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枫山庄》沙星鸥

10、十

　　苦涩的笑意在他的眼中散开，看着坐在身前的女子，陆千轩想起了过去，那时的他只有十岁，遇见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仙子。
　　漫天大火在陆家庄连着烧了两天，瘦小的他抱着一柄比自己还长的剑从地窖里爬了出来，周围已是一片废墟，看不见曾经的家，寻不到爹娘的残骸。他放眼四望，没有哭泣，没有绝望，带着长剑一直向北走，他要找一个人，一个所有人都畏惧的人，一个能让他报血海深仇的人。
　　一个少年，一把绝世长剑，太耀眼，他北上的路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几次他都命悬一线，直到那天，他再也无处躲，青城派弟子们将他围困在北方沙漠之中，远处赶来的马蹄声不断，越来越多的人向着他而来，他已满身是血，怀中的长剑在烈日下折射出傲人的光芒。他冷冷地看着眼前，贪婪而丑陋的人，他不知绝望是何物，只是太恨，恨自己太无力，恨自己还没有找到那个人。
　　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朝他而来，他没有闭眼，想要看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
　　嗖——
　　一支银簪插在了少年脚下，所有的来人都停在原地，向暗器来处看去，坐骑在原地打转，发出恐慌的吼声。
　　北方大漠，目力所及，烈阳之下，一个背负双剑的黑衣向他们走来，身后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睛。
　　“上啊！把剑拿下！”带头的青城派弟子喊了一声，离少年最近的一批人一拥而上。
　　近十五人向他冲来，三十尺，二十尺，十五尺，十尺，一袭黑衣在他们身前掠过，他们的脖间都添了一条伤口，温热的血液不住地向外冒出，他们没有再上前一步，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兵器接二连三地落在了沙漠之上，随后是他们的尸体。
　　黑衣落在他的身前，双手握住的黑色双剑上没有一丝血迹，四周的空气满是血腥之味。
　　“是姬流玉！大家快撤！”五十尺处的人一下认了出来，大吼一声，声音都在颤抖，身后的武林人士听言立马勒紧马绳，转头逃窜。
　　少年身前的黑衣女子冷冷一笑，脚下一蹋，挥舞双剑，在顷刻间将所有人斩杀，她的身法太快，常人无法看透，只在少年眨眼间，坐着的人都不再动弹，只剩身下的烈马背着他们的尸体四处逃窜。
　　双剑依然不沾任何颜色，她头也不回，向着南方继续前进。
　　“你不杀我？”看过了骇人的场面，少年没有一丝惧怕，反而热血沸腾。
　　她没有任何回应，继续走。
　　“你是来救我的？”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抱着长剑向前走了几步。
　　一眨眼，他眼前的女子便消失了，
　　“哼”
　　一声冷笑，他的脖间横了一把黑色长剑，女子的绝世容颜映在了他黑色瞳仁之中，她比他高了一个头，用一双高傲蔑视的清眸看着眼前遍体鳞伤的少年。
　　“我杀人不救人。”她的声音同她的身手一样凌厉。
　　他向后退了一步，跪在了地上，将怀中的长剑奉上，“我可以把绝世长剑交给你，作为交换，请教我武功。”他很冷静，他知道这世上多少人想要这把长剑，她应该也不例外，所以这个交易一定会成功，只要学了她的功夫，这个仇就可以报。
　　锵——
　　女子将他手中的长剑震飞二十尺，转身而立。
　　“一柄烂剑就想学功夫，哼，天下想学我幽冥派功夫的人多的是，想杀我的人也多的是，我为什么要教你？教你出来杀了我？”她的话语满是嘲讽。
　　“教我，你不会失望，我会和你杀尽天下人！”他直视女子，眼眸中闪着异样的神采。
　　“你好大胆！”女子大喝一声，黑剑朝他脖间袭来。
　　嚓——
　　快到让他没有任何感觉，他的脖间已经生一道血痕，鲜血落在黄色大漠之上。
　　“哼，”她收剑转身，不再看少年，朗声道，“你的命我收了，武功我教你，我幽冥派只有一条规矩，谁打赢谁说话。”
　　她脚下一蹋，扔下一瓶伤药，消失在南方沙漠之中。
　　他本以为从那天起，他们的命就连在了一起，若不杀人就是等着被杀，因为他的师父姬流玉是整个武林都在追杀的女子，一个从未输过的女子，一年之内打败了八大门派的女子，她不知杀过多少人，可那双白净无瑕的手从未沾染过半点血。
　　谁也没有料到，这样一个傲视群雄目中无人的女子却最终和武当派的一个弟子打成了平手。

　　不是月半容问的所有问题，陆千轩都会回答，他只回答那些与自己有关，与姬如玉无关的事。关于出师之事，他也只道是自己年少轻狂无知，两人想法不同，最后分道扬镳。月半容猜想也许就是因为陆千轩的离开，这个她师娘教了五年的徒弟离开了师门，所以师娘才没有再教过功夫。而陆千轩所有的回答都没有让月半容察觉到中间漏掉了一些事情，因为所有经历过那些事的人，她师父，师娘，包括陆千轩自己都不想再提起。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选择了沉默。
　　许久，陆千轩再次打破了平静，“你叫月半容，是吗？”
　　这句话让月半容好不自在，他们明明认识不止一天，刚才还交谈了这么多，居然还问她名字。虽此时她双手受伤，可也不是好欺负的，“是啊，怎么了？”不知道身后这个流氓又想耍什么花招。
　　“那我以后称你‘容儿’吧。”
　　容儿？月半容的心猛跳了一下，师父师娘都没有这么叫，虽然种种迹象表明他的确是师娘的徒弟，是名义上的师兄，可也没有那么熟吧，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是玉儿的弟子，以后你若有什么难事，我必帮你。”
　　月半容一下明白了，这是师兄对师娘的感情，至于帮她，也就是爱屋及乌。她非常明白师娘心中只有师父一个人，师兄这么做也无济于事，并且四年来，师娘也从来没有在月半容面前提过有这个师兄的存在，其实是陆师兄在单相思吧。
　　“你喜欢师娘？”月半容这样想着，一时口快说了出来。
　　“我的确对你师娘有特殊的感情。”他说得不快，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
　　月半容看看身后的陆千轩，他看着前方，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似乎想起了过去的日子，她暗中认为这个人也和师父一样深爱着师娘，她明白自己是同情他的，有着同样的失落，不禁低语，“师兄，你以后有空就回去看看师娘吧。”
　　陆千轩惊了惊，看了一眼月半容，没有出声。

　　“驾——驾——”
　　一匹棕色的烈马载着一位青衣少侠向着他们疾驰而来，身后跟着两位同样衣着的侠士。
　　“两位留步！”
　　那少侠在马背上一蹋，轻轻落在他们面前，利索地行了一个抱拳礼。
　　“在下无量派卓逸之，听闻两位前去暗雪山取雪莲，特奉长青谷大弟子宇文青之命率师弟们前来接应，替两位护送雪莲。”那少侠比陆千轩稍年轻一些，双目有神，英气逼人。
　　“多谢少侠！”陆千轩下马还了个礼，一边把月半容扶下马，“在下天山派九代弟子陆千轩，恕我直言，我从未见过无量派东宗三弟子卓逸之，而觊觎雪莲者人数众多，可否出示信物证明你的身份？”
　　“你！”随后赶来的两位弟子争相拔剑，怒斥道“别给脸不要脸！”
　　“退下！”卓逸之喝了一声，两位弟子收剑退到一边。
　　“陆侠士说的有理。”青衣少侠从怀中拿出一块通体晶莹的玉佩，那是无量派的镇派之宝无量灵璧。传闻当年位于无量宫后山的无量壁在天狗食日之时落下了一块碎片，为弟子所拾，交予掌门，掌门请巧匠将那碎片做成了无量灵璧，之后代代相传。传到这一代左掌门，由于年前闭关修炼，久不得大弟子左世堂音讯，而二弟子早年练功走火入魔痴呆，就传于三弟子卓逸之，暂代掌门之职。他现在手中拿的这块就是如假包换的无量灵璧。
　　“的确是无量派卓少侠，在下多有冒犯，请多包涵。”陆千轩又行了一个礼。
　　“无事，陆侠士过谦。”卓逸之还了一个礼，目光移到了月半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黑瓶子递了过去，“月姑娘，你的左肘可是脱臼了？这是无量派特制接骨药膏，有奇效，请收下。”
　　月半容接过来闻了闻，确实是好药，她也抱拳行礼，莞尔一笑，“多谢卓大侠。”
　　卓逸之看着月半容，脸上微微泛红，一时没有答上话来。
　　“容儿，快把雪莲交给卓大侠，卓大侠一行特意前来替我们送雪莲回去救治峨眉派盛夏姑娘，定要即刻起程，千万别误了时间！”陆千轩挡住他们中间，大声说道。
　　“那多谢卓大侠了。”月半容取出毒雪莲，陆千轩接了过去，转交给卓逸之。
　　“有劳两位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无量派，卓某先行一步，再会！”卓逸之接过雪莲向月半容笑了一笑，转身上马，带着身后两个弟子，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