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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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晓]
（一）
某天，窗外阳光明媚，数学老师在讲台前眉飞色舞地讲着一道几何体，抑扬顿挫，极为慷慨。霎时，我觉得，这其实是一堂历史课，而且题目应该是“中国近代历史”。我在下面神游正起劲，同桌李梦婵就偷偷递来一张纸条。我一瞄，游魂立刻从十万八千里外飞回了原位：
——达令，我似乎喜欢上了一个人。
老师讲题的声音依旧继续。但此刻，我却觉得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
（二）
李梦婵人如其名，长相有些古典。一双大大的眼睛微微上挑，看你时，分外有神。第一次见面，是通过一个共同的朋友。那时，她一头长长的头发很是显眼，束着一条高高的马尾辫，她站在人群中，显得分外有神。看到我们，她脸上因等人而略显烦躁的表情一扫而空，和朋友打完招呼后便开心地和我攀谈起来。
真是个外向的女孩。我想。
第二次见面，便是新学期的开学。我在宿舍里整理东西，汗如雨下。是她先认出了我，高兴地走过来问我还认不认识她，那时候我其实是很茫然的，但看着面前这张隐隐透着期盼的脸，我终究还是随意一笑，“嘿，好久不见。”
后来，我们成了同桌。
再后来，我们渐渐熟络起来。我开始知道，她虽然做事高调，有些我行我素，但其实心思细密，敏感纤弱，容易受伤。
我们相处了将近半年的时间里，我还是第一次听她承认，她会喜欢上某个人。
无论是在我心里还是听被人说起时，她的形象一直是有些高傲的。
我不禁好奇，那个人是谁。
（三）
中午，食堂里，我和她端着午饭挨着肩走着，她凑到我耳边说：“待会我指给你看，他就坐在我们附近的。”
我们来到座位上，刚坐定。梦婵就拉了拉我的衣袖，低声说：“在你右边一排，往前看三个座位，坐在外边穿着蓝校服的那个。”然后顿了顿，“你说长得怎样？”
我也低声问道：“戴黑框眼镜的那个？”
“恩。”
我再抬头，仔细看了看那位同学。皮肤白皙，镜片后的眼镜透着一股冷淡的气息，额前是干净利落的斜刘海。食堂的大锅饭，他也能吃出一种别样的优雅来。我暗自心生佩服，同时不得不佩服同桌的眼尖。以前我怎么不知道离我们不远的饭桌上居然还有位小帅哥。
“你眼光不错。”我故意酸溜溜地调侃，“你知道他叫什么、哪个班的吗？”
听了我的话，同桌先是洋洋得意的一哼，突然身体一僵，脸上的表情千变外化。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正好看见一个留着学生头的女孩笑靥如花的端着饭菜走过来，自然地坐在了小帅哥身边。
食堂里没有老师，正是地下小情侣幽会的好地方。
我偷偷转过头瞧了瞧同桌，见她正在收拾碗筷，一脸不爽：“饱了！吃不下了！”
（四）
回教室的路上，同桌李梦婵已经平复了怒气，只剩下了失落。她垂着头走在路上，周围很多同学从我们身边“哗哗”走过。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有傻乎乎地跟在她身边。
“他叫许枫凡，是一班的体育委员。”回到教室后，梦婵突然说道：“那女生叫周悦，是他们班的语文课代表。”她的声音很平静，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的黑板，但我却隐约听出了她话中的那些潜藏的不甘。
我们学校，前四个班都是免试班，而一班更是好班中的尖子班。
同桌最好的科目就是语文，但周悦是一班的语文课代表。
“你比她漂亮，比她有气质。”我说。
她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抓住自己的辫子，撩到前面来把玩，有些漫不经心，又有些微微遗憾：“听说他喜欢短发的女孩。”
我恍惚间想起，那个周悦好像就是短发。
（五）
后来的日子还在继续。同桌仿佛忘记了那天得不快。每每午餐的时候，仍会拉着我一起看那个许枫凡，然后慢慢评析他的五官，他用餐的姿势，甚至是他用来擦嘴的餐巾纸是什么牌子她都了如指掌。
而我，在她朝夕的影响下，一种隐秘的、极其复杂的情感在一种见不得光的环境下渐渐破土而出，慢慢发芽。我发现，原来那个男孩长得真的很好看，我甚至觉得任何人和他站在一起都会黯然失色，包括我身边也在偷偷看他的梦婵……
（六）
我和梦婵住在三楼的一间宿舍，晚上，我们会一起站在阳台边用餐，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看见男生们来来往往地在一条青石道上穿梭着，有的刚要回宿舍，而有的正要赶往教学楼。
某些时候，我们会正好看见许枫凡也在这条道上行走。每次都是同桌先看到他，然后再兴奋地拉着我一块看。有一次，大概是同桌太过激动，结果刚要拉我的时候，她的铁勺不慎从手中滑落，在空中甩出一条抛物线后落在了那条青石道上，“叮——”的一声，男生们好像被定身了一样，安静了一会，然后齐刷刷地往楼上看。我和梦婵低头，正好瞧见许枫凡抬头，视线就这么撞上了。
那是我第一次和他对视，至今我也无法忘记，这一刻，他的眼睛即使隔着一层镜片，也依旧是那样深邃，仿佛一口黑色的井。
瞬间，我的心脏楼跳一拍。
我和梦婵赶紧撤退，落荒而逃。身后传来了男生们爽朗的笑声。
（七）
“你知道么，刚才我的心跳得好快！”梦婵双手捂着胸口，脸上红晕泛起。
“唔。”我随便应付着，脑海中刚才对视的一瞬间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梦婵突然眼睛一眯，神神秘秘的凑近我，半真半假地问我：“达令，你不会……也喜欢上他了吧？”
我回过味来，作势推开她，佯怒道：“开什么玩笑啊你，真没个正经！”
她笑嘻嘻地抱着我：“当然当然，我家达令最喜欢的人除了我，还能有谁啊？！哈哈……我错啦！”
天知道，那一刻我真的心乱如麻，夹杂着愧疚，慢慢淌遍我的四肢百骸。连做梦的时候，我都觉得又苦又涩。
（八）
月假上来的时候，同桌剪了短发。配上她的五官，却显得格外柔和。
她无视我的惊讶，笑着对我说：“达令，我觉得我应该争取一下。不然高中三年，太让我遗憾了。”
我压制心中的燥闷，扬起一个笑脸：“恩，我支持你。”
后来的日子里，李梦婵好像一下子淡出了我的生活。每次下课，她总会不见踪影；晚上，她也没再和我一次站在阳台边。宿舍里的姐妹都会惊奇的问我梦婵怎么不在我身边，然后我就会说，哦，她现在很忙呢。
我知道她正在追许枫凡。
有一次晚饭，我难得兴起去了一趟食堂，迎面正好撞上急速出来的周悦，她低声说了句“抱歉”后又急忙远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好想看到她的眼眶有些红。心里正纳闷，就看见同桌正和许枫凡坐在一起，就像当初的周悦也许枫凡一样，甜甜蜜蜜地吃着饭。许枫凡正把自己碗里的大排骨夹给梦婵。
我退了几步，默默地转身离开。
我始终没有问梦婵，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知道，之后的她，一直处在胜利者的得意之中。在宿舍姐妹的闲聊中，她也会不经意间讲起她和许枫凡的新状况，然后心满意足地接受姐妹们的羡慕。
“他真的好温柔……”梦婵陶醉般的靠在我的肩膀上，一脸幸福。
“只要你开心就好。”我淡淡地说，然后很自然地掰开她的手，继续写着作业。然后，便觉得自己好丑恶。
后悔与无奈。
（九）
我很清楚自己内心那些躁动的嫉妒，我很想以平常心对待同桌，但每次听到她炫耀似地谈论起许枫凡，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情绪。
更何况，她曾经还问我是不是也喜欢许枫凡。
所幸，期末考试也终于结束了。寒假终于来临。我可以暂时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环境了，或许到了明年，一切都会好起来。
（十）
二月的一天，我刚睁开眼睛，就看见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它们慢慢洒落，就像是天鹅绒般，带着神秘的光晕来到这个世界。
明明是快过年的日子，我却觉得分外感伤。
不知道同桌他们怎样了，听说他们会一块出去玩。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开电脑。刚上线，就收到来自同桌的邮件。我暗自好笑，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呢。
单击鼠标，打开来一看。刚刚凝聚的好心情一下子无影无踪了。
那是一张照片。
在周围都是雪的背景下，梦婵抱着许枫凡，微笑着对着镜头，而许枫凡直愣愣地看着身边的女孩，薄薄的嘴唇轻轻勾起，黑色的眼睛里满是宠溺。一瞬间，被定格成永恒。下面是梦婵附上的一句话：“达令，我现在好幸福！”
我的心里一阵发酸，又好像有什么东西阻塞了一样，堵得难受。
坏心思一起。下一秒，我就打开了ps，移动鼠标，心一横，将照片剪裁开来，只留下了属于许枫凡的那一半。他的眼神还是那样专注的望着身旁，只是现在，身旁已成了一片空白。
慢慢的，一种罪恶感油然而生。我迅速关掉电脑，望着天花板，发现上面的吊灯原来是这样的陌生，好像是第一次看到。
过了很久，我才重新开机，回了梦婵一句：“恩，你们要玩得开心啊。”
（十一）
那张照片仿佛是一个魔咒，连过春节，我都浑浑噩噩。
假期的时间总是快的，又一个学期开始。那天，我父亲开车送我到学校。遇上红灯，我们便停了下来。我撇头，将目光放在窗外。大概这就是巧合，一抹熟悉的身影渐渐在我眼底清晰起来。我惊讶的几乎要重新揉揉眼睛。
高挑的身形，白皙的皮肤，利落的刘海，黑色的眼镜。
那个人……那个人不是许枫凡么！
但是……
我将视线移至他身边的漂亮但陌生的女孩，一时间觉得脑子一片空白，然后就是一阵乱哄哄的声音。
他身边的女孩是谁？
梦婵呢？
车子重新开动，我却紧紧盯着他们的身影不放。直到转弯，他们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尽头。
最后的画面，许枫凡接过女生手中的行李，笑容依旧，他正用着照片上一样的眼神，深情而又专注的看着那个女孩。
世界仿佛沉入了大海，寂静无声。
（十二）
一来到宿舍，正好听见梦婵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立刻奔过去拉住她。
她奇怪地望着我，大大的眼睛让我有一种不忍心。
“怎么啦？达令。”
我缓缓呼口气，下了决心似的说：“许枫凡不好。”
“啊？”
“刚刚我看到他和其他女生一起。”
然后我看见梦婵沉默了。她低着头，额前的刘海变长了，有些遮住她的眼睛。我心里一阵难受，怪自己太慌了，事情还没弄清楚就来说三道四，或许他们是兄妹，又或许他们是亲戚……
我张了张口，刚想说话，梦婵却忽然抬起头，她脸上的笑容晃晕了我的眼，“哦，这样啊。不过已经不关我的事了，因为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们已经分手了。
这句话一直在我耳边重复着，回响着。
我呆呆的看着她，突然间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十三）
开学典礼上，梦婵坐在我身边。她告诉我，就是在她发给我照片后的第三天，她和许枫凡就分手了。是她先提出的。
我问她为什么？
她笑了笑，一脸随意：“因为我知道他花心啊。”顿了顿，然后继续，“总是守着我，迟早也会腻。与其到时候被他甩，还不如现提出分手，也可以挣点面子，哼，让大家知道，虽然当初是我先到追的，但最后也是我先甩他的。”
我没有答话。
过了很久，她先露出了失落的样子：“你知道么，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真的会对你很好，好像整个世界都可以给你。但是，当他腻了的时候，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当初，我追他的时候，天天往他班里跑，跟着他。有一次，我就看见他对周悦提出分手时的样子，啧，真是绝情啊，毫无挽留余地。不过那时候我真天真，以为是他为了我才这样的……” 一滴晶莹顺着她的脸颊滚落，我无声地搂过她：“以后一切都会好。”
“达令，还是你好。”
我笑笑，但我清楚，我的心里很苦涩。
抱歉梦婵，你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你面前这个你正在依靠的我，曾有过多么阴暗的念头。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十四）
月末回家，我翻过电脑里的文件，打开那半张的照片。
我应该是看了很久。周围只有时钟走过的滴答声。那个男生宠溺的笑容已经深入骨髓，但此刻，我却觉得分外陌生。
右键。
瞬时，屏幕上跳出一个方框：您确定要粉碎此图片？
闭上眼睛，轻轻按动鼠标。
别了，我无法言说的青春。
2012年1月30日16：53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