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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对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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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略显佝偻的身体消失在病房的那扇门外。
女人刚挂完水,疲惫至极地依靠在病床的枕头上看着窗外。
窗外,是一棵硕大的金合欢,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射在窗纱上。
“砰”,轻轻的关门声,女人把眼睛从斑驳的树叶上收回。
男人那胡子拉沓的嘴角温柔地勾起一抹笑意,从床底下抽出一个绿色的塑料盆,又将打来的温开水倒在脸盆里,把一干毛巾浸湿,轻轻拧干,在自己脸颊上试了试温度,刚好不冷不烫!
弯下腰轻轻拨开女人额前所剩无几的秀发,女人的头发掉的差不多了,眼看着一天天耽停在昂贵的病房里,回不了家,心里万分焦急,嘴唇周围起满了燎泡。
男人轻轻地,细心地从上到下擦拭着女人憔悴的脸,擦到满是水泡的嘴唇周围,格外留意,生怕碰破了,柔声地问,疼不疼?
她的眼睛满是焦虑,摇摇头,不疼,我想出院。
男人的眼眸瞬间掠过一丝黯然,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肾炎,离家时两人只带了两千块钱,谁知——医生说,她所剩的日子不多了,还是回去准备后事吧。
他诧异,怎么可能,会不会出错了?!
肾衰竭,不会错的,每天我至少要诊断出两个同样的病人,这里是肾病专科医院。
男人说,不能回家,我有钱,我们住院。
穿白大褂的大夫推了推眼角的树脂眼镜,问,你带了多少钱?
男人从怀里摸出一个层层包裹的布包,由于乍听到病情,手竟哆嗦起来,期待的眼神、急急的语调,我有两千元。
大夫的眼光掠过一丝不屑,但转瞬消逝了,他注意到这男人的不太好懂的口音,该是来自西部边远农村吧,不经意间瞟了一眼病历:四川,青川。职业:农民。
他知道,昂贵的医药费,不是这个无业下岗工人负担的起的,但又怎能磨灭他的希望?
噢,两千元,足够了,我还以为你没带这么多钱呢!
就这样,女人被安排住进了医院,一住十天,每天打的点滴是营养液,并非其他的专业药物。不是他们两千元的“巨款”所能负担的起的,打几天点滴,让他心中安然吧,大夫想。
然而男人终于知道,善良的大夫是在骗他,这个楼层住着的都是肾脏病人,他从隔壁病人的家属口中,得知了这个病的真实费用,那个数目是他几辈子人积攒起来所不能达到的。
他不想把真相告诉女人,他想让她最后一程走的轻轻松松。
小静说来看你,我告诉她明天我们就回家了,她高兴的在电话里笑了起来------男人搭讪,怕她一静下来会胡思乱想。
我想跟小静,说说话------提到女儿,女人的眼中满是母性的温柔。
手机,没电了------男人咧开了嘴,温厚地笑了。
就是,打什么电话,浪费话费,明天,我们就出院了,女人喃喃自语。
男人坐在床沿上,握着女人青筋凸起的手,安慰她,是啊,明天就要回家了。
眼光扫过女人灰黄的脸,回家的希望让女人憔悴的脸颊焕发出一丝光彩。
男人觉得自己的眼睛一阵的灼痛。
屋子里一片寂静,男人看着对面空空的病床,前天睡在那张床上的病人离世了。
沉默中,他们听到了风扫过窗户的声音。
伸出手,轻轻摩婆女人的头发,那时,你总扎着一根马尾巴,老是挡住我的视线……
我记得你经常迟到。女人接茬,一派恬然。
我总是在你身后拽你的辫子……
我一直以为是张虎那个调皮干的,我偷偷将他的书撕坏了。
男人笑了,女人也笑了。青梅竹马的往事都还记得。
我感觉属于我的日子不多了,只有今天,我只想回家,见见我们的女儿。女人突然说。
男人眼中涌出一种闪亮的晶莹,一把将女人搂在怀里,别瞎想,你会好起来的!
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一定不会再抱怨你挣钱太少了……女人叹口气。
我也不会再喝酒,至少不会喝得酩酊大醉。男人说。
我不会缠着你为我买那件三百多的减价大衣了,我知道,穿着干净朴素的衣服,女人不一定丢人。
男人说,我回去就给你买那件驼色的大衣,我看见人家大城市的女人都穿这种衣服呢。
别买了,我皮肤黄,穿上也不好看,更象黄脸婆了呢。
才不呢,别看街上那些皮肤嫩嫩的女人,都化妆化出来的,洗干净脸还不如你呢。
女人脸红了,你骗我。
不骗你,你忘了,我的眼神特好,在黑天都能找到掉在地上的针呢。
女人冰冷的脸贴在男人并不宽厚的胸膛上。
突然,女人哽咽着说,我不想死。
男人喉头一热,你不会死。
等我死了,你会哭吗?女人叹口气。
你说呢?
不知道,我想……小静会!不过你还是别哭的好,要坚强。!
男人握着女人的手,我们都很坚强!
女人点点头。
男人紧拥着女人瘦削的身子,仿佛想把自己健康的肾脏转给她。
窗外,两只不知名的小鸟,在金合欢树上绕来绕去,斑驳的流光自缝隙流泻下来,投射到窗纱上。
第二天早晨,男了结了账,一千九百一十元整。还剩九十元,六十元两人的返程车票。
剩下的,十二元块钱为女儿买了一件T恤,八块钱为女人买了一条粉色的丝巾,亲手系在女人的脖颈上。
回家后的第五天,女人走了,走得很平静,坟前跪着她的男人和一个五岁的女孩儿,满眼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