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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五)
    不知过了多久,惜琴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是白天,自己在床上躺着。而被自己点了穴道的怜筝也在旁边,神色疲倦,眉心微蹙。有些意外的是,曹若冰也在,坐在床侧,见自己醒来,松开了搭在自己脉间的手,脸上依旧清冷得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平静间似乎带了几分掩盖不住的不忍。

    “我这是,怎么了?”惜琴喃喃的问,努力的去回想发生了何事:“为什么?……”
    怜筝红了眼眶,转过头去,避开惜琴的目光。
    惜琴只得定定的看着曹若冰,曹若冰也未回避,须臾,微微的叹了口气,“惜琴啊……”她斟酌着,似乎在想该怎么开口。
    惜琴心下疑惑,直直的看着曹若冰的眼睛:“秦夫人请但说无妨。”
    曹若冰沉吟了一下,终是缓缓的开了口:“惜琴啊,那寒毒,已入五脏六腑,以后……断不可再动情思……”

    “寒毒?那冰魄天寒,不是已经解了么?”惜琴有些迷糊,看看曹若冰,又看向怜筝,怜筝还是没有回过头来,只是单薄的肩背在轻微的抖动。
    “那冰魄天寒乃是天下极阴之毒,你死前只是沾了那剑上极微少的余毒,本不至毒发,但血咒运行之际,彼时血脉重生,寒毒亦得助力,养成而发,竟融入血脉肺腑之间,纠缠交错,同生共长。”曹若冰语气虽平缓,眼神却有些悲悯。
    “那会怎样?”
    曹若冰却没有立即接下去,而是站起身来,顿了顿,终又语调清冷的开了口:“若不动情思,寒毒亦含而不发,与周身血脉相安无事。动情之时,气血沸热,而寒毒亦发,情思愈烈,寒毒愈重,寒由心起,漫及周身,寒透入骨,一次发作会更剧一次,直至……”
    “呵……直至什么?再死一次么?”惜琴觉得自己想笑。
    “不,不会死。只是……”曹若冰终是继续说了下去:“寒毒入肺,最终会凝结血脉,冰僵全身,无法动弹,但血咒护体保命,两相抵之下,最终会成为冰人,有意识,却终身再无法动弹。”

    话音还未落,怜筝的肩膀抖动得更厉害,还有极力掩盖的哽咽声……
    可是惜琴只是想笑,控制不住的想笑,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多可笑啊……

    呵,呵呵……这多可笑,多可笑啊……
    死都死过了,生亦何苦,死亦何惧……明明是连生死都阻隔不了的爱,却不能再相亲,不能再相见,连思念都不可以有,呵……果真是天谴么?仰或是报应?这份惊世骇俗的爱,倾了家国,舍了命也不愿放手的爱,就这般不容于天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想爱你啊……

    怜筝忽地转身,紧紧攥住曹若冰的衣袖,泪流满面:“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对不对?会有办法的?若冰姐姐……”怜筝泣不成声:“惜琴,我可以治的,我会治好你的……不管花上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我们去白云山……去找我师父……”
    怜筝觉得心里揪疼,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难过,她不想去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多舛的命运为什么会落在惜琴,落在自己身上,她们本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啊!为什么,为什么,怎么就到了这种情况,国亡了,家散了,满身伤痕,心力交瘁,那命运却仍不肯放过她们……
    她觉得惜琴的伤也是她的伤,惜琴的劫也是她的劫,惜琴就是另一个自己,自己也是另一个惜琴,缠绕交错,纠结难解。

    “办法不是没有的,我以前听师父提过,长白山底生长的万年寒玉为引,以毒攻毒,可祛天下诸寒,若配以专制的祛寒药草泡浴,假以时日,应可以逼出体内的寒毒。”
    惜琴抬抬眼:“寒玉不难,我母亲的枫吟苑就有。假以时日,要多久?”楚家天下豪富,世间罕得的武林至宝,世人为求一块而难得,但楚家却铺了一整个浴池,惜琴从小就不陌生。
    “少说也得三年五载,但在寒毒完全逼出体内之前,需彻底绝了情爱之念,否则功亏一篑,你做得到么?”曹若冰自是知道惜琴和枫灵之间那入骨的纠缠,故此一问。
    “我,做不到。”惜琴凄然一笑。她窦惜琴,什么都不怕,只怕失去她,什么都可以绝,只绝不了那份爱。可以怨,可以恨,却没法不想,那是她的心,她的魂,她一切快乐和悲伤的源头啊……
    屋内便沉默了下来。

    怜筝却在这时缓缓转过身来,走过来径直抱住惜琴,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惜琴,让我帮你,我能帮你……”惜琴看不见怜筝那红了的眼眶,目光悲悯而伤痛。
    怜筝的心在颤,她学尽贺仲的医术,她能治人,却不知如何治己,却不知如何能救治这倾世之殇……
    惜琴啊,你吃了太多的苦。我不想让你,再吃更多的苦……
    惜琴没有说话,就着怜筝的怀抱把下巴轻放在怜筝的肩膀,也同样轻抚着怜筝的长发,目光迷茫而遥远。
    怜筝啊,最苦莫过心苦,你又何尝不苦……

    死而复生,生不如死。不知是不幸中的万幸,还是万幸中的不幸。得失,祸福,又岂是谁能看得明?得到,终究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放弃,也未尝不是一种守候。
    别无选择。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前朝的平逸侯府,在今晚的清冷月色下,显得破败而凄清。
    许多前朝权贵豪富的府邸,在立国之后,或归还原主或赏赐给功臣,皆修缮或重建,俱已显出一派生气来,唯有这平逸侯府,因着几位当权的重臣们心照不宣的原因,竟无人去提及这府邸的归属,任由它就那么荒着。
    那些繁花似锦含羞带怒的日子,在心头如水般的流淌而过,惜琴有些恍惚,心里了无情绪。
    府内西边是瑛惜阁,房门紧闭,惜琴伸手轻轻抚上紧闭的房门,那曾被一剑劈坏的门扇,已经修缮,历经了岁月,那曾经掩藏的故事早已看不出痕迹。
    正堂之后是彻阁,房内厚厚的尘土,一股阴潮败坏之气,显见已是许久没人打理了。惜琴呆站在屋内,恍惚间,又见满室阳光,从窗格斜射进来,那在光线里缓缓飞舞的灰尘清晰可辨……那人就在书桌前奋笔疾书,落笔间抬起头来,对自己微微笑着,带着一丝无奈和宠溺,那笑颜是那么熟悉,那么温暖,直暖到自己的心尖,仿佛从未有过分离。那比初夏晨间的第一缕暖阳更温润,比初春枝头的第一颗嫩芽更令自己萌动,那是蛊吧?魅惑了自己,就这么沉溺,沉溺在那眼神里,永生永世,万劫不复……惜琴也笑了,眉眼弯弯,缓缓伸出手去……

    心口霎那一阵剧痛,那冰冷的蛇一样的寒意又冲心底钻了出来,蠢蠢欲动地向身体四肢爬去。

    阳光消退,仍是一片萧索清冷月色。
    惜琴死死按住胸口,用剑撑住身体,大口喘着气,赶紧点了胸口的几个穴道,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

    “玎玲……”一声轻微的声响,把惜琴的神思从与寒冷和剧痛的对抗中拉回来,目光向着声响发出的地方转过去。
    那是什么?窗边,一个小小的物件挂在窗前,被轻微的夜风吹动。惜琴浑身一怔,几乎屏住了呼吸,踉踉跄跄走过去——
    触手可及,指尖划拨间又曳出几声清脆的轻响,在透过窗栊的清冷月色下,飘下几缕灰尘。
    那是一串风铃。
    小小的,残旧的风铃,被遗忘在这,没人知道已经多久了。
    惜琴鼻头一酸。
    她以为,她以为,所有的印记,所有能证明曾爱过伤过的记忆,只剩了自己从前胸到后背那道贯穿的伤疤。
    终是没有忍住,潸然泪下。

    ……

    “怜筝诶,我舍不得你啊,你能不能,别让我忘了你啊……”惜琴捧着药碗,却又复放下,嘴角含笑,狐狸眼弯得象对月牙。
    又来了……怜筝心里暗骂。本是满心的离愁别绪,被她这么一调戏,怜筝不知是该恼还是该笑,却也知惜琴是不想让这离别太过酸涩,定了定神,便也弯起了嘴角——
    “可我怕你想起我的时候,也会动情呢……”怜筝贴上惜琴,唇贴到惜琴的耳际,用细不可闻的气声,在惜琴耳边柔柔的低语。
    兵来将挡。
    “真的会……”惜琴的睫毛在怜筝脸上轻扫,几近呢哝。
    “惜琴,你是真的喜欢上我了吧?承认吧!”怜筝略略退开一些,却伸手勾住了惜琴的脖子,眼神相对,鼻息相触,语带暧昧。
    见招拆招。
    “是呢……”惜琴伸出手指挑起怜筝的下巴,轻轻摩挲:“人家早就是你的人了呢……”
    “我哪有!”明明是为了救她,怎么就成了软肋!怜筝立马红了脸。
    不用两个回合,兵败如倾,每次都是。

    “怜筝啊,当年你比武招亲,夺魁的可是本公子我噢!”有人乘胜追击:“诶,你说,若是我当了你的驸马,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怜筝的白眼终于翻了出来。
    惜琴呵呵呵笑得不怀好意,怜筝气急,攥紧了拳头,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一拳打过去。

    惜琴敛了笑,却抓住了怜筝的手,绕过身体,在身后轻轻拥着怜筝,微微用力把她的拳头掰开,伸出手掌,十指相扣,拇指在怜筝的手心轻轻摩挲着。
    怜筝一怔,愣住了,这动作……
    抬眼,对上惜琴的眼神,那眼神有淡淡的笑意,一片坦荡的了然。
    “我知道的……”
    怜筝心里一动,涌起一片羞涩的感动。人们在付出时也许并不求回报,但若心意为对方所知晓和接受,仍是一种意外的喜悦。

    “怜筝……谢谢你……”怀抱分离之际,惜琴的唇轻轻的触在怜筝脸颊,只一瞬,便分离。手轻轻的抚在怜筝脸上,无限怜惜。
    怜筝,我的,妹妹啊……
    你身躯纤细,却心怀力量。
    怜筝,你是那么的好,你该得到这世间最好的,无论是人,仰或是情……
    怜筝,她欠你的,我欠你的,今世今生,何以为偿……
    怜筝啊……

    惜琴眼含笑,一仰脖,喝下了药。
    孟婆汤,忘却前尘,无恨无忧。神医贺仲,你的医术能治遍天下病,可能治得了那心伤……
    遗忘,是治疗伤痛最好的良药。
    药效开始发作,意识逐渐迷糊……
    “睡吧,睡吧,醒了之后你会忘了这一切……楚家会送你回枫吟苑,那里很安全……要记得每天要用药草泡浴,至少五个时辰……身体到什么阶段,该换什么药,若冰姐姐俱已在给楚家的信里说明,你别担心……要好好保重……”怜筝絮絮的说着。

    突然,惜琴拼着最后一丝意识,揽住了怜筝:“怜筝……我不舍得你,是真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不舍得你,一个人……”渐渐的,再没了声息……
    “我知道,我也……”
    泪滴缓缓溢出眼眶,划过脸颊,润湿了肌肤,滴落在惜琴已经没了知觉的脸上。
    怜筝感觉惜琴的手臂陡然垂下,一种无力的孤独感笼罩了自己,这一刻,往昔的岁月,或笑或泪,或尊荣,或悲苦,似乎在飞快的流逝,那忍与不忍放手的最后一丝牵绊,仿佛随着这松开的怀抱垂下的手臂,也彻底被割断。

    这世间,那漫漫的前路,仿佛只剩了她一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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