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心之所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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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阳第三代掌门沐远拜见祖师。”
俯身叩拜的青年抬起头，眉目清朗，这个谦恭肃正的大礼与他当年入师门所行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此番他前方所对的并非供于香案的古板塑像，而是闲坐在太师椅上且与塑像生得十分南辕北辙的大活人。
短短数日，沐远接连经历几重大惊大喜，此刻倒还承受得住“祖师爷竟是一枚华丽小白脸”的颠覆性认知，从而表现出一种见多识广的淡定。
这个近似面瘫的淡定显然很得祖师爷赏识，座上之人朝他亲厚一笑，正要说些勉励的话语，不料目光忽然一滞，似乎十分吃惊，沐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对方则下意识扭头看向一旁悠然品茶的紫薇帝君。
离夜泰然接受着注目礼，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回茶，估摸着某人的耐性被磨得差不多了，方才轻飘飘道：“不必多想，不是他。”
这话委实高深得紧，沐远满头雾水地瞧见祖师爷脸上浮现出失望与遗憾交织的神态，顿时有些惴惴，心道昆仑玉果然还是认错人了么？
不想祖师爷一声轻咳，朗声笑道：“那就有劳帝君费心了，这个徒儿，我瞧着甚是满意。”话音未落，一簇宝蓝袍角出现在视线里，来人将他扶起，又端详了好一会，按住他肩头道：“你既已拜过我，今后就不必再以祖师相称，我其实没那么老，且本名青玄两字听着更为风流。”
沐远一惊，忙端正身形作了更深一揖：“久闻青玄上神平妖乱定四海之战名，请受晚辈一拜。”
青玄按在他肩头的手悬在了半空，沉吟半晌道：“仙根卓越者晋上神之位，最快的也用去了五万年，譬如说紫微帝君，至于慢些的……”他扼了一回腕，蔼声道：“你觉不觉得将人的年纪挂在嘴边似乎有点……”
离夜薄含笑意的声音响起：“今日行的算是个家礼，少阳祖师的灵位早已供奉于长生塔，内中隐情不足与外人道。既然青玄上神不拘礼节，你往后直呼其名便是。”
“弟子领命。”沐远擦了擦额头的汗，在祖师爷热情洋溢的关照下，仍然有些犯晕。
祖师爷看徒孙，越看越欢喜。
青玄兴致勃勃地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递出：“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大礼，但闻你资历尚浅，人前若使不出几样体面招数，怕是会被小看。这本秘籍记载的，是我潜心研究了数千年的成果，学起来不算复杂，摆开来却架势十足，以我的亲身经历负责任地讲，它是样好东西。”
“唔？”离夜侧身扫了一眼，“这就是当年他们几个翻遍了你住所都没找到的好东西？后来不是听说你将这个好东西赌输了么？”
青玄忆及往事不甚唏嘘：“当年若没有它，我大概至今还留在三清幻境，后来，却是输给了……”他觑了觑离夜，叹道：“洛隐虽赢了棋局，却忘了拿走它。”
离夜拨弄茶盖的手顿了一顿，没有说话。
青玄和颜悦色地将册子交给沐远，殷殷叮嘱了一番，这才意犹未尽道：“有了它，你今日便可多休息几个时辰，去吧。”
沐远再三谢过，转身出门。
离夜抬眼看了看随门页开合漾开的一圈圈弧光，面无表情道：“仙障太厚。”
“厚实点才好掩人耳目么。”青玄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忽然转过头来，目光灼灼，“你倒是说说，他一介凡人，如何能轻易穿过我布下的仙障？”
离夜捏了捏额角：“你想不明白？”
青玄闻言一怔，旋即连语气都变得兴奋：“你终于肯承认？”
“承认什么？”离夜睁开微阖的双眼，“他身上带有昆仑玉。”见青玄很有些茫然地将他望着，他进而点拨道：“厚实的东西不一定管用，你的仙障被昆仑玉破了。”
“……”
青玄一时不能接受，但要将沐远唤回来一探究竟又拉不下面子，说不准万一是真的还得再饱受一次打击，于是当机立断地打了个哈哈：“这个仙障，你瞧着厚实，其实只是用来隔音，没什么大用场。话说回来，你这次收的徒儿，真是让人毫无惊喜，枉我巴巴跑去山门看一回热闹。这位水曜星君连我都觉得面熟，想必你更不是今日才见到，为何不趁着他还在天界便了却这桩事呢？如此也好渡他一劫。”
离夜声音平淡：“从前，我并不想收徒。”
“那现在？”
“忽然就想了。”
青玄默了一默：“水曜星君为何下凡历劫？我倒是没听说他受了什么责罚。”
离夜托着腮，漫不经心道：“他的确是自请下凡，还请了许多次，只不过由始至终半点因由都不肯透露。”
青玄由衷称赞：“果然不愧为你手底下的人……”
离夜瞥了他一眼：“最初一次约在四千年前，但那时我自顾不暇，也没有多问。”
青玄含蓄地表示理解，不动声色地凑近了些：“如今你既收他为徒，自然是打算好生栽培，看样子他的心结在四千年前便已种下，你且将那段过往说一说，总有些蛛丝马迹可寻，我也好帮你推敲推敲。”
离夜转动着手中的茶杯，淡淡道：“那段过往与他无关，但，你当真很想知道？”
“这……”青玄不防离夜问得如此坦白，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不免有些扭捏。诚然，四千年前天界的那场风波，正是他千方百计都没拼凑完整的秘辛，但念挚友不愿提及之痛，故而长久以来在离夜面前都忍得甚是艰辛。
但离夜只是一笑而过。
“我有时会羡慕你。”
茶烟轻扬，仿佛弹指便拨开了数千年时光，他的眼眸清远如星，缓缓道：“你在乎的那个女子，无论她会不会原谅你，你总能尽力弥补过去犯的错。你所做的每件事，得也好，失也罢，终究不过是指望有朝一日娶她为妻。但若叫你眼睁睁看着指望落空，你会怎样？”
青玄沉思，面色渐渐凝重，几度欲言又止，最后抬手为两人杯中换上清酒：“我会不惜一切与天争。”
离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若将天换作洛隐，你争是不争？”
青玄手一抖，酒水倾洒衣襟。
离夜执壶的手却很平稳，他一连斟饮数杯，无波无澜的声音有些空洞：“四千年前，我也有过一丝犹豫。但其实，争与不争的结果没什么两样，我连保全她都做不到，还搭上自己的亲弟弟。”
“啪”，青玄顾不得杯盏落地的失态，倏然起身道：“你方才说得不错，既然不关水曜星君的事，就不必跑题太远——跑远了也没意思，做神仙和做人一样，都得往前看，谁活个万儿八千年的没做过傻事？”
离夜屈指撑着额角轻哂：“你空有颗八卦的心，却没八卦的胆。”
青玄面红过耳：“寻常八卦说说也就罢了，你是怎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洛隐的劫是命数，我只是不知，这劫也应在了你身上。事隔多年你都未曾释怀，现下和盘托出，该是另有打算了！”
离夜叹了口气：“我不过是见你打探得颇费周折，干脆卖你一个人情，顺带着也将一桩要事托付与你。
青玄满腹狐疑：“你且说来听听。”
离夜不做声，又为自己倒了杯酒，他饮酒的姿态与品茶无异，但每每却是一饮而尽。
青玄皱眉瞧了半晌：“还是为那小姑娘罢，她现下人在哪里？”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仙仙在半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才胡乱挥手想抓住点什么，但似乎也来不及了，她甚至能看清错落谷底的嶙峋巨石。她害怕地闭上眼睛，她幼年因顽皮遭遇过不少意外，但在她设想过的各种死法里，绝对没包含疼死。正晕头转向着，恍觉腕间一股热流淌过，下一刻，竟稳稳落进一个怀抱。她战战兢兢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头顶一方阴霾的天空已经被一张含笑的俊逸面容所取代，那柔美的薄唇轻启，风雨肆掠之声骤消。
“你是在找我么？”
“连昇？”仙仙下意识惊呼，随即悲从中来，“我……我也死了么？”
“应该还没有，不过不担保下次。”澄澈的眼眸微微弯起，说话间，他已将她带至远离长生塔的另一座峰头，伸手将她凌乱的额发理好。
仙仙感觉到他指尖的温热，于是更加混乱：“那你为什么会出现？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多年都不在少阳。”
“因为我一直在你身边。”他看着她，眸中笑意渐深。
“我果然还是死掉了。”仙仙确定自己在做梦，双腿不争气的一软。
这一次，手腕依旧被握住，她不解地仰面看过去，帝君大人送给她的那只紫晶玉镯在他指间散发出霞彩般的光晕。
他一直望进她的眼睛：“我还在这里，你就不会死掉。”
她愣了很久，呆呆地问：“镯子仙？”
他抽了抽嘴角，纠正道：“幻月冰魄。”
仙仙讶然地睁大眼，她面前的男子临风而立丰神俊朗，即便由他亲口说出，也很难令人将他与幻影联系在一起。但这项近乎失传的上古法术她却略有耳闻，据说施术者需凭借强大念力抽取一缕仙魄炼制成形，其心之所念即为幻月冰魄担负的使命，很显然，帝君大人赋予连昇存在的意义，就是对她的守护。
仙仙心中蓦地涌起一丝难言的甜蜜，之前纠缠不休的自怨自艾顿时烟消云散，她甚至都不敢再直视那双让她感到无比熟悉的眼眸。可惜她对幻月冰魄着实了解不多，于是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求证。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谎称自己师从少阳派？”
“我的存在本是隐秘，若非事态紧迫，我不可能在第三人面前现身。况且我真正意义上的主人，是紫微帝君。这世间除了他，无人知晓我究竟从何而来，包括我自己。我的意识并不完整，但我对少阳派有些隐约的印象，所以就那么说了。”
仙仙半懂不懂，转念一想，又很开心道：“那今后我们是不是就可以随时见面？”
“不是。”他的笑容有些黯淡：“只有当我感应到你陷入某种程度的危险时方能脱离幻月镯，我每次现身都会损耗一定灵力，离开幻月镯的时间越长，灵力损耗越快。当灵力耗尽，幻月镯便会消失。”
仙仙的笑容僵在脸上：“消失？”
“不错，是消失。”他一派云淡风轻，“也许只有紫微帝君才会知道消失之后的我，会去哪里。”
“那你还是不要出来好了。”仙仙暗自决定今后少惹麻烦，毕竟这条小命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只不过……她终于忍不住道：“你一直呆在幻月镯里，会不会闷得慌？”
“不会。”他低头看着她，眸光清浅如水，在树影下明明暗暗，“能够这样陪着你，岁月悠长，我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说第35章 心之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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