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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朴实的艺术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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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大学的礼堂里,肖思凯正在为美术系新生作报告。
H大学建于解放初,位于N市东郊,占地九百多亩,现在已成为一所省重点综合大学。肖思凯在美术系任教已经三十多年了。
他是个沉默寡言、性情随和的人。虽然已经算得上颇有造诣的画家,但却完全没有一般人印象中艺术家的狂放个性。谦让和容忍似乎是他的天性。
然而,创作上他却固执得出奇,认定了就决不回头。
从青年时代起,他的画作就开始在各级画展中获奖,但他却并不在意荣誉,反而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被虚荣葬送掉创作前程。
十年前,他突然不再将自己的画示人,不参加任何画展,只是一门心思地沉浸在自己的探索中,希望最终能达到自己理想的境界。任凭别人对他作何猜疑,甚至有人说他江郎才尽、故弄玄虚,他听了也只是莞尔一笑,置之不理。
可以这样说,少年时代的他只是因为偶然的机缘才撞入了艺术的殿堂。
父亲肖仁海出生在离N市不远一个贫穷的村庄,十二岁那年就到嘉陵江边的码头上当了童工。
经过十几年的奋斗,他用省吃俭用积攒下的工钱买了一条小渔船,从乡下接来了妻子和年仅两岁的儿子肖思凯。从此一家人便过上了捕渔为生的日子。虽然说不上富裕,但也能勉强维持温饱。
可是好景不长。一年后,这条小船被一艘货轮撞翻了,一家人好不容易保全了性命,但小船早已破损不堪。肖仁海用卖船的钱买了一间小瓦房,一家人在陆上定居下来。
为了生存,他不得不重新回到码头去当搬运工,一当就是几十年,直到1982年退休。
肖仁海的一生都与嘉陵江联系在一起,他对这条江有着浓得解不开的眷恋。正是这种眷恋,间接地引导儿子走上了艺术创作的道路。
从肖思凯六、七岁开始,父亲每天早上六点钟上工时就带着他到江边迎接每一个黎明,为的是让他从小养成早起的好习惯,长大后成为一个勤奋的人。
肖思凯常常坐在江边的石堆间玩耍,每天从江上浓雾弥漫到天色大亮。日复一日,他根本感觉不到有什么乐趣,免不了时常抱怨父亲莫名其妙。
那一年,肖思凯十三岁,一个秋天的早晨,虽然是星期天,父亲却仍然不让他睡懒觉。他睡意朦胧地来到老地方,在江边的几块大石间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强烈的金光撩开他的眼帘,他顿时被眼前的美景惊得目瞪口呆了。
火红的朝阳在嘉陵江上空伸出千万条金色的手臂,薄薄的紫雾像一条条妖娆的纱带飘荡在江面上。阳光有的直射水面投下一团团黄金,有的穿过紫雾透出紫红色的光彩。
江心绿洲上像雪一样白的芦苇花也染上了淡金色,芦苇随风摇曳着,像云一样轻盈、如杨柳般多姿。
江水若隐若现地倒映着绚丽的天空,一边缓缓流淌着泛起波浪,一边撩拨着水面一粒粒闪耀的碎金。
岸边,几艘陈旧的小渔船像熟睡的婴儿般安详地躺在母亲的怀抱。沙滩上,一群小孩手拿纱网蹲在水边正在捕捉鱼虾,笑叫声时隐时现。
肖思凯的头仿佛被无形之手猛击了一下,有种强烈的冲动想把眼前的景色画下来,永远保存在自己记忆中。
正是那道开启他眼帘的金光为他敞开了艺术之门,鼓励他拿起画笔去描绘生活中的美。这道光至今还被他珍藏心底,视为理想之光。
今天下午,校领导安排肖思凯为新生作报告,因为心情出奇的好,他居然首次公开了自己这段珍藏记忆。
演讲结束时,已是下午五点多。他沿着西院墙旁一溜起伏的小山丘下面那条弯曲的小路往家里走去。
本来学院为教师修建了宿舍大楼,但肖思凯却主动申请住到西墙边那套独立的小院里。这套平房已经相当陈旧了,是院长以前的住所。院长搬进新居后,肖家就搬了进去,至今已有十几年了。
在肖思凯眼里,这套占地不过一百多平米的陈旧院落有着它独特的审美情趣。
小院呈四方形,三面是青瓦平房,一面是底矮的围墙,在房屋与围墙间有一块约三十平米的空地。肖思凯在空地中央建了个鱼池,池间矗立着一座盆景假山,在四周种了几株杨柳,让整个庭院显得非常古雅别致。
进门处有十几级台阶,左边是松树坡,右边是果园,背面是一溜土坡,再外就是院墙了。院墙外有一条宽敞的柏油马路,远处便是郊区的田野。
这一片是学校仅存的一块未开发地,因而保留了不少自然的风景。
每到春夏,松树坡上野草丛生,其间点缀着紫色的喇叭花、红色的刺玫和黄色的野菊花,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红色、金色小野果。桃红盛开的时候,远远望去,果园里就像飘浮着一团团粉红色的云霞。果树枝叶青翠欲滴,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既衬托出四周的宁静,又让人觉得万物充满了生机。
到了秋冬,松树坡上铺满了厚厚的松针,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一层金黄色的地毯。这时候,躺在松针上沐浴着日光悠闲地阅读和思索,无疑是种美妙的享受。而果园里的果树日益光秃的树枝正迎风梳弄着落叶,接送着往来的鸟雀。到傍晚竟有种“老树昏鸦”的意境,别具萧索、古朴的韵味。
此刻,肖思凯却没有心思领略这沿路的风景,他面带笑容,一路想着心事,很快进了家门。
妻子徐怡凤是中文系教授,这时正在书房里准备讲义,外孙小冬在客厅的茶几上拨弄着玩具。
肖思凯一进门就催促妻子去做饭。
肖杉回到娘家已是晚上七点多,父母早已摆好了饭菜在等她。
“杉杉,浩立今天来电话了,”肖思凯一边吃饭一边说。
只听“当啷”一声,肖杉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不要激动嘛,”父亲爽朗地笑了,“你看你,一听见浩立的名字就激动成这样,我和你妈可要吃醋咯,”兴致颇高的肖思凯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的脸色已变得苍白,她低着头拾起筷子到厨房去换了一双回来。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肖思凯满面笑容地说:“学校准备下个月派我去深圳讲学,浩立说他们出版社老板很喜欢我的油画,要我多带些画去深圳,有可能要为我办个画展,到时我可能要在深圳呆上好几个月,趁机也可以了解一下小雯和浩立的生活。”
肖杉心里连连叫苦,急得手心直冒汗。这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啊。
不过,父亲不是不肯将画作示人的吗,怎么突然又对画展感兴趣了?这么重要的事,宋浩立为何在自己面前绝口不提他究竟想干什么
肖思凯似乎看出了女儿的疑惑,笑笑说:“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又想办画展了?其实,这十年来我没参加并不代表我对画展有成见,只是对自己的作品不够满意罢了。现在,我已经积累了几十幅作品,也该是它们见天日的时候了。毕竟我也想知道自己这十年来走了多远。浩立把我送给你们的那幅画《走出迷林》拿给出版社老板看了,据说老板是个很有经验的收藏家,他还有个朋友是著名的画评家,他们都认为我应该办画展。现在我也想通了,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嘛。”
话虽如此,肖思凯的语气里却满是信心。
肖杉和母亲相视一笑,由衷为父亲高兴。共同生活的岁月里,她早已明白父亲视绘画为生命,画展如果能成功,无疑会给他带来最大的慰藉。所以自己一定不要流露出任何烦恼让他生疑,免得他一怒之下取消了办画展的决定。
然而,父亲要亲自去深圳,事态并非自己可以控制得了的啊。
“杉杉,”肖思凯接着说,“你和小冬还是搬回来住吧,好和妈妈有个照应。”
肖杉没听见父亲在说什么,她正在担心父亲去深圳后会不会受什么刺激,以他正直单纯的个性,万一真发现什么,他受得了吗?
然而,自己却没有任何理由阻拦父亲。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
“杉杉,”肖思凯语气略带埋怨,“你今天是怎么了,叫你回家住你不高兴吗?”
“哦,不,”肖杉连忙说,“我只是在考虑小冬接送幼儿园的事。”小冬所在的幼儿园离肖杉的公司很近,但离H大学却很远,这的确是个问题。
“这个不用你操心,”徐怡凤笑着拍拍女儿的手,“我昨天已经跟大学这边的幼儿园联系好了,把小冬转过来,每天由我接送好了。”
“好吧,就按妈妈说的办吧,”肖杉有点心不在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