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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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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灵寿邑,与白日一般喧闹。
没有满街的灯火通明,亦没有热闹营业的商铺。然而各家紧闭的门户中,歌舞欢笑声如流水泄出。
中山国为少数民族白狄族中的鲜虞氏族所建,无论男女老幼皆擅歌舞好音律,加之近年国君喜好奢侈享乐,浮夸腐朽之气渐入民间。
每每入夜,灯火长燃,钟鼓琴瑟声至天明不歇。
午夜,王公贵族所居住的内城里,宽阔的街道空空荡荡,却有一素服的男子悠然漫步,他的身后,跟着个半大的少年。
皎洁的月光映在男子年轻而温和秀气的脸庞上,也将那眉间的忧虑照的分明。
“年轻的男子整日聚首游乐,美丽的女子则以歌舞游媚富贵,农夫惰于田,战士怠于行阵,如此风气,亡国亦不远矣”。男子轻声叹息,依稀有美妙欢快的琴瑟声飘荡入耳,却只让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那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却嗤笑出声,“这群蛮子自顾游乐,叔父倒替他们担忧起来。”
男子停了脚步,转身看向少年,“何,我与你说过的话,你怎么记不住?”看少年一脸的不以为然,他的语气也严肃了起来,“你须知,我大赵便是学了胡人的服饰与骑射,大王更是任用了多名外族将领,你若一味听信於期那老匹夫的迂腐言论,继续排斥外族,总有一天会让大王不满的。”
“叔祖父不也瞧不起这些异族人,别看他换了胡服,心里其实不满的紧呢”,何轻声嘟囔。他那叔祖父可是个典型的文人君子,又颇为欣赏孔子的儒家观念,最是注重服饰,这两年举国提倡胡服,自从叔祖父被逼着换下了传统的宽袍长袖,穿上简陋又粗俗的胡服,他那张脸就一直黑着。
男子一怔,却只能无奈的苦笑,装作没听见。何的叔祖父,自然就是他的父亲。他可以斥责晚辈,却无法指责自己的父亲。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突然响起,在这深夜里格外清晰。
何被刺激的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的拔剑并躲到了男子身后。
男子哭笑不得的拽着他衣领拉开,“不过是水声罢了,前面便是瑶湖,这么晚了,大概是有人投水吧。”
在这样的乱世,走投无路而选择自杀的人并不在少数,尤其是平民。这种事情,他看得太多,也早就习惯了漠视。不过今日,有何在身边,他便想过去瞧瞧。
习惯了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年,总要经历些残酷的现实,才会成长起来。
然而,还没走到湖边,男子却突然停了脚步,近乎失神的望着湖岸。
看到男子的失常,何也好奇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这一眼,便让他终身难忘。
湖边,密密匝匝的荷叶中,银月的光辉裹挟着曼妙的女子身躯,遗世独立般,黯淡了一切颜色。女子正在从齐膝的水中往岸边走,湿透的白色衣衫紧裹着她纤瘦美妙的身子,她的步子很慢,边走边整理着湿漉漉的及腰长发,月光下,如同湖中诞生的荷花仙子。
饶是见惯了各色美人的何,也有一瞬间的呼吸停滞。
女子却是注意到了二人,蓦然停了脚步,警觉地双手环胸。
何刚要开口询问女子的身份,女子竟飞奔上了岸,扯了放在岸边的外衣便跑。
待到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街道拐角,何才悻悻道,“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本公子还没看清长什么样儿呢!”
“咚,咚咚”。黑夜中,倾夫人府的后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早就等待多时的锟赶忙上前,拉开门栓,将门打开,微笑着看向门外的少女,“邑君,您终于回来了。”
“唔”,王绮胡乱应一声,神情黯淡。她迈过门槛便要往里走,却被锟一把抓住了手腕。
“头发怎么湿了?”锟好看的眉皱了起来,等到将王绮从头到尾好好打量一番后,更是不悦,“衣服怎么也是湿的,还穿成这幅样子,出了什么事儿?”
听得锟的语气越发严肃,王绮扯了扯胡乱披着的外衣,勉强解释道,“没什么,不小心掉水里了。”
锟却有些不依不饶,“怎的掉水里了?下次出门必要有侍从跟随。”
带着些许命令意味的语气让王绮不禁有些恼怒,她本来就心情沮丧的要命,锟的话语就像一颗火星点燃了她这个炸药包,她狠狠的将手腕一挣,顾不得脱臼般的疼痛,怒视着锟道,“我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是个侍从,凭什么对我呼三喝四的!”
“这么大的火气”,锟嗤笑一声,似乎毫不在意王绮的呵斥,“小声些,扰了他人清静可不好。”
即将冲口而出的话语一下子就憋了回去,王绮急匆匆的瞥一眼四周,见四下无人,才松了口气,瞅一眼似笑非笑的锟,随即低下头,默默揉着手腕。
“怎么不说话了?”
“对不起”,王绮小声道,她没有抬头,声音含糊的几乎听不清,“我不该冲你发脾气。”
静静望着面前垂首的少女,锟的脸上却没有了笑意,“……你哭了?”
抬了下受伤的手腕,王绮低着头笑了笑,“太疼了呗,谁让你那么大的劲儿。”不等回应,她胡乱抹一把脸,便告辞回屋了。
连鞋也没脱,王绮已无力的扑倒在床榻上。
冰凉的双手紧捂着脸,却止不住不争气的泪水沿着指缝流淌。
她是不是回不去了,是不是,就要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过完下半辈子?
曾经以为,所谓的穿越不过是个可笑的梦,可她掐的手臂紫了,咬的嘴唇出血了,甚至不分日夜睡得天昏地暗,可一睁眼,仍是在这个噩梦中。
可她毕竟有着小小的希望。她是从湖里穿来的,是不是,跳入湖中,就能找到回去的路?
为此她勤奋的练习游泳,可今晚,这最后的希望也破碎了。
她在冰冷的湖水中泡了很久,有那么一瞬,她停止了手脚的动作,不再屏息,任凭带着腥气的湖水灌入口鼻。
也许,等她昏过去,就能穿越回去了……
只要不挣扎……
可她最终还是挥动着四肢浮上了水面,猛烈的咳嗽着,咳着咳着,终于轻声抽泣。
她害怕……
也许那是唯一能回去的办法,可她害怕,怕那种窒息的痛苦,怕万一猜错了。
拿自己的生命做一次豪赌,她还没有那种气魄。
猜错了,她这第二次生命也将变做一具冰冷的尸体,所以,她不敢。
她恨自己的懦弱,甚至想,当初不学游泳就好了,一咬牙跳进去,回就回,不成就完蛋。
会了游泳,反而给了她反悔的机会,让她更加怯懦。
她该怎么办?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又要如何生存?
哭得没有了力气,她翻过身,木木的望着头顶的床帐。
泪水依旧无声流淌,蜇的眼角疼痛。
这是她最后的懦弱,她悄悄告诉自己,就让她在这个夜里,流尽所有的恐惧与不安。
明天,她是中山国的王扶容,国君的外甥女,倾夫人的女儿,尊贵的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