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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苍生终不如你 ...

  •   云山之巅,四周云涛翻卷,白烟袅袅。

      薄薄白雾中,隐约可见一女子立在山巅,一身黛色衣裙笼着泛金薄纱,衣诀翻飞如蝴蝶翩跹,似是下一刻便要坠入这云崖之下。

      女子素容清丽,微红的眼下两行清泪。她骨瘦如柴的手上托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婴儿闭着眼睛沉沉睡觉,对周围之事尤不自知。

      女子看着怀中面颊绯红的婴孩,忽的苦涩一笑:“还未为你取名。我这母亲忒不称职。你说对么孩儿?”

      身后突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女子转头,看着身后执着剑的翩翩锦衣公子和面色冰冷的白衣女子,闭上眼睛,热泪滚出。

      她呆呆呢喃:“钰和……阿杏……”

      也该做个了断了……

      他们皆着白衣,惟有她一身黛色衣裙如此刺眼突兀。

      他们是纯白无暇没有沾染上一丝肮脏的,而她不是,她是魔啊,是被众人所唾弃的魔啊。

      所以她,注定是错误的。所以她,注定是黑暗的,不能见光明的。

      因为,她是魔。

      是啊,他们一直是站在云端遥望苍生的,一直是她遥不可及的光明。她曾经傻傻地伸出手来试图抓住那一缕光明,可她错了,她被灼伤了,失去了。她得到报应了。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不该去奢望他们那份纯白,不该贪念他的温柔,她错了,真的错了。

      锦杏三千青丝只用一枝杏花挽起,面色冰冷,执着剑上前一步冷笑道:“我唤你一声嫂嫂,是真心待你,却不料你做出这般龌龊的事。以为放你走你便会安生,却不想你竟然抢走无情,你是还想要兴风作浪么!花郁郁,我看你根本就是个无心无情之人。”

      花郁郁看着怀中熟睡的婴孩儿,只是摇着头否认道:“不。他不应该叫无情,我的孩子不应该叫无情。你们错了,我有心有情!我花郁郁有心有情。”

      钰和上前,丝丝缕缕薄雾缠绕在他的身边,他抬起剑,剑尖直指花郁郁的面容。他淡漠的眉眼没有任何的波澜,声音更是凉薄如玉:“把孩子给我,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他对她,一直都只有这样的冰冷啊。

      花郁郁死死抱住怀中婴孩,急忙后退,险些要掉下云巅。

      她搂着孩子看着试图走近的两人,狠狠威胁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此刻就算是锦杏也不由得害怕了,她冷声呵斥道:“你这个女人是疯了么!那下面是断情崖,不管神魔仙妖跳下去都会六魄俱散。一旦跳下去便是万劫不复!”

      花郁郁抬手拭泪,突的一笑,明媚若夏日葵花:“若是那样,也好。到时候我散的连渣渣都不剩,你们就不会觉得我烦,便不会想杀我了……”

      “钰和,你知道我有多悔么?你赶我也好夺我满身法力也好囚我也好,我都不曾怨过,只是,你为何从未告诉我,你的心是玉做的?是冷的冰的。”

      “姑姑当真说对了。男人两行泪,一行为天下,一行为苍生,没有留下一滴泪给女人。更何况,我还是魔……”

      她以为自己终究会等到他有一颗温热的心那一天。

      她可以为他隐姓埋名,为他怀胎生子,为他生生剔去魔骨忍受仙界灵气腐蚀,为他挡住其他人的暗算,为他喝下其他人投下的毒药。他是战神,功高盖主,自然是有人嫉妒,她不愿意让他受半分伤害。

      他于仙魔之战中受伤,她在两地奔走求饶最后赶出魔族,她为他爬上天山至冷之地,为他走遍天下坎坷,为他三跪九叩为他受人白眼唾骂为他受尽侮辱,只为了求得解药换得他平安。

      他想要这世间最好的剑,她便去偷来魔教至宝,走遍六界寻得铸剑材料,为他忍受三十三天火灼之苦铸出最好的剑。

      他要找到散落人间的三灵宝玉保天界安宁,她便去为他寻来。

      可是最后,换来的只是他的猜忌与质问。

      她是魔,就算她剔去魔骨散去法力也还是魔!所以她为他做的一切都是错,都是算计。

      她爱他爱了太久太久,却终究抵不过一句她是魔。

      钰和听着花郁郁的话,执着剑的手颤了颤,他神色似乎温柔了些许,深邃的黑眸紧紧注视着花郁郁,声音也不那般冰冷。

      “乖。过来。郁郁,过来。我们还像从前那般……你说想要隐于人世开间铺子看世人悲欢离合,我便会随你。”

      花郁郁摇头苦笑:“不会了。钰和,我并不笨,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保不了我,我知道要是我跟着你回去,不是被天界九雷轰顶就是被镇压山底,跳下绝情崖是我最好的结局。”

      花郁郁抱着怀中孩儿,看着钰和黑色眸子恍若平静潭水,勾唇一笑,那笑容好似黄泉路上恣意绽放的彼岸花,妖娆耀眼。她声音轻柔,就如往昔两人耳边互相呢喃:“更何况,你都给孩子取名无情了。我还有什么退路?钰和,其实真正无心无情的人,是你们。是我不信姑姑的话,是我傻。可是钰和,你为何要杀掉我的姑姑?为何要带走我的孩儿?”

      花郁郁爱钰和,爱了三百年了。

      “你忘了我是神么。只要你把三灵宝玉交出来,我便会保你平安。”

      她望向钰和,面容凄楚,朱唇张张合合,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她却什么也没说。

      锦杏在一旁皱眉,执着剑上前拉住花郁郁袖子,一手夺过婴孩儿,一手将剑狠狠刺去。那速度极快,钰和阻止不得。

      血流如注,瞬间浸透了她的黛色衣裙。花郁郁生生拔出胸前的剑,带出了鲜红的血肉,她手紧紧握着,看着苏钰和,笑了。

      “钰和,我说我从来没骗过你,除了那一次,你可信?”

      “来生,我们还是不要再见的好。免得我这妖女,将你祸害不成,又遭此结局。”

      “原来,花终是会谢的……”

      花郁郁退后一步,转身那一刹那,血流滴下,衣带翻飞。钰和乘此上前搂住美人纤腰,想要将她带回崖边,花郁郁偏头,看着视线中钰和的轮廓渐渐模糊,凄楚一笑,将手中锦囊塞给钰和,使出全身力气狠狠一推,自己跌下崖边。

      就像是初见时那般,她温柔地笑着,面容娇俏,道:“公子真美,敢问贵姓?是哪家的好郎儿?”

      她嘴角笑容如昙花一现,然后瞬间消逝。

      那黛衣如花,开在云山之巅,泛金薄纱折出的淡淡金光恍若阳光。钰和伸出手去,却只能看着那黛色衣角从自己指尖滑过,留下冰冷的触感。

      他们都知道,哪里,还有来生呢?

      花郁郁看着自己眼角泪水飞远,淡淡摇头。在神力撕碎自己身体的前一刻,她忽然想起,那年姣好桃花下,她倚在他的身旁,看着他折一枝桃花赠予他,而她浅笑嫣然,笑道:“此情应是这绯桃,要开得永久才好。”

      他们都忘了,花是有花期的。再是耀眼明媚的桃花也会到花残那一刻,可笑的是他们竟然将那本不坚持的爱比作了桃花。所以她付诸于他的三千相思最后注定输掉。

      来生,她不敢奢求和他相遇。只求与他在陌陌红尘茫茫人海中悄然对视,只求让她偷偷地看她一眼,只求她不再生出不该有的情愫,只求他与她,擦肩而过。

      来生,莫重蹈这覆辙……

      她就那般跳下了绝情崖,如蝶一般,飞舞着,然后被崖下神力撕碎化为一点点碎片。

      钰和看着她破碎的衣裳渐渐落下崖底,似乎觉得自己心底何处缺了一块。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在他还没发现那东西之前,没有给他任何后悔的机会。

      再也,回不来了。

      他手中捏着她跳崖前塞给他的锦囊,两手微微一触,才发现原来手已冰凉至此。

      他用自己不知何时已开始颤抖的手解开锦囊,里边掉出三块玲珑剔透的青玉,落在地上,叮当作响。

      锦杏怀抱婴孩儿,目睹一切,纵然天性冷淡此时也不由得捂嘴惊呼:“三灵宝玉……不是被她拿给魔族了么。难道……”

      钰和看着地上三块青色的玉佩,深邃若夜里浩浩苍穹的黑眸不知何时氤氲起来,在他自己都还没注意到的时候,蒙上了一层薄雾。

      ——钰和,我说我从来没骗过你,除了那一次,你可信?

      她从未骗过他。

      她从未骗过他啊。

      *

      钰和初遇花郁郁,是在桃花之下。

      那兴许是阳春三四月,绯色桃花开满山林,枝头嫣红满坠。暖风南倾,落花便纷纷扬扬洒下一场绯色的雨,染了一地红色。桃花的馨香弥漫在整个山林之中,每一朵娇俏桃花上都闪动着太阳金色的流光。

      魔族的三公主拈月曾与一上神锦安情爱纠葛很长时间,结果闹得上神锦安生厌娶了她人,自己被魔界驱逐,沦为六界笑柄,再不知踪迹。最后才得知,原来那上神一家子都是玉所化身,心为玉石般冰冷,不到至情之处不能打动。

      只有花郁郁知道,魔族三公主后来改名如姬,隐在魔界,收了许多魔当做徒弟。花郁郁便是其中一个,唤她一声“姑姑”。

      这日她偷得如姬的桃花酿在树下静静品酌。最终醉倒在桃花树下,看着这满目繁华。三千青丝尽数散开,眼眸氤氲,脸色绯红,慵懒地倚靠着桃树,手上拿着一个陈旧的酒壶。绯色的落花打着旋儿落在她的肩头也来不及抚去。

      黑色眸中蒙着一层水雾,她摇着手中酒壶听着酒水声,娇俏一笑,红唇轻启。

      “姑姑哄人,这桃花酿也不过如此。”

      她醉倒在这桃花的馨香中,却尤不自知。然后她在桃花树下不经意间抬头,视线中是桃花尽头立着的锦衣郎君。那一抹白色,纯洁无瑕。

      黛衣女子和白衣郎君,这般缘起。

      桃花灼灼时节,郎君静静走近,眉眼间满是淡漠,看着倚着桃花树两颊绯红满身风情的黛衣女子,脚步似乎慢了些许。

      女子仰头,看着绯色桃花下郎君影影绰绰的身影,金色的暖光从郎君发隙间滤了出来,投下斑驳圆点,她似情不自禁般身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她温柔笑道:“公子真美,敢问贵姓?是哪家的好郎儿?”

      他顿住脚步,偏头看着女子娇美的笑靥和腮边浅浅梨涡,冰冷的声音便这般不自觉溢出嘴角:“钰和。”

      “钰和么。当真是个好名字。”

      女子的笑温柔明媚,在他苍白暗黑的回忆中鲜艳动人。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他便是那个上神锦安的孩子,亦不知锦安与他,皆是玉石为心,冰冷薄情。

      当她知道之时,已动情至深,再也不能挽回,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万劫不复。

      她的姑姑让她去引诱钰和,毁了他的上神之路,报复锦安。

      可她还是走上了不归路。

      这一切的开始,便是一个错误。

      *

      花郁郁遇见钰和的第一个五十年,隐去身份来到钰和身边,看他舞剑,听他弹琴,一起观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她静默地站在他的身周,到最后才发现他已经成了自己的习惯,成了自己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花郁郁遇见钰和的第二个五十年,他带着她走遍人世南北,看人间春秋几季,遍千山暮雪,听渔歌唱晚。她告诉他说他想要隐于人世开一间铺子看人间悲欢离合,而他淡淡微笑说,好。

      花郁郁遇见钰和的第三个五十年,他带她见了他的家人,陪他一起看他的父母散入六界,然后他说他会娶她,他们会找一处幽静之地一起度过千百年。

      花郁郁遇见钰和的第三个五十年,他成了战神,而她怀上了他的麟儿。为了孩子能顺利生产她用刀子生生割去了自己的魔骨,在脆弱不堪之时忍受仙界灵气的腐蚀,生生喝下本应送入他嘴里的毒药。可就在那时,他开始怀疑了她。

      花郁郁遇见钰和的第四个五十年,他在仙魔之战中战败,她拼着一身法术闯进魔教,走遍至寒至冷之地,为他三跪九叩为他受驱逐之辱,求魔族之人赐解药,最后她偷走解药换得他平安。他说他想要最好的剑,她便为他寻来。可是她却不得不接受他的质问与猜忌,最后他散去她全身修为,囚在他身边。

      花郁郁遇见钰和的第六个五十年,他要找到散落人间的三灵宝玉保天界安宁,他与她在灼灼桃花下离别,她以凡人之身与昔日友人相夺,只因她听闻,这三灵宝玉可唤回他的七情六欲。

      花郁郁认识钰和,原来已经三百年了啊。

      花郁郁爱钰和,也爱了三百年了。

      这是一场豪赌,而她却注定输。

      ——公子真美,敢问贵姓?是哪家的好郎儿?

      ——此情应是这绯桃,要开得永久才好。

      ——钰和,我说我从来没骗过你,除了那一次,你可信?

      ——来生,我们还是不要再见的好。免得我这妖女,将你祸害不成,又遭此结局。

      ——原来,花终是会谢的……

      这一次,她真的是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输掉了所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这苍生终不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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