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梦兰烬落无声》浅雪轻寒

3、幻月冰魄

　　紫皇顶，蓄灵池。
　　暖阳穿透亘古不散的薄雾，在波光潋滟的水面洒下碎金点点，池畔大片桃花开得如火如荼，风吹花落，缤纷如雨。美景如斯，却因人迹罕至而显出几分被遗忘的萧瑟与落寞。
　　好在，单调的沉寂就在这个午后被打破。
　　桃林深处，隐约传出孩童的嬉闹声。
　　“阿恒，你能不能快点！”银铃般的笑语像一阵风，风过之处，绯红花瓣打着旋儿扑簌飞扬，空气中弥漫着甜美的花香。
　　“等……等我，雪儿，前面就是禁地，你不要带仙仙跑那么快，我，我爬不动了……”
　　趴在草丛里气喘吁吁的却是一只小乌龟，背着海藻绿的壳，乌黑的大眼流露出焦灼之色。它伸长脖子四处张望，桃林边缘，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正卯足了劲追赶着前方的小白兔，眨眼工夫，视线里只剩两个小黑点。它从鼻孔里喷出一团郁结之气，龟壳往下一沉——反正是追不上了，干脆等着那俩疯丫头来找它吧。

　　“阿恒……咦，怎么不见了？”跑得正欢的小狐狸忽然发觉另一个伙伴没了声响，它前爪急收，后腿却来不及止住，当场翻了个筋斗，跌得四脚朝天，等到晕头转向地爬起来，紫葡萄般的眼瞳转了转，“雪儿，快过来！”
　　“跑不过我便又使诈，嘻嘻，我才不上当！”毛茸茸的小白兔半蹲着，捧着棵瑶草乐滋滋的往嘴里送，“阿恒肯定还在半路上，别担心。”
　　话音刚落，桃林中忽然响起嘈杂的叫嚷声，好似有人在争吵。
　　小白兔长长的耳朵顿时支楞起来，聆听片刻，弹跳起来沿来路飞奔：“不好了，阿恒笨蛋又遇上麻烦了。”
　　“带上我！”小狐狸瞅准时机，“噌”地一下扑过去。
　　“先说好，这可是最后一次背你！呜，你又长胖了……”

　　林子另一头，小乌龟被人拎着尾巴倒提在半空，引来一群孩子幸灾乐祸的围观逗弄。恶作剧的始作俑者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却生得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绿毛龟，都说过别再碍本尊的眼，你还敢跑出来献世？”
　　“这里又不是你的地盘，凭什么我就不能在这里？”小乌龟挥舞着短短的四肢，挣扎渐渐无力。
　　“因为本尊现在路过灵池，尔等孽畜自然得让道！”
　　“谁是孽畜？我是神兽……”
　　“何为神兽？三百年了还未现人形，可见难成气候，天庭岂容你这种吃闲饭的！”少年满脸嫌恶。
　　“你胡说，你才是……啊！”小乌龟尚未反驳，身体便直坠地面，一只厚靴紧跟着踩了过来。
　　“你竟敢出言不逊，本尊叫你好看！”少年恶狠狠地咒骂。

　　“慢着！”一声娇斥凌空响起，众人不约而同抬头，只见一团红影扑向少年面门。少年慌忙后退几步，不防脚下一滑，当场跌坐一跤。与此同时，左颊挨了一记猛抽，火辣辣的疼。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连对手的真面目都没看清。
　　“谁！有本事就给本尊出来！”少年捂着脸，恼羞成怒。
　　“哟，还自命尊者呢！若叫亢宿星君知道他有这么个不知羞的儿子，颜面该往哪里搁？”
　　头顶桃花如云，戏谑之语就像是从云层深处传来，颇为神秘。
　　少年不觉有了几分怯意：“你，你究竟是谁？怎么认识我父亲？”
　　“你真想知道？那我便随你一道回府去见星君罢。”
　　“不必！”少年悻悻爬起来，刚抬脚要走，又被唤住。
　　“这就完了吗？最基本的尊重你不懂，道歉总该会吧？”
　　少年的右颊也泛起红晕，他极不情愿地折身，对小乌龟胡乱点点头，算是赔礼。
　　小乌龟朝花树上看了看，显得心神不宁。
　　这一细节被少年敏锐的捕捉到，他眼中闪过一丝猜疑，定睛看去，那一树粉红中果然夹杂着一团异色，仔细辨认，居然是半截蓬松的尾巴。他顿时明白过来，毫不犹豫地扬手，掌心旋起一团银光直击过去。
　　“仙仙！”小乌龟惊得大叫。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小狐狸倏地跳下树，连滚几圈躲开了去。
　　少年目露凶光，再度扬手时，忽闻有人喝令。
　　“住手！”
　　声音清越而不失威严，少年吃了一惊，炫目的银光闪了闪，被无形的外力湮灭，林中走出一名男子。

　　云淡风轻，万籁俱静。灼灼桃花，失色于一袭白衣。
　　婆娑光影轻盈跳跃在起伏的衣袂上，银丝织绣的蛟龙似在缓缓游动。几缕黑发被风拂过颈项，仿佛也沾染了细微的金芒。一弯淡红的唇，一双深邃的眼，勾勒出玉润清泽的容颜。
　　如此的淡雅从容，依旧难掩与生俱来的威仪，无论身在何处，总教人心生敬畏。

　　“帝……帝君……”领头的少年磕磕巴巴，连话都说不完整，待到倏然回神，忙率领身后众人呼啦跪下，“亢宿星君座下管羿拜见紫微帝君！”
　　离夜往前几步，俯身抱起作势要逃的小狐狸，细看之下未见受伤，神色方才缓和了几分。
　　“大人明鉴，”小狐狸眼见逃不掉，只好可怜兮兮地为自己开脱，“我不是故意跑来这里……”
　　“既然你在家门口都容易迷路，”离夜平和地接过它的话，“就该半步都不要迈出紫微宫。”
　　小狐狸懊恼地将脸埋进主人臂弯，只听得他的声音朗朗响起：“尔等擅闯蓄灵池，自去持戒垣领罚。再有下次，各减百年修为。”
　　“谢帝君宽恕！”众人恭声叩首。
　　“都退下罢。”
　　处理完毕，离夜转身看了看另外两只尚未长成的幼兽。

　　“大人……”怀中传出怯怯的哀求，小家伙这下是真急了，前爪搭上主人手腕，使劲直立，“都是仙仙的错，仙仙甘愿受罚，请不要怪罪仙仙的朋友……”
　　“哦，你如何知错？”他微微一笑。
　　仙仙于是陷入选择抄书还是背书的思想斗争，全然没留意前爪已被帝君大人轻握住。紫金色光晕柔柔散开，似沉入西山的晚霞。待他松开手，它腕间便多了一只串着冰晶铃铛的紫玉镯，小巧玲珑，剔透可爱。
　　仙仙既惊且喜，帝君大人闭关数月，哪里寻来这件新鲜物事？虽然真的很漂亮，可是做什么用的呢？
　　不仅仙仙自己好奇，就连雪儿和阿恒也情不自禁地睁大眼，只听帝君大人一语道破迷津：“有它在，便不会有人误伤于你。“
　　仙仙更加爱不释手，过了片刻，它才慢慢考虑到一个问题：“那……大人你会知道么？”
　　离夜挑眉不语。
　　如果能自由直立，小白兔和小乌龟一定会双双掩面。
　　笨仙仙……你难道要英明神武的帝君大人亲口承认对你的纵容么？
　　两道鄙视的目光让仙仙似有觉悟，它瞅了瞅笑意渐深的帝君大人，庆幸自己的狐狸毛够厚实，看不出脸红。
　　离夜召来祥云，离去前又随意道：“你的小团伙也该散了，月主一大早就抱怨说丢了玉兔，老君的太清池里大约也少了只神兽。”
　　“哦，”仙仙从他怀里探出小脑袋：“雪儿再见！阿恒再见！”
　　小白兔扑地，小乌龟石化。
　　笨仙仙……有必要把咱俩的名字在帝君大人那里备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