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梦兰烬落无声》浅雪轻寒

9、取长补短

　　仙仙安慰自己，不过是个荒唐的梦而已，她想做点什么来冲散这个梦带给她的难过，但时值午夜，万籁俱静，除了睡觉，似乎又没有其他事情。
　　倒是有个人可以消遣……
　　仙仙决定去找沐远，反正在山上，她被沐远的小呼噜吵醒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眼下理直气壮的还回去也没什么不对。
　　两人借宿的农家只有一间客房，沐远让给了仙仙，自己睡在后院的柴棚。
　　翻身下床的仙仙四肢着地，小狐狸的肉掌行走起来悄无声息，它兴致勃勃地跳上屋脊，才走几步，却听见后院有人唧唧咕咕的说话，居然还是女人的声音，尖细糯软。

　　“哎，小哥睡着了呢！”
　　“睡着了岂不是更方便，寻欢散带了么？”
　　“哪能不带呢，哈哈，他的纯阳修为，至少有十年吧？”
　　“试试不就知道了？我看不止，啧啧，味道可真诱人哪！”

　　她们要试什么？
　　仙仙听得一头雾水，俯身探出小脑袋张望。
　　午夜月色清明，小院里的草木都泛着银光，伫在柴棚边的两个人也就显得很醒目。
　　严格来说，不能称作人，因为人不会长尾巴。
　　但那尾巴比不上仙仙的漂亮。

　　“你们是谁？”仙仙不客气地质问。
　　两张妖艳的脸朝仙仙转过来，一黄一白两条尾巴，毫不避讳地晃动在她们身后。
　　仙仙一跃而下，落地的瞬间，裙裾飞扬。
　　互瞪半晌，黄尾巴笑嘻嘻道：“哟，又来一个妹妹。”
　　白尾巴不怀好意地纠正：“哪里是妹妹？这位道行高深得紧，没见着连尾巴都隐去了吗？”
　　一股浑浊腥臭之气直蹿仙仙鼻端，她忍不住一个激灵。
　　这分明才是沐远所说的妖狐。
　　那小子当初是什么眼神！
　　她暗自腹诽，却也不与她们多做争辩，只快步上前把住柴棚的门：“不许打我朋友的主意，趁我没打算与你们为难之前，速速退散罢。”
　　一番疾言厉色，似乎镇住了两只妖狐的狂妄。
　　黄尾巴勉强打了个哈哈：“好说，既为前辈，小哥哥又是你先瞧上的，我们也没争夺的道理。那么，便告辞吧。”
　　说着，便携了白尾巴向仙仙施礼。
　　仙仙冷眼相对。
　　果不其然，两人腰身将弯不弯，下一刻又猛地直起，双双亮出尖锐的前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往她面门。
　　仙仙反应不慢，双手蓦然结印，自掌心催生出一道炎炎真火。
　　白尾巴见势不妙就地一滚，黄尾巴躲闪不及，空气中霎时弥漫开一股烧焦的毛皮臭味。两只妖狐连退几步，不敢再轻举妄动，却也不甘就此离开。

　　火光明暗，渐渐有变小的趋势。
　　仙仙面上沉着，心底却叫苦不迭。这种攻击性法术最考验修为，她能有多大把握，自个最清楚，如此虚张声势，只怕坚持不了多久就会露馅。
　　不过，再怎么无计可施，唱唱空城总还是会的。
　　仙仙尽量慢条斯理道：“尔等还不致罪无可恕，莫非真想被我挫骨扬灰？”
　　白尾巴面露豫色，拉了拉黄尾巴的袖子：“姐姐，她身上全无半点妖气，没准还小有来头。”
　　黄尾巴舐着焦糊的皮毛，脸色阴沉地盯着仙仙：“即便你仗着靠山，却还免不了要找年轻男人采阳补阴，只奉劝你，改日可别落在我姐妹手中，否则叫你好看！”
　　语毕，恨恨拂袖，小院里顿时飞沙走石。
　　仙仙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颗心立即提到嗓子眼。她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这只狡猾的畜生故意扇出一阵妖风，仙仙猝不及防，手中真火跳了两跳，“噗”地熄了。
　　“小贱人，居然敢唬我们！”
　　仙仙用来装花架子的法术被识破，两只妖狐恼羞成怒地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仙仙背抵的柴棚门豁然洞开，她只觉衣领一紧，竟被人拎起来扔进屋去。
　　红光掠过，伏魔棒左右开弓，将两只妖狐逼开丈余远。
　　沐远挡在她面前，出言掷地有声：“大胆妖孽，不好生躲在深山修炼，却跑出来胡作非为，当真活得不耐了！”
　　黄尾巴娇笑：“修炼的法子有很多种，何必非要呆在荒山野岭？小哥哥若存心点化我们，不如应了我们的要求，与我们和合双修。”
　　双修？
　　仙仙忍不住从沐远肩上冒出半个脑袋，贴着他耳根道：“她们要如何双修？”
　　仙仙自觉问得很严肃，不想沐远竟恼火地回头瞪了她一眼，仿佛她开了一个多么不合时宜的玩笑。
　　不等仙仙反瞪回去，他气吞山河地大喊：“兀那妖孽，受死来罢！”
　　仙仙瞧他那一嗓子喊得面红耳赤，不觉摇了摇头，需知真正的高手，是不需要大张旗鼓的，用来壮胆的那点底气，不如留着杀敌。唔，他手上那根棒子倒是个好兵器，可惜没有相应的法术驱使，空有威力也释放不出来。

　　好在那两尾妖狐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仙仙观战片刻，叹了口气，默念仙决，幻化出一柄宝剑，轻轻跃至沐远身侧，一剑劈中白尾巴偷袭的爪子。
　　负伤的白尾巴破口大骂：“你鬼迷心窍，还真当他是你男人吗？”
　　仙仙懒费唇舌，眨眨眼，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模样：“可不是么？”话音刚落，忽觉与自己并肩而立的沐远脊背僵了僵，眼角余光瞥见黄尾巴凌空压下一掌，他却愣着毫无反应，多亏了她眼疾手快将他撞开，“哎，你要是不打，就躲远点。”
　　沐远没吭声。
　　黄尾巴冷笑道：“小哥可不是被你吓着了。人家修的是清心道，况且人妖殊途，哪能随便承你的情？你还是赶快认清阵营，与我们合力对付他，那修为，也有你的份。”
　　挑拨的话多少有点不顺耳，仙仙对敌经验浅薄，不觉便中了圈套，她望了望沐远：“我不要你承我的情，只不过……”
　　她想说如果他真的瞧不起她，把她当作妖狐们的同类，她还是不要搅合的好。
　　不过这话没机会说出口，她再次被沐远扔进了柴棚。

　　伏魔棒舞得虎虎生威，人的潜力其实是可以被某种情绪激发的，比方说，愤怒。
　　仙仙拄腮看了一会，认为沐远的胜出不成问题，此时月过中天，经历了这个小插曲，她从梦中带出的一点小幽怨也全没了，于是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继续睡觉。
　　为了不打扰酣战的双方，仙仙沿着墙根慢慢挪动。处于劣势的妖狐已开始乱施媚术，烟雾升腾中，视线变得不大清晰。她经过沐远身边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加个护壁，虽说比起仙障还差远了，但聊胜于无。
　　刚刚扬手捏决，肩头不知被谁猛力一推，她猝不及防地扑向沐远挥落的伏魔棒。
　　头顶杀气凛然，仙仙本能地抬臂去挡，一只胳膊却比她更快的伸出，仙仙的耳朵捕捉到骨骼爆裂的脆响，伏魔棒被弹开，于半空中生生收势。
　　一颗汗珠滴落在仙仙额头，她目瞪口呆地望着沐远，少年的脸疼得皱起，然后扭曲地冲仙仙笑了一下。
　　“你没事吧？”
　　“你……”仙仙指指他下垂得极不自然的小臂，有些不知所措，“你骨头断了。”
　　“小心！”
　　沐远无暇顾及其他，那两只妖狐不知合使了什么招数，烟雾收拢，聚成一只黑箭扎向仙仙背心。她们对他，尚留余地，对仙仙，却只想一举毙命。情急之下，他仅剩的独臂，推不动仙仙。
　　仙仙察觉到身后有异时，转身已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腕间银铃骤然作响，炫目的银光铺陈开来，四野形同白昼，一层看不见的仙障将黑箭截下，在对方有所动作之前，调转箭矢，狠狠反击回去。

　　电光石火间，一切都快得不可思议。
　　仙仙和沐远瘫坐在地，不远处躺着两具狐尸。
　　两人相继回过神来，沐远投向仙仙的目光渐渐饱含崇拜，仙仙满脑混乱地摆手：“唉，你别……其实不是我……我也不知道……”
　　她忽而想起另一件事，脱口便问：“连昇是不是也会布仙障？”
　　沐远断然否定：“你可是糊涂了，未入仙班，何来仙障？不过，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仙仙低头抚弄腕间的铃铛，冥冥中，仿佛有双深邃清冽的眼眸注视着她，刚刚淡去的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性子又在模糊涌动，她揉了揉眼睛：“没什么，我有点困了。啊，你的胳膊要不要紧，让我看看。”
　　仙仙随手一碰，沐远便“嘶”地倒吸一口凉气。仙仙见他伤势不轻，也顾不得许多，大半夜的就敲开户主的门寻医，结果却被告知必须要去十里之外的镇上才有接骨大夫。仙仙决定连夜带沐远启程，因为她听说凡人的身体都很脆弱，耽误久了就恢复不了原样。临走前，她本来担心户主夫妇看到狼藉一片的后院会要他们赔偿，不料对方千恩万谢，方知这两只妖狐早已搅得四邻不安家畜无存，他们倒是做了件好事。作为答谢，夫妇俩往仙仙的行囊里装满了新鲜的瓜果干粮。
　　于是，仙仙背着沉重的行囊，用柔弱的小肩膀充当支架，固定住沐远的伤臂，蹒跚行走在崎岖小路上。当第一缕晨曦出现在天际，她扶着沐远的半边身子也麻木了，好在远远的已经看得到红砖绿瓦的人家。

　　“休息一会吧。”
　　这句话，沐远一路上已经说了许多遍，但仙仙置若罔闻，直到将他带进医馆，才跌坐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凡事都讲究一鼓作气，否则必定再而三、三而竭。我要是中途坐下，肯定就起不来了，那你怎么办？”
　　“仙仙……”沐远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又找不着合适的词，最后只呐呐道，“你昨晚怎么会跑来后院？”
　　“哦，我打算装鬼吓吓你。”仙仙淡定地说出丢人的话。
　　沐远笑了，他其实并不关心她出现的原因，只是很高兴能回到有关昨晚的话题，一个他迫不及待想要解释的话题，他不再绕弯子，表情也变得很认真：“我从未把你看作异类，况且精灵之流本身也没什么不对，只要于人无害，同样可以选择生存的方式，像你这样，我觉得挺好。如果你不爱听‘一只狐狸’之类的话，我以后就再不说了。”
　　仙仙每逢关键时刻就犯傻，她不仅丝毫没听出沐远的歉意，还执着地追问：“我……究竟是怎样啊？”
　　沐远的脸微微发红：“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儿。”
　　仙仙略一琢磨，小心翼翼地问：“你有姐妹么？”
　　“没有。”
　　“龙瑞观有道姑么？”
　　“……没有。”
　　“那你统共见过多少女孩儿呀？”
　　“……一个。”

　　经过这出意外，两只初涉江湖的菜鸟一致认识到，保护好自己的唯一法宝就是使自己变得比敌人强大。
　　好在仙仙时刻牢记帝君大人交代的功课，即使偷跑下界，也不忘揣上几本书。她抽空翻了翻，发现书里记载着不少术法要诀，于是拉上沐远一起奋起研读。
　　真正用功了才知道，术法只是手段，而修为才是根基。
　　仙仙和沐远之间有着本质差别——前者手段多变，后者根基牢固。而无论他们怎样努力，对方的长处始终是己方望尘莫及的弱项，到底要如何互补呢？
　　“我们双修吧！”
　　终于在一个燥热的午后，仙仙被蝉鸣声吵醒，掀开盖在脸上的书本，她认真地向沐远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