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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柳曾(全文) ...
1、戎马
一柄银枪破空而来,“哗啦”一声,场边垂柳已折落在地。肖逐北持枪立在校场上,绛红的中衣已经湿透。
这是绍兴九年的春天。临安府的空气里弥漫着春柳般绵柔的气息。这样的气息并不能让每个人都感叹一句春光甚好,至少肖逐北不会。
自宣和六年,告别自己的少年时期随父从军起,他便在战争的磨砺下厌倦了软弱与妥协。然而他对种种妥协的不满并不能改变什么,国还是破了,父亲也在富平一役力战而亡。
每每看到校场上的垂柳肖逐北便觉得心烦。不仅因为那份软弱,也因为垂柳会让他想起好多年前那深深巷陌里的时光:青石小路上奔跑的自由,翻墙登瓦的肆无忌惮,折柳成笛胡吹一通的快乐……
那时,有人对他说:“若金人南下,我就从军,与你一同出征。”
他抬头扫了眼环绕校场的绿柳,不自知地握紧了长满老茧的双手。
誓言还在耳边萦绕,可许下誓言的人却生死不明。肖逐北发现,自己仍留存着对旧日的思念,这多少让已经而立之年的他困惑不已,又羞于启齿。
他看了看天色,擦干汗换了身玄色劲装向西郊而去。这些年,只要身在临安,他日日都要同年少时的伙伴袁昌同去西子湖畔潋晴楼。
2、柳如眉
水光潋滟晴方好,长长的苏堤笼罩在桃红柳绿中,春意盎然。
苏堤的尽头,正是潋晴楼。
此时一楼大厅里坐着十来人,一名叫花子又哭又闹地挨个儿乞讨。在客人的几番呵斥下,叫花子干脆坐在门前石阶上放声唱开了: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注1】
这是建炎年间的歌谣。叫花子萧索的嗓音唱得满座客人扫了兴致,抱怨不已。唯有坐在角落的一位汉子端着酒坛,静静地听着。那汉子头戴斗笠,看不清眉目,桌上只有一坛酒和两碟小菜。
潋晴楼的老板本是临安人,膝下两个儿子先后在建炎年间死于兵灾。一听这歌谣,立时悲从中来再也听不下去。他让伙计给叫花子送上酒菜,无论怎样只要别再听见这歌谣就好。
叫花子得了酒菜,终于安静下来。那汉子的视线却没从他身上收回。化不开的沉重压在心头,他下意识地按住胸口,神色微微一僵。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树皮复又浅浅地笑了。笑意未满,一抹悲恸便袭上眉心。
“笨死啦,虽然有毒,但不厉害啊,可以入药用来止疼散热的。”记忆中那女孩伸手拍他,他不偏不移仍是愣愣地盯着那张柳树皮。手掌拍到他肩头,柔软的,温和的。女孩的双眼笑成两弯月牙,淡淡的眉毛好似纤细的柳叶。
那年春日的明媚阳光从她家的院墙上落下,照亮了她灿烂的笑脸,在他心中刻下清晰无比的印迹。
他苦笑,自己还记得那位家中开医馆的女孩小闵。在很长的一段时光里,他曾每天背着她的药篓随她去采药,或者拉着她的手带她爬上屋顶看满天星子,有时他会折下柳枝用短匕削出一支柳笛,吹着跑了调的曲子逗她笑得前俯后仰……
然而,宣和五年,她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十几年过去,临安春日的阳光明媚如昔,却再也找不到那张笑靥如花的脸。而他,在大理眼见父亲死于瘴毒、经历了数次商海沉浮后,也再难找回当年那种无忧无虑的笑。
谁说柳皮入药镇痛,他带着它十几年,却始终止不了心里的疼。
曾兴大口地饮酒,想将悲恸压下,酒水却从口中溢了出来。
他知道,或许小闵已经死在靖康元年的那个雪夜。
3、逢
肖逐北同袁昌刚到潋晴楼外,迎面就摔出两个衙役来。袁昌吓得动弹不得,手中的扇子掉在地上,心里只想着定要撞个满怀摔得七荤八素了。肖逐北眼疾手快,将袁昌推到一边,右手扶住了那两位衙役,左手运足气力硬生生地替他们接下一掌。
出掌的正是那位戴着斗笠的汉子。
原来方才那叫花子酒足饭饱竟疯魔了般地自言自语,从靖康国耻一气说到去年的议和;又从徽、钦二帝骂到当今宰相。不料却被这两位衙役撞上,话不多说便打得叫花子鼻青脸肿。汉子看不过去,加上心中郁结,便出手教训。叫花子带着一身的伤和半会儿清醒,趁乱逃了。
汉子的那一掌刚被肖逐北接下,第二掌又紧随而至,两掌看似毫无关联,其实却是同一招。肖逐北暗吃一惊,双手飞快地结了个日轮手印将那一掌滞在离胸尺许处。
局势瞬间凝滞。围观的百姓不明就里地盯着两人,只有袁昌脸上写满担忧。
肖逐北的眸光冷冷地落在汉子脸上,汉子微微抬起头,脸上的阴影被夕阳占据,勾勒出下颌硬朗的轮廓。
汉子劲气一吐,两人后退数步方才立定,前胸却已衣襟尽碎。
肖逐北的视线缓缓移到地上,瞥见了碎布掩映的两张柳树皮,转头飞速地与袁昌对视一眼。
“是你?”肖逐北疑惑地问。
汉子也是错愕不已,半响没有回答。袁昌俯身拾起两张柳树皮,又从自己怀中取出一张。
——竟是一分为三的同一张柳树皮。
“阿兴,真的是你?”袁昌嘴角挑起了笑,声音都已哽咽。
汉子打量着和记忆中相去甚远又有些神似的面孔,终于开口:“是,我是曾兴。”
周遭顿时失去了声响,仿佛时光割裂开来,一个恍惚就栽个跟头掉了进去。
4、约
宣和五年的冬天,杭州城【注2】中的腊梅在雪中艰难盛开。他茫然地在城中走着,不明白前一天还见面的小闵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满满的悲哀笼罩着曾兴,让他看起来更加瘦削。十七岁的少年坐在潋晴楼的屋顶上看着夜色,目光空落得好似濒临心死的浪子。
肖逐北揽着曾兴的肩,袁昌皱着眉支着下巴。早晨,三人在找遍了整个杭州城后又去了小闵家,结果竟挨了一番骂被关在门外。皇上在江南选秀女,而小闵即将被送往东京。
谁都不知怎样开口安慰曾兴,就这么沉默地坐了一夜。
直到东天微白,袁昌才叹了口气斟酌地说:“阿兴,不管怎样,该为自己好好考虑一下了。”
曾兴艰难地抬头,疑惑地望着袁昌。
“明年我要参加科考,阿北也要随他爹到军营里去。”袁昌眉宇间萦绕着担忧,“留下你该如何是好……”
袁昌的话因肖逐北使的眼色又收回腹中。
三人从未像今日这般良久无言。
日出东方时,曾兴握着伙伴的手,强笑道:“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好好为自己打算。”
次年春天,三个少年聚在潋晴楼外的柳树下为肖逐北送别。从小一同长大,形影不离,如今因三人要走不同的路而分开时,竟让人难以习惯。万千心绪,心里终是不太踏实。
“明日,我也要走了。和我爹去大理做茶叶生意。”曾兴靠着树干,在柳枝的缝隙间看来往的行人,他迷糊地想,自己终究会不再年少,可未来却是一片模糊。也许会很美好,也许会很残酷,然而正因未来难以看得透彻,才使得每一步的踏出都无法坚定不移。
谁也说不准以后的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随着肖逐北的从军、袁昌的科考、自己的从商,杭州城里的年少时光只能沦为一个模糊的意象,偶尔想起。
他无奈道:“到了大理,也许……不会回来了。”
“那可不行,你答应过我,若金人南下,就从军与我一同出征。”肖逐北抢白道,“你一定得回来,你不能是孤身一人。”
曾兴宽慰地微笑,一时意气盈胸抽出肖逐北腰间的剑,右手扬起划下一片柳树皮,又一分为三,道:“若我回来,会去潋晴楼找你们,以此为信物。”
从此,一别十五年。
5、诉
等到潋晴楼外围观的人都散尽,袁昌抱住曾兴一番埋怨,那架势让曾兴忍不住笑了出来:还是和以前一样。
曾兴松开袁昌,向肖逐北张开双臂。熟料,肖逐北竟冷着脸一拳打在曾兴胸口。曾兴毫无防备,轻咳两声。肖逐北神情冷漠,抽出腰间的剑就向曾兴刺去。
袁昌大骇,低喝:“阿北,你在做什么!”他心下着急,从来都是这样,两人若打起来他只有干着急的份。
肖逐北并不理会,心下自有分寸:自己不过是给积压的情绪找一个宣泄口。
肖家剑法的精髓有一半来自枪法,利剑一刺一格都别具特色,换做别人定要手忙脚乱。然而曾兴只是避了几招就渐渐能相匹敌。
肖逐北嘴角挑起冷笑:原来你还记得啊。
这套剑法连袁昌也是熟悉不已,那是年少时肖逐北教他们一遍遍练过的。只是袁昌对武学毫无天赋,曾兴却将之练成一种本能。
曾兴折下一截柳枝,柔软坚韧的柳枝在他手中使出利剑般的气势。点、挑、劈、挂……出招的速度越来越快,游刃有余的模样让人错觉那不是一截柳枝,而是能在肖逐北锐不可挡的剑招下反击出生机的剑。
肖逐北忽而一剑劈下,夹杂的却是一句低吼——
“你要回来就痛痛快快地早点回来,婆婆妈妈到现在像什么样子!”
曾兴一阵恍惚,执柳的手滞住。
剑停在曾兴头上寸许,肖逐北望着他的眼神变得格外忧伤。
“这么多年,我们都在等你……”
话一出口,全身的力气都仿佛散尽,他一撤手,剑落在地上。
明明有很多想念的话,到了嘴边又觉得矫情。十五年间,国亡家破,种种的情绪最终只是一句力气用尽的“这么多年我们都在等你。”
——等你回来,一起履行年少时的承诺。
“抱歉……”
肖逐北再也克制不住情绪,一把抱住曾兴,低声道:“你个傻小子,自己跑大理去,遇事定是自己硬扛,不累么?你将我们当什么了?有这么做兄弟的么?”
曾兴的下颌搭在肖逐北的肩上,眼中浮现泪光——
回来后才知道,再怎样的坚毅,心底都有一份柔软。只有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才能走进那里,轻轻抚摸那些伤。
“抱歉。”他又一次重复,嘴角却咧开了春日般温暖的笑意。
6、故事
韶华易逝,少年人老。春风年年自海上来,吹绿了垂柳,吹开了桃李,吹过所有的故事。
宣和三年,曾兴在西子湖畔遇到小闵。
宣和六年,好友柳下道别。
宣和七年,袁昌辞官当起教书先生。
靖康元年,金骑踏破东京,雪夜亡国。
建炎四年,富平血战,肖逐北之父战死。
绍兴二年,肖逐北驻军临安府。
绍兴四年,曾兴之父死于苗疆毒瘴。
绍兴九年,旧友重逢。
绍兴十年……
绍兴十年的这天早晨,肖逐北和曾兴一身戎装来到那条熟悉的巷陌,孩童的声音自巷子深处飘渺地传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俢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读的是《诗》中名篇《无衣》,孩童声音稚气却认真严肃,让听的人在学堂的院墙外不禁感慨而温暖。
待到授课结束,袁昌走了出来,见到两人便笑道:“还真兑现承诺一同出征了。”倏地语气一转,“答应我,都好好地回来,我还在这里等着。”
“一定。”
手叠在一起,感受彼此血脉涌动带来的那种心神意会的力量。少年时的那段感情竟是绵亘在血肉里的,哪怕春光年年流逝,哪怕少年已老。
三人坐在学堂院门外的石阶上,一如很多年前那样,安静地看枝桠间细碎的阳光将世界照得清晰明亮,脸上不由得浮起坚定而憧憬的微笑……
(完)
注:
【1】这是南宋建炎年间的民间歌谣。作者不详。
【2】公元1129年(南宋建炎三年),杭州才改名并升级为临安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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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柳曾(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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