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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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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爹一直病着。
我不晓得爹生的什么病,只知道他一直不见好。白日里没有什么精神,连言语也省了,惟有汤药水一般地流着。家事全部都落到了娘的肩上。娘的脸色也不大好,黄,瘦,而且每每有犯难的神色。
生计虽然不比从前了,爹却还留有一间干净的书房,可以躲在里面翻一翻闲书。除了吃睡,他可以不必出来——后来连吃睡也都在房里,我和二姐可以好几天都见不着他一面。
我是不大进爹的书房的。虽然那里面也有些像《闲情偶记》,《天雨花》这类有意思的书,但多是些绵软而又陈旧的东西,连纸笔都有些霉味,二姐常说,爹在里面呆得久了,也落了一身的霉味。她向娘提议,这间屋子又敞亮又齐全,倒不如赁出去,手头也好宽裕些。
我听了心中一动。我在学校里用的自来水笔,笔尖是极易折断的,要买新的笔尖,就得向娘要钱。我不愿看见娘愁苦的脸,为钱而愁苦的脸……
娘说要和爹商量商量,这件事便沉了下来。然而我渐渐觉得,爹似乎更喜欢和小弟呆在一起。
我偶尔去书房送饭,总能看到爹在教小弟描红。小弟够不着书案,就坐在爹的怀里,爹把着他的手,在砚台里蘸一蘸,便开始一路漫行。小弟的棉布蓝袍,爹的纺绸青衫,在斜晖里都变得暖澄澄的。连案头一盆细弱的文竹,也看上去绒绒的煞是可爱。鼻子粉粉的花猫,把身子盘成一团,躲在椅子下香甜地睡了。有时候小弟犯了困,抓笔的手松了,头也歪了,口水一顺溜地往下滴。爹也不摇醒他,举着笔轻轻地往他脸上画去。今天是一只歪头的乌龟,明天是两只没了毛的麻雀。画好了,他还对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反复欣赏,就差没有盖个私章。我仿佛是一个闯入者,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其实,不过是几年前,我还偶尔在爹的膝头坐一坐,有时候也央求爹爹,代我写几页大字好缴作业。但是自从我用惯了学校里的自来水笔后,便不大来这书房了。
我怀念父子间和煦的时光,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出了书房我便忘了。
二姐才是我现在的偶像。她能干,活跃,懂的又多,她比我高出大半个头,她走路的时候高高地挺着胸脯……然而连她,也难免向娘抱怨,父亲对小弟是如何地好,对她是如何地淡。母亲不是个多话的人,大抵在她说了好几回以后,忍不住了:“你小的时候,整夜整夜地啼哭,保姆奶妈谁哄都没用。后来还不是你爹爹把你抱去他的书房,一边摇着你,一边看他的书,动不动就是大半个夜。他属老鼠,本来是忌猫的,就因为你喜欢,特地去给你抓来了这只三花玳瑁?你如今长大成人了,倒会说他的不是了。”
姐姐的脸红了,然而这红晕一晃而过,辩解道:“可是他,他什么也不干。人家不管是拉洋车的,还是在天桥下唱大鼓书的,都是靠自己挣吃的喝的,养妻活儿。他又不比人家多点什么,凭什么一辈子躺在家里做少爷?”
娘没有再说什么,或许她心里也并不是没有抱怨。
爹也许知道这些抱怨,也许不知道。他还是老样子,我们的日子也还是老样子。他身体好些的时候,也会在院子里面走走。不晓得他从哪里弄来几颗种子,据说有个极美的名字,叫做“蛾眉豆”。大概就是为着这个名字,他拣了一个晴好的春天,把那些种子种了下去。蛾眉豆长得很快,不久就成了荫,绿荫下还时不时地传来小弟稚嫩的背书声:“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
等到天一凉,它就开出了粉紫色的花。花的香气虽淡,但是花瓣精巧,很有几分玉骨姗姗的意思,一簇簇地爬满了垣墙。爹很是自得,说这是全城最美的一道院墙。然而花渐渐谢了,结出了细长的荚,娘看了掩口失笑:“啊呀,原来这就是扁豆啊,乡下最贱的菜了。什么蛾眉豆,不过是你们读书人的花样罢了。”我们也跟着娘笑了起来,爹被我们笑得站不住脚,躲到书房里看书去了。
这扁豆并不因为我们对它的冷落而气馁,它还是好好地开着花。等到最后一朵花也开了出来,娘的四十岁生辰也到了。
爹当然提议要大办,我和二姐也赞成,小弟太小,还插不上嘴。娘却是犹豫的,她说:“钱从哪来呢?”没人说话,她只得笑了笑,说:“我看,就吃碗面条好了,客也不必请,亲戚们也各有各的难处。”
虽然大家都很遗憾,然而也只能这样。爹却很有些不同了,居然在家里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爹是做惯了少爷的人,连自己衣服放在哪里都不晓得,还得娘给他找出来熨平了叠好了放在他床头。然而爹今天非常之勤快,把箱笼开了又关,爬梯子登房子,弄得家里一团糟,连自个儿头上都掸了不少灰。我,二姐和娘都赶过来问他要找什么。爹摆摆手,说:“都忙去吧,我自个儿找。”怎么问他也问不出来,我们看了会也就散了。惟有小弟很是开心,跟着爹钻来钻去,起劲得不得了,虽然他并不知道爹要找些什么。
过了几天,家里来了人,径直走入了爹的房里。娘做了点时鲜菜式,嘱咐我给端了去:“可别偷嘴。”我闻着那几盘菜,只觉得特别地香,生怕不小心给打翻了,慢慢地走着。房里说话声音虽然不响,但听得清楚:“这焦叶白倒真是难得,比你上回拿来的那块端绿更希罕些。”我听不懂,轻轻地扣了扣门,说:“爹,我给你们送吃的来了。”门开了,爹把我手中的盒子接了过去,对另一人说:“云甫,这是犬子重阳。”我觉得那人很眼熟,圆白的面盘,眼角压着几道笑纹,看上去很快活似的,身子把一件墨绿长衫撑得满满的。爹也是一身长衫,灰色洗得有些淡了,在脊背上一折,空空落落地垂了下来。我认出他是爹的一个熟人,听二姐说,在大华洋行旁边,他有家顶排场的古玩店。我请了安以后还不想走,在书房里四处张望。书案上居然放着一块很特别的砚台,色泽纯净得有如清泉白鱼,质地细滑有如凝脂,细线卷草纹中还镌着一行小字。爹仿佛很不安,低声说:“重阳,出去玩吧。”那嗓音沙哑,像是一宿未眠,又像是一把破胡琴拉错了调子。我听话地退了出去,脑子里却在拼命想着那块砚台。直到客人笑嘻嘻地走了,我才再回到书房,想再去瞧瞧。
爹陷在藤椅上,两眼凝视着窗,眉交叠着,看不出是喜是悲。我向窗看去,两扇木格窗关得好好的,便又回过头来看爹。他仿佛大病初愈一般,颧骨泛着点青白,倒让我想起几年前他做寿的时候,扔下一大堆客人,一个人跑到书房里呆着。二姐苦于应酬,不得不叫我去请爹出来。那时,他手上摩挲的,就是刚才那块砚台。他一个人默默地念着些什么,忽而激动忽而平静。我看了觉得骇人,连忙喊他出来。他换了副家常面孔到前面去周旋,我偷眼看去,他正敞口笑着——口敞得太大,脸都扭得斜了。只是那时,他眼珠虽然失了神,但还带着三分痛和悔,不像如今,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爹的病,因着前几日的一番折腾,好像更重了。娘噜嗉了半天,无非是抱怨他不爱惜自己。他笑着听着,一副温顺的样子,然而我却觉得他倦得很,好像随时会睡着似的。可惜他并没能好好歇着,因为二大爷来了。
我母亲是不喜欢二大爷的,然而她也不能拦着,因为二大爷的来意响亮得很:“啊呀我听说老三病了,特地过来瞧瞧”。我们家的这位大爷,真是想不出什么好话来夸他,把整个家业都败掉了。不过他一点也不愁,左手刚借到银钱,右手就能全花了出去,反正那是别人的钱。他总是乐呵呵的,嘴里总是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他就这么唱做俱佳地走进了爹的书房。
他的声音响极了,我和二姐本来还打算听听壁角的,看来也完全没有必要。“啊呀老三,你可是瘦了,瘦得很了。”说着便是一阵桌椅挪动的声响。
然后他的嘴便一直不得闲,不外乎是谁家弄到了一只多么稀奇的雀儿,最近新红起来的角儿长得是如何的标致,八仙居又推出了什么菜式。末了,他像是刚想起来似的,说:“啊呀下个月初七,那是小粉蝶的生日,可巧她看上一对翡翠莲蓬,我手头不够,老三,你可得帮我想想办法。”
爹过了好久才说:“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老三,天地良心,自家兄弟,你好意思拿话诓我。你当我不知道,是吧?我告诉你,我昨个儿见着云甫了,他可没胆子骗我。想想看,你那蕉叶白的砚台是个什么价?当初分家的时候,娘偏心,说你身子骨弱,暗地里不晓得给了你多少宝贝……”
“二大爷怎么老这样啊,好像谁该他似的,他又不是家里没有米下锅。”姐姐愤愤不平地说。”
“现在的境况,你也看见了。家里孩子多,金蕊的身子也比我好不了多少……”爹讲着讲着便哽住了。
“你这纯属杞人忧天。老三,别看哥没你会念书,这句话我还是知道的,还有一句叫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不趁现在快活快活,难道等像你这样躺在床上再去空想?什么?爱惜身子?老三,倒是教训起我来了!想当年你逛得可不比我少,仗着肯花点心思,把姐儿哄得吃了蜜似的甜,还想着把绣芙蓉给赎出来,有这事儿没有?”
我们听得正在兴头上,娘却突然从里屋快步走出来,拉着二姐一起去帮厨了,还不忘数落我:“这么大,也不知道好好温书,净瞎胡闹。”
爹后来有没有答应二大爷,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是笑着走的,口里吐着一连串的“不送不送”,脸上的红光比身上穿的缎子还闪亮。
娘四十岁寿辰的那天,天气特别的爽朗。一家大小都聚在娘的屋里,说着笑着。二姐送给娘的,是她自己蒸的桂花菱粉糕,还有一屉寿桃。我送的是一幅寿字,虽然稚拙些,但也还过得去。小弟最偷懒,只是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便吵着要吃寿桃。正闹着,爹扶着门进来了。
他递给娘一个锦盒,娘接过来轻轻地摇了一摇,问:“这里面是什么?”
不等爹作答,二姐和小弟就齐齐动手,打开了那个锦盒。原来是一个小巧的象牙盒子,虽然只有巴掌大小,上面雕的麻姑上寿却非常精细。麻姑眉目如画,裙摆摇曳,连我也忍不住挤上去细看。盒子里面,除了上好的水粉以外,背面还藏了一小块玻璃镜子。娘闻了闻,抬头问爹:“怎么还有点桂花的香气,在哪里买的?”
“不是买的,是自己做的。不过是极平常的法子,只是加了点朱砂丹桂的芯儿。添了几分香气,而且色泽也带着点黄,扑到脸上不至于像抹墙似的。若是有木樨那是最好的,只可惜这院子里面没有。”
爹看着二姐对它爱不释手,温和地笑着说:“九华,你若是喜欢,明年你生日爹也送你一个。”
二姐却放下它,摇着头说:“我才不要呢,这个是老一辈人才用的。我们同学里现在时兴的是蜜丝佛陀的粉。”
我听了二姐的话,也把手缩了回来。我可不想二姐说我古旧,况且这些脂粉什么的,也不该是男孩子玩的。
爹一怔之下,低着头退了半步,弓着背向窗外看去。阳光在无声地挪动,影子也在无声地挪动,从扁豆花架上,无奈地退到了书房窗台上的文竹上。
我们都没有动。一动不动。
二姐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拼命地讲了一堆话想要挽回,却只是徒劳。于是连她也沉默了。
娘合上粉盒的盖子,疑惑地看着爹:“这要费不少钱呢,你哪来的钱呢?怕是又把什么当了吧?”她的眼睛在四下搜寻。
“我卖了砚台。”
“砚台?哪一块砚台?难道是你抓周抓到的那块?”娘的身子颤了一颤。
“啊呀,那块怎么能卖呢?这可是预兆着你的一生的啊。”
“我这一辈子的路,已经走完了大半,以前的那些痴想,还提它作什么?我连笔都不拿了,还要砚台有何用?卖了它,索性绝了这念想,倒舒坦了。”
刹那间我只觉得时光难熬。外面的太阳真的是很好,光亮得可以融化冰雪,有一种明晃晃的感动。屋里却显得暗淡多了,细微的尘埃被困在缕缕晨光里,身不由己地浮动着。光阴仿佛停驻,又好像如水般地倾泻。
好在小弟的肚子及时地叫了起来,然后便得到了一片响应,连爹也不能免俗。娘笑着去厨房揉面,我们笑着吃起寿桃,爹笑着走出去了。
客人陆续来了一些,牌局马上摆了开来。娘被二姐推到了牌桌前。娘是怕打牌的,她没有什么闲情打牌,手生得很。这样一来就容易输钱,越输娘就越不敢打。更何况爹在病中,他最烦听这种声音。
可她不能拦着亲戚们。
我站在娘身后帮她看牌。我是喜欢这种乱哄哄的场面的,来拜寿的客人穿得都很光鲜,我们打扮得也比平日整齐。屋子昨天仔细打扫过,看上去还很像一回事儿。点心的甜味让人止不住多吸几下鼻子。我仿佛回到了公公婆婆还在的那段年月,高门大厦地住着,客人来来去去多得都记不住面孔。爹走起路来轻快有力,娘的脸也没有现在这么黄。
吃完面,客人差不多都散了。我去厨房帮二姐收拾,看到她正手忙脚乱地整治着几只极大的螃蟹,想把他们放回蒲包里去。我惊喜地问她:“哪来的螃蟹?”
“一个客人送的,刚从南边带来的。”
“是谁这么阔气?”
“好像是娘的表舅。哎,对了,他说和爹还是几十年前的同学哪。”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我才看到这位表舅公。他看上去比爹要年轻好几岁,一身浅灰色西装衬得他风姿挺拔。他一会儿抱抱小弟,一会儿又给二姐讲南边的新闻,连爹都一反常态,给他搞得大笑不已。我们亲戚里面,难得有这么新派的人物,二姐一边和他聊天,一边凑到娘耳边赞他。
娘听了只是笑:“你还没见过你舅公年轻时候的样子,他那时是个最要漂亮的人,不把头梳得一丝不乱,是不肯上学堂的。”
“孩子都那么大了,你还取笑我?怎么说我也算是你舅舅不是?”
“你在我面前还搭什么长辈架子?就你当年的那点事情,要不要我给你抖出来?”爹的笑容里也难得地带着几分奚落。
表舅公立刻求饶,然后便应我和二姐之邀,开始谈他在国外的游历。从绮色佳的湖水,谈到翡冷翠的钟楼,再谈到康桥的舟子,听得我和二姐心驰神往,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出去。末了,他说:
“我也不是个用心读书的人,去念书不过是应个景。倒是增广了见闻,结识了一帮志同道合的好朋友。你才真是可惜了,要是当年你能和我一起走,现在还不知道是多么风光呢。”
“我总不能扔下‘病危’的老娘就走吧。”爹淡淡地说。
“真是的,这么老的计策居然还能骗到你。也就是你,才能被一封电报给乖乖地哄回去。不过若不是这样,你也做不得我的外甥女婿。”
这事儿我曾隐约听公公提过。好像是科举取消之后,爹的心也冷了,便跟着几个朋友刻意荒唐起来。爹走马章台的消息传到公公那里,他一边停了爹的费用,一边又找人去外公家提亲。大抵是钱财耗尽,又或是爹渐渐厌倦了这种生活以后,他想到了留学。他补了几个月的外文,学得很有些样子了,于是报名参加留美官费生的考试。
公公晚年还常常得意地提起此事:“当时真是玄哪。他人都到码头了,听差才堪堪把电报送到。结果他人回来了,行李却飘洋过海到了美国。人呐贪玩胡闹些不打紧,谁还能没年轻过?可他要是落到洋鬼子手里,能讨得到什么便宜?也不求他光宗耀祖,哪怕就像二小子那样,守着姨奶奶抽上几筒,也比出去厮混强啊。”
“那后来呢?”
“后来又还能怎样?路上不甚太平,回到家已经是大半个月以后了。我原本担心会看到一杆杆的白幡,没想到家里却挂满了大红的喜幛。”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这一耽搁,便是二十余年。”
表舅公伸出手拍了拍爹的肩膀,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爹略微振作,说:“不提这些了,旧日的那些同窗,你可还有联络么?”
“也有发达的,也有潦倒的,你教我从何说起呢。”
于是便从头说起,一件件,一桩桩,仿佛听说书似的,那么多人物的起起伏伏,便在唇齿开合之间趋于平淡。二十多年的光阴,像吃螃蟹一样,咬断了掰碎了就着黄酒咽了下去。纵然不舍,也只在舌尖轻轻一溜 ,便去得无影无踪。爹意犹未尽,伸手想去再抓一只,却被娘挡了回来:“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体,螃蟹是可以多吃的吗?”
“今天是你生日啊,表舅大人又大驾光临,难得高兴啊。金蕊。”爹喝了点酒,柔柔地唤母亲的闺名。
娘只好让步。她给爹挟了一筷扁豆,说:“多吃点你自己种的‘娥眉豆’吧,也不知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等表舅公扶着星星告辞的时候,爹已经半醉了,还喃喃自语:“今天的酒不好,水掺得多了。”
娘送了表舅公回来,看到爹穿着单衣站在风口里犹自傻傻地笑着,急忙捡了件袍子给他披上,又掺着他去书房躺下,口中还说道:“还嫌酒不好呢,这样的酒,往后也难吃到了。”
爹躺下去就没有再起来过。娘找了人抬他去医院,他死活不肯去。娘急得差点流出泪来。爹睁开眼睛看着娘,很费力地说:“金蕊,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黄?”娘没忍住,泪流了起来。爹伸出左手,颤巍巍地去擦娘的泪。爹的手一点点地抬高,还差一点就够到娘的脸颊了,可终究是不能。娘看着爹颓然倒下的手臂,掩面而泣。
以后的日子,便是仓皇中夹着哀伤。我们的房契,早就押了出去,现在只等着搬家了。我最后一次回到父亲的书房,整理他的遗物。书房因着冷清,更显得空旷。桌上的文竹黄了,窗外的豆荚老了,连那只老猫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我看着那些旧书,不知道如何处理。母亲凄然一笑,说:“烧了吧,都烧了吧。除了他,也没有人看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