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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五 ...

  •   [二十]
      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泪花,我抬头走到铮亮的镜子前,仔细的端详起自己的影像。

      玻璃片中倒映出来的女人看上去还很年轻,长发乌黑白裙如雪,淡淡的妆容看上去也精致得紧,干净美好得让人觉得陌生。我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振作,三两下就擦掉了唇上的蜜色唇彩,哪怕它并没有丝毫要脱落的迹象。

      擦掉那一圈亮晶晶的膏状物之后,我从包里掏出了另一只看上去完全相同的东西,小心翼翼的往自己的嘴唇上反复涂抹,直到完全没有丝毫不妥为止。先后这两只唇彩拥有一模一样的包装,一模一样的颜色,一模一样的牌子,只不过其中一只是彭格列派人捎给我的罢了。

      我对着镜子尝试性的扯出一个微笑,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二十一]
      时间很快接近午夜,会场里的灯光毫无预警的暗了下来,将富丽堂皇的大厅笼罩进一片暧昧不清的黑暗。低声交谈的绅士小姐们也不见怪,不约而同的住了嘴,将酒杯搁到侍者手中的银盘上,从大厅的中心往两旁鱼贯退去,腾出中央的宽阔舞池。

      一时间整个空间里只剩下行走时衣料摩擦出的悉索声,以及鞋跟与地面敲击出的细微音符。在一旁静候了许久的小提琴手们纷纷架起琴弓,像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

      我整了整裙角,走到一个较为显眼的地方站定,没过多久就看到白兰向我走来,一束从天花板上照下来的白光追随着他的脚步,让他成了昏暗大厅里唯一的焦点,仿佛浑身上下都闪着光。

      我撇开目光不愿去看他,努力抑制住咬自己嘴唇的冲动。

      站在原地的时光似乎被无限制的拉长。一切都是暴雨将至前的死寂,黑暗像凝固了一般沉甸甸压了下来,灌满口腔和气管。所以我安静的站着,直到白兰用一句话肆意打破这一场过于漫长的黑暗和沉默。

      “亲爱的露丝,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和你跳这新年的第一支舞呢?”青年很是正经的弯了弯腰,邀请般的将一只手伸到我面前。他随意的挽了衬衣的袖子,暴露在空气中的银色腕表在亮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笑起来微微上挑的嘴角被灯光磨出了温润的钝角,干净得好似十多年前的那个少年。

      我深吸了一口气,使劲将鼻腔里的酸楚逼了回去,顶着背后那一众艳羡的目光把手交了给他,然后尽力露出一个八颗牙齿标准微笑,能多优雅含蓄就有多优雅含蓄。

      他低头回了我一个笑:是那种令人熟悉的、带着一丁点儿恶作剧气息的笑,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在伸手搂住我的腰之前,他抬腕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于是悠扬清冽的小提琴应声而起,如潮水一般在整个空间里弥漫开来。

      “Just one last dance,
      Before we say goodbye,
      When we sway and turn around,
      It’s like the first time.”

      交际舞真的是很神奇的运动,似乎能在不知不觉中消除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因为你们只需要贴着对方的身体,一味的重复舞步,一味的重复旋转,偶尔抬起头看对方的眼睛或者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感受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如此循环反复,直到你觉得自己可以跳到舞鞋磨破、任何思考都变成了不必要。

      “Just one more chance,
      Hold me tight and keep me warm,
      Cause the night is getting cold,
      And I don’t know where I belong.”

      圣诞晚宴上的第一支舞历来是举办人的专场,所以我们像任何一个童话故事里的主角一样,十指相扣,在所有人面前回旋起舞。

      “I look in your eyes
      Just don't know what to say
      It feels like I'm drowning in salty water.”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和露丝跳舞呢。怎么样?我的舞技很棒吧,有没有一瞬间就被我的帅气征服呢。”跳着跳着,白兰突然这么来了一句,声音中竟少见的染上了几分孩子气。他说话间温热的呼吸洒在颈侧,引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劲儿。

      回想起来还真是如此呢,住贫民窟的时候天天为生计忙于奔波,从没见过谁有闲功夫学跳舞的。

      这大概将是我和白兰一起跳的第一、也是最后一支舞。

      想到这儿,我突然就没有了调情的心情,只好别过脑袋,狠狠地瞪了那只白毛一眼:
      “……帅毛啊帅,专心点行不,你踩到我了。”

      “A few hours left 'til the sun's gonna rise,
      Tomorrow will come and it's time to realize;
      Our love has finished forever.”

      Yes, finished forever.

      [二十二]
      新年的巨钟敲响,音乐弥散于最后一抹钟声的余韵之中。
      魔法结束了。

      我踩着琴弦上的最后一个颤音停下,从天花板上洒下来的光束不宽不窄,正好笼罩住两具贴近的身体,像屏障一样隔开了余下的整个世界。过于璀璨的光芒刺得我两眼生疼,整个环境寂静无声,带着令人眩晕的窒息感。

      我努力维持住自己最为平常的神色,抬头朝那个一头白发的青年看了过去,却始终忍不住微微攥紧了对方的衬衫袖子。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毫无停滞的扯起嘴角回赠了一个完美弧度,十成十的无可挑剔。

      “哦呀,露丝你这是准备主动给亲上来吗?眼神可真漂亮。”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这么轻轻地说道,尾音里依旧带着那份甜腻。

      白兰杰索似乎就是这样的人。他能把最正规的西装领结穿出街头痞子的味道,看上去贱兮兮的却又生了一副人见人爱的小白脸,俊俏得不像样。十四年前的我可没能想到,一朵脏兮兮的小白花儿也能被伟大的时光打磨成今天这幅耀眼的模样。

      虽然我更希望伟大的时光没有这么做。

      “你难道不觉得那样太没风度了吗?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还要女方主动。”我稍稍往后推开半步,不动声色的回答,努力把声音里的调笑和诱惑把握得刚刚好,然后压低声线望进那一双紫罗兰色的眸子里,微一挑眉:

      “——所以,还是请你给我一个吻吧,亲爱的白兰花。”

      [二十三]
      那是一个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吻,简直和白兰杰索惯有的风格没有一丝相似——绵长而又甜腻,细腻而又深情,比世界上的任何事都要温柔。

      为了更好的配合,我在无数黑手党的注视下踮起脚尖,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我们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那样专注的亲吻,直到彼此的口腔里满是橘子味唇彩的味道、属于新年的第十二下钟声趋于平静。

      不出片刻,耳边便响起了斯文的掌声。笼罩在白兰头上的光束也随之缓缓暗了下去,再次开始演奏的乐团换了更加悠扬抒情的曲子。白兰舔了舔嘴唇,毫无犹豫的结束了这个吻,我那尚未适应黑暗的眼睛捕捉不到他的神情。

      失去了焦点的会场里,剩余的宾客开始逐渐结伴,在暧昧的空气中翩然起舞,偶尔会有人擦过我的肩膀。我能想象那些漂亮姑娘们的裙摆如何在黑暗里像花瓣一样绽放,轻盈而优雅。

      我抓紧了白兰的胳膊,不动声色的重新起舞。不会有人知道,刚刚那个吻是我给他的最后饯别。

      “虽然没穿我亲手挑选的那件礼服感觉有点扫兴,但露丝还真是准备了一份令人惊讶的新年礼物呢。”我的舞伴很配合,一边跳一边轻快地对我说道。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对方的语调有些异样,轻盈的尾音里似乎带着淡淡的嘲讽。

      我没答话,在心里默默数着秒。
      ——是错觉吧,他不可能察觉到什么的。

      [二十四]
      转到第三圈的时候,我就已经有点头晕的感觉了,感觉好像脑子里灌了铅,高跟鞋见下踩着棉花。该死的,明明已经吃过拥有缓和效果的药剂了还有这么显著的反应,该说这不愧是彭格列的东西吗。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白兰就突然踩空了一拍,险些跌了一个踉跄。

      来了。

      “抱歉哟小露丝,我今晚好像喝多了呢——”他带着半分苦恼半分玩笑的尾音还没落下,膝盖就仿佛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一般,带着他往我身上倒下来。

      我使劲咬了咬舌尖,确保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能接住他。我们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到达了无舞池的角落,抒情的小提琴声催眠了在场每一个人的感官,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异状;这让我悬在喉咙里的心瞬间落下去一半。

      接下来,我只需要把这个男人从后门拖出去就没问题了——

      下一瞬间,我后脑勺狠狠地砸上了大理石墙面,一瞬间两眼发黑耳畔轰鸣。我下意识的挣扎,但是脖子却被强劲的手指卡的死死的,越挣越紧。

      漫无止境的耳鸣声过后,我感觉到白兰·杰索俯下身来在我耳边轻轻地叹了一声。他的声音里没有颤抖,没有虚弱,一如既往的慵懒动听,冷到人骨子里去:“唉,真令人扫兴,我以为露丝你会比这更了解我才对。”

      “什……咳、咳咳!”

      “真是的,看来我被小看的很彻底呢。我可是这个世界的神啊,露丝,怎么可能会被这种程度的药物杀死。”白兰看着我皱着眉头使劲呼吸的糟糕摸样,从容不迫的露出微笑。他的声音里带着货真价实的遗憾,仿佛后悔没有提前将他的超能力全部透露给我,好让我演一出更精彩的戏。

      这怎么可能……!?

      我很想这样大喊出声,但随着脖子上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了折磨,更别说那些未能脱口而出的质问了。再说了,我还没有强悍到能够抵挡彭格列出品的药剂的地步,拿不到缓解性药剂的我只会变得越来越虚弱。

      “为什么要选择背叛呢,露丝。”白兰又叹了一声,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发,那动作温柔而又甜蜜,仿佛一边说话一边加重我脖子上的力量的人并不是他,“就连和我一起长大的你也不能理解吗?我所渴望的完美世界。哦亲爱的,别这样看着我;我告诉过你的吧,我将会创造的那个世界将会比现在一个更加广阔、更加完美——我会成为比耶和华更伟大的神。”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将手上的力道放松丝毫。我的脚尖几乎都碰不到地了,但是四肢却像灌了铅一样把我往下拽。我的颈椎骨一定早就开始嘎吱作响,随时都可能断掉;唇彩里的毒也发作的很快,带来一阵阵奇异的眩晕。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拼死压抑住喉咙深处软弱的呻/那啥/吟,要答话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知道白兰这么做是因为他不想听到我的答案,因为他也清楚,只有在这一点上我是绝对不会退让。

      绝对、绝对,不退让。

      无论我这一生多少次为了能够更好地活下去而舍弃重要的东西,在这一点上,我都绝对不会退却。无论过了多久,露丝玛丽·斯蒂弗卡所信奉的神明都不会改变。他是全知全能,今在永在的神,比世界上的任何生物更完美,比任何生物更温柔;他也是我从母亲那里继承的唯一一份遗产,连同那一本《圣经》一起。

      『露丝玛丽,你不能单单为了渴求拯救才去相信,只要好好地相信就够了。哪怕毫无根据也要相信,因为这份信心就是你的力量,它会让你坚不可摧。』——哪怕记忆里母亲的容颜已经模糊,我也依旧记得她说的这一段话。这是她以一个基督徒的身份,留给我的最后的告诫。也正是因为这些话,我才能够在漫无止境的黑暗里,相信世界上还有光。

      别误解,我并不奢求被拯救,因为哪怕我这种罪人就算见到神了,对方也会毫不留情的把我打到地狱里去好好反省的。但是,就像母亲所说的那样,我只需要好好记赘神是存在的」这件事就行了。

      世界之初,神说要有光。
      所以,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光,只是我没能找到罢了。

      就算不来救我也没关系,因为会有其他人得救;就算不爱我也没关系,因为会有其他人被爱。——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这样想想,就会觉得这个世界上还存有无限的希望。

      蠢得令人发笑不是吗?我知道的。
      但是,像我这样的家伙如果连发傻的资格都丧失了,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一边用干涩发僵的手指顺着墙壁胡乱的摸索着,一边拼尽力量的吸着气,企图用新鲜空气替换脑身体里灌了铅似的沉重感。耳边像是有一万只大黄蜂在徘徊,使劲眨眼的同时似乎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了出来,粘稠而又辣的生疼,不知道是角膜出血还是单纯的泪水。

      透过模糊的视线,我看到白兰依旧那般灿烂的扬着嘴角,比水晶更漂亮的眸子里荡漾着冰冷的笑意,仿佛神明俯视蝼蚁。

      真是让人莫名的火大,火大到很想让人把他揍成猪头。

      于是我使劲的瞪大了眼睛,拼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用手里攥着的银质发簪朝对方的手臂上狠狠地割下——

      “呜咳、咳咳咳……别扯蛋了,中二病也要有限度好吗!只有瞎了眼的家伙才会把你这种人当成神来敬畏吧!”

      然后,我一边毫无形象的跪在地上拼命咳嗽,一边用尽全力的朝曾经被我视为亲人的青年吼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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