早起务工的人们为了生活而各处奔忙。
卖煎饼的老张正在摊子上忙活着。油锅里,那金黄的肉饼吱吱直叫,散发出喷鼻的香味。眼看熟得差不多了,老张便挑成色好的盛了几个。可他还没收拾停当,就听一个稚气的声音唤了一声:“大叔。”
老张还当是生意上门,他满脸堆笑一抬头,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弱少年站在面前,满面窘迫的欲言又止。老张嫌恶的皱起了眉头,不耐烦的问道:“干什么?”
那少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冲他作了个揖:“大叔,我乳娘病得很厉害,几天都没吃过东西,你能给我一个饼么?”
老张哼了一声,道:“你有钱么?”
那少年摇了摇头。
老张立时便沉下脸来:“没钱就滚远点,别在这里碍着我做生意!”说着,他随手将手中的擀面杖在砧板上敲了两下。
那少年却似不懂他的意思,仍是央求着:“大叔,求求你了……”
老张不胜其烦,他挥舞着擀面杖冲那少年吼道:“快滚,快滚。你这种叫花子我见得多了,成天找人要施舍。我可怜你,谁来可怜我?”那少年还欲说话,老张一瞪眼,“你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说着,他挥起擀面杖作势便向那少年身上打过去。
那少年吓了一跳,急忙退开老远。老张见状便不再搭理,蹲下身去收拾灶下的柴火。
可那少年却没走远,他看着那灶台上热气腾腾的肉饼,眼中的泪水直打转。终于他咬了咬牙,偷眼看看老张还在忙活,便飞快的跑到摊子前抓起两个饼,转身就跑。
老张只觉头顶黑影一晃,抬头看去,摊子上已少了两个饼。他腾的站起身来四下一望,便看见那少年仓皇逃走的背影。一时间,他怒火万丈的大吼起来:“好你个小叫花子,敢偷老子的东西,看我抓到你不剥了你的皮!”说着,他撸袖子便冲了过去。
那少年听见老张的叫骂,跑得更快了,一路直往背街钻去。可他没跑多远,便被人扯住后领拎了起来。他回头一看,只见老张那张油腻腻的大脸已凑到了眼前,眼中的凶光简直要把他碎尸万段。他害怕的缩起了脖子。
老张却不管这些,只大骂着:“臭小子,我看你往哪里逃!”说着,他扬手就煽了少年一个耳刮子。
那一巴掌倒把少年打蒙了。他愣了半晌,才哇的哭起来了。可他这一哭倒像是发了大水,不但眼泪扑簌簌流个不停,就那鼻涕也拖了老长。他抬起袖口往脸上一抹,那分不清是黄是黑的脸上登时多了几道白白的印子。他一边哭还一边说:“不就两个饼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给你就是了。”说着,他呜咽着将那两个饼塞给老张。
老张低头一看,那两个饼不但被少年揉成了皱巴巴的团子,上面还有一对湿嗒嗒的乌龙鬼爪印。老张气得火冒三丈,他揪着那少年破旧的衣襟吼道:“这还能卖出去吗?你快赔钱给我!”
少年挣扎着叫道:“我说过我没钱了,怎么赔给你?你放过我吧!”
“想得美!偷了东西还想溜?看我把你这小贼送到衙门里去法办!”老张说着,气势汹汹的拽着那少年衣领往前拖,可他拖了半天都没能让那少年动地方。他回头一看,只见那少年正扒着墙边奋力挣扎。老张怒火上涌,手上一使劲,只听嗤的一声,那少年破烂的衣领裂成了两半。那少年还来不及掩住破裂的衣襟,眼尖的老张便瞥见那少年细瘦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明晃晃亮闪闪的东西。他心中一动,伸手将那东西扯了出来,竟是个小巧的银锁。老张两眼放光:“如果你不想坐牢,就拿这个抵账。”
那少年大惊,叫道:“不行。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不能给你!”说着,他伸手便去掰老张的手指。可老张却紧抓着不放,恨不得能一把将那银锁从那少年的脖子上扯下来。他心中盘算着,送这小子去衙门是一分好处都捞不到的,不如拿他的东西去典当更实在。
两人正在拉扯着,突听一个女人嘶哑的声音唤道:“小叶,出什么事了?”二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枯瘦的中年妇人扶着墙边站着,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少年看见那女人,只叫了声乳娘,眼泪便流得更凶了。
老张心中烦闷,一个叫花子还没解决,却又来了一个,不管怎样,这银锁一定不能放手。于是他将手中的银锁片捏得更紧了。
那妇人颤颤巍巍走上前,拉着老张的胳膊哀求道:“大爷,你放了他吧。”
老张心烦意乱。他一挥手将那妇人推开,吼道:“放什么放!不赔钱,你们谁都别想走!”
小叶气急,只憋着声叫道:“这人不讲道理的。乳娘,你不要求他。”可他话说出口,半天却不见乳娘答应,他回头一看,乳娘竟已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小叶心里便是一沉。
老张斜眼瞥见,也吓了一跳,手一松便放开了小叶。
小叶飞扑到乳娘身边,眼见她脸色发青口吐白沫,再一探鼻息,竟然已断了气。他心中惊恐,愣了片刻,突然冲向老张抓着他哭喊道:“你害死了我的乳娘,你把她还给我!”
老张听了,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他一把推开小叶,慌慌张张的说道:“她自己死过去了,关我什么事!”说着他就想溜,可他抬眼四顾,不远处已有四五个行人驻足观望,其中至少有两个看着眼熟。他心中疑虑,倒不敢明目张胆的逃跑了,只好站在原地发呆。
小叶站立不稳,一个趔趄退出老远,与身后的一个高个子男人撞了个满怀。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小叶几欲作呕。他正犯晕,没想到那醉鬼竟一把扶住了他。
小叶病急乱投医,也顾不上那人是谁,只回身抓着那人的手臂哭喊道:“大叔,你要给我主持公道,那个人害死了我乳娘!”可话说到一半,他就发现犯了个错误。那人一点不像他想象中的醉酒大叔,却是个年轻俊俏的书生。不过说是书生,可那人的形象却实在是有辱斯文,不但发髻散乱衣衫污秽,还光着一只脚,那脚上满是泥泞。想是他喝多了,醉得连自己的鞋都弄丢了。
小叶看着那人愣了半晌,后面的话倒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可那书生却毫无反应,只是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
小叶急了,他抓着那书生的衣袖说道:“这位公子,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
老张对那书生的醉态倒像是熟视无睹。他几步上前向那书生施了一礼,说道:“沈大夫,早啊。”
那书生终于停下脚步回了头,神色木然的看着这两人。
老张冲那书生又作了一个揖:“沈大夫,你一定要帮小人评评理。这小混蛋偷了我的饼不赔钱不说,还诬赖我害了他乳娘。我不过是推了那女人一下,不知怎的她就死了。看她那病怏怏的样子,一定是有什么暗疾。”
沈大夫也不答话。他沉默半晌,走到那女人的尸身边查看了一会儿,随后便说道:“这女人得了痨病。病入膏肓又多日未进食,早已油尽灯枯,迟早都是个死。况且她身上并无致命损伤,应该是自己断了气,与他人无关。”
老张听了面露喜色,长出了一口气。
小叶却大哭起来:“你骗人,你和他认识的,肯定帮他说话。”
沈大夫也不辩解,只面无表情的看了小叶一眼。小叶见着他那双晶亮的眸子,身上莫名起了一阵寒意,下意识便闭上了嘴。
老张叉着腰大声的喝斥道:“你这小叫花子不要不知好歹。沈大夫是我们这儿有名的神医,一指断阴阳,他说是就肯定是。就算到了衙门我也不怕你小子耍赖。”
小叶无言以对,只好守着乳娘的尸身低声抽泣起来。
沈大夫听了老张的话,脸色突然黯淡下来。他看了看小叶,随后对老张说道:“你去衙门报备一下,请仵作过来验尸。再给这女人买口棺材发丧,把尸体烧掉,这病是会传染的。”
老张满脸的不情愿:“沈大夫,小人的摊子没人照应,今天回去就揭不开锅了。再说这么个叫花子,不劳您费那个心……”
沈大夫摆了摆手说:“出殡的费用和你今天的损失我出了。可我现在身上没带钱。你办完后就去我那里拿吧。”
老张唯唯的应着,随后又对着小叶说道:“你这臭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了。沈大夫是出了名的面冷心善,碰到他这么个活菩萨,是你八辈子修来的。沈大夫,你真是……”他回头又去跟沈大夫搭讪,可沈大夫早已抚着额头摇摇晃晃的走远了。老张无奈,只有硬生生的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小叶无言,只是泪眼迷蒙的目送那灰色的人影如踏云般消失在街角处,竟似有些痴了。
等丧事办完,天都快黑了。
小叶捧着乳娘的骨灰坛,已是茫然失措。奶娘那慈祥的笑容,如在眼前,殷殷话语,犹在耳边。可转眼间那个活生生的人竟变成这么一小捧灰烬,他实在是受不了。可哭也哭过了,念也念过了,以后怎么办?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该去哪里?他也不知道,无奈之下只有跟着老张往沈大夫住的地方走。
老张虽然市侩粗鲁,却也能言善道,一路上从家长里短到市井流言,从衙门里的秘闻到江湖中的小道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信马由缰的侃。
小叶心神恍惚,一直都沉默不语。
老张讲来讲去都不见小叶搭腔,时间长了他也觉得索然无味。他正纳闷着不知说什么好,突然想到沈大夫,便说道:“今天沈大夫可帮你了的大忙了,你小子可不能忘恩负义,要好好想想怎么报答他。”
小叶默然半晌,突然说道:“我看那个沈大夫一点也不象个大夫,倒像个读书人。”
老张见他有了回应,立马来了精神:“你也这样想?他可是我们这里最神秘的人了。”
小叶瞥了老张一眼,问道:“怎么这么说?”
“因为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只知道他姓沈。”
小叶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老张见他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又说道:“而且他刚来我们镇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只驾着一辆马车。车上拖的东西,你猜是什么?”
小叶摇摇头。
老张左右看看,凑到小叶耳边低声道:“是一口棺材。”
小叶忍不住撇撇嘴,棺材而已,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老张见他那样子,忍不住哼了一声,挥着手说道:“你别小看这口棺材。这么宽,那么大,做得那个气派,上面的黑漆都能照出人影子来。杂货店的老王头说,那是上好的檀木做的。京里的王公大臣们殁了,也就那个待遇。”
小叶有些好奇,便问道:“那棺材里是什么人?”
老张见他有了兴致,便得意的一笑:“这个可没人知道。只听说他把那口棺材埋在他住的竹林里了,不过他既没给那死人发丧也没在坟前立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真是古怪透顶。”他说着突然想起一事,“不止这个,当初西郊竹林只不过是片荒地,可他却花大价钱将那地买了下来,又盖了座竹舍,作了现在的医馆。这有钱的人哪,想法就是怪。我要是以后发了财,肯定在镇上盖幢豪宅,哪里会住在那种破地方。”
小叶暗忖道,就你这卖肉饼的能发财,天上都能下金雨了。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他想了半天,突然心生疑问:“他那样醉醺醺的怎么给人看病啊?”
老张一愣,突然笑道:“你是说刚才他那个样子啊?唉,他平时不是这样的,只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要到镇上喝酒。最出奇的是,他喝酒还跟别人不一样,既不吃东西,也不和人聊天,只一个劲的往嘴里灌酒。可喝醉以后他却又哭又笑,自言自语,也没人听得懂他在讲什么。”
两人正说着,就看见那片竹林遥遥在望。竹丛葱郁叠杂,青翠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