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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   在反复描画和种种忐忑端凝之后首演终于要到来。唐一哲在前一天赶到。明奕原先以为他会一直住下去,就像她原先所说那样。但止云摇头说:“这个月他的事情还没有完,他还要等等。他下一桩生意要到这来谈。”
      明奕问:“那他什么时候来?”
      止云说:“我也不知道。总之等夏天吧。”
      首演日的当天他和止云见到明奕,唐一哲,穿着西装外衣和牛仔裤,远远伸出手来和明奕握手。他中等身材,并不是特别英俊,但这倒完全不能成为他的缺点:他衣着总是得体,两眼总很灵活,一眼看去就神采奕奕,很容易在初次见面时给人留下好印象。
      有关唐一哲的种种,复述起来就像陈词滥调,他有个白手起家的父亲,生活优渥,却从小机灵,总有诸多想法,忍不住要付诸现实。他可说是天生便有比旁人更多的事业心,做什么也不甘人后,不曾辜负旁人期望。上天如此厚待他,他什么都不缺;然而当他到了这样的年纪,就连旁人都开始讨论,什么样的人能站在他旁边,让他更为光彩照人。唐一哲对江止云一见钟情,是在费城木叶葱茏的夏天,一场社交活动上。他追随她到外地比赛和演出;他对自己信心十足。止云也喜欢他,就连江爸爸也称赞他是个靠得住的年轻人。他们的关系确定下来,很快便过了将近两年。止云是愉快而好脾气的人,一哲也自来沉稳;他们几乎从来没有争执过。
      在上一个冬天他终于感到两地分隔的不快。离开她后他开始觉得,这就是他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他感到没有理由被迫和她分开,于是他想了办法,定了周详的计划,打算很快搬到她的城市来。

      首演在三月底的一个周末,在最好的剧院举行。剧院外挂出了巨大横幅;在后台,唐一哲人虽然来了,但还是带来了最大一个花篮。似乎一哲一来,那么种种言语鼓励也就不再是明奕的职责了。他和依薇在后台一边闲言碎语一边窥看舞台,时间很快就过去。
      结束后止云进了化妆间,明奕过去看她,路上碰见一个捧着一大束花的人,在狭小的走廊上和他正打照面。
      对方看看他再看看化妆间的门,稍显夸张地一摊左手:“请问这里是江止云小姐的房间?”
      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彬彬有礼,像个大学生;皮肤很白,身板挺直,唯独有一个蓬松的怪发,像八十年代电影明星一般。
      明奕说:“我是她同事。”
      这时房门开了,却是唐一哲。他说:“她在洗手间卸妆,一时半刻还出不来。”但他脸色发红,笑容摘都摘不掉。
      “噢……”这个蓬发年轻人拖了一个戏剧性的长音,接着说:“不必了,谢谢你,但我想你会愿意帮我把这束花转交给她?”
      一哲接过花,说:“非常愿意,谢谢你。”
      那人便向他们挥手,几乎带点飞吻的架势:“谢谢,很高兴认识你们。”
      后来止云出来,显然还在演出后的亢奋中,踱来踱去手脚都不知放在何处,连连对明奕说:“你觉得怎么样?怎么样?”
      明奕说实话最怕这种时候,他无从提供专业意见,又不能插科打诨影响女演奏家的情绪。唐一哲甚至依薇都比他更适合“哦亲爱的你最好了不要紧张”的部分。
      他终于灵机一动抱起一哲拿进来的那束花:“你有一个八十年代好莱坞架势的小粉丝。但人家如此害羞,买了花见不到真人却也愿意。”
      止云接过花闻了闻,正要说话,这时候那提琴手赵希音推门进来。止云终于遇到知己,把希音来进来两人一阵猛聊。
      陆明奕好不容易终于松一口气。
      几年以前他获得这一职位,想不到竟从此混迹种种演奏会和音乐家们的高雅现场。他想起一周之前遇到陈格斐,就像一个过去的自己忽然被抽出晾晒在如今他的面前。这好比一场戏,整场戏里居然只有这意外出现的老同学知道他的真相:他其实从来不是一个爱好者。但这反高潮话他不跟哪怕是依薇说起。他读《古典》和《爱乐人》,买里赫特和卡拉扬的碟子;他担心有一天他所知道的事情不再够用。谁也不能揭穿他——在这样交响乐的后台上,他深知自己是最差劲的听众,但是一个最好的员工。

      先前答应陈格斐去吃他儿子满月酒,请帖早早寄到,刚好在演出结束的第二天晚上。格斐原来就喜欢热闹,在酒店开了好几围,满月酒吃得很阔气。请帖上让他携眷出席,明奕想来想去也没有眷可供携带,于是做了少喝酒的打算,在傍晚逆着下班的车潮,独自开车到市中心去。陈格斐夫妇满面红光。孩子在红襁褓里,不哭也不闹。
      明奕见到原来学院里高一年级的师兄戴锦安,他记得他当时就是学生会骨干,现在过得更好,已经进了电台总编室。他们过去也只是个点头之交,现在两人俨然都成了边缘人,和身边喜气洋洋的男女老少们非亲非故,于是蓦然聊得热火朝天。
      戴锦安说:“格斐的太太,是晚报社第一副总编的独生女。”
      明奕知道晚报社阶级森严,对外宣传从不称自己四个副总编也有座次,但在社庆时象征性分一块蛋糕也有先有后。恰好这一任总编是从别的机构调来,没有做日报的经验,戴上老花镜也揪不出小样里的毛病来,于是执牛耳者无非是这位岳父大人。难怪今晚如此气派。
      锦安斟出两杯白酒来,此时他也推唐不过,只能在心里叫不妙。一会儿轮到格斐夫妇来敬酒,更是没有办法。
      岳父大人喝得更糊涂,直指着格斐大笑:“孩子他爸,你醉了!你醉了!”簇拥在他周围的人们跟着大笑。格斐讪讪勾明奕肩膀,到一边说:“啊,下次要约你们家江止云的专访!”岳母大人赶过来向戴锦安道歉:“啊哟,老头子喝糊涂了,喝糊涂了!”一听却是格斐乡音。
      十点多酒席才散,只留下桌上一堆一堆完好无损的红鸡蛋。

      明奕躲开人群晃到卫生间,看着镜中自己,头发像刚被海风吹过一样湿腻,首演前连日工作的黑眼圈和颊上暗红色不知哪个更难看,冷水拧成股流下来。

      明奕在走廊打电话给苏衡。苏衡两句便说:“你喝酒了?”
      明奕说:“唔,唔。听着,酒店离你家很近……”
      “你自己去的?”
      “我一个人。”
      苏衡说:“好吧,你等等,我过去。别开车。”
      那天晚上苏衡很快来了,他们在车里说了些什么,但那些话是如此重复和无意义,明奕很快逐渐忘记了;也许他会记起一些,当他有一天真心实意要去回想的时候:那一天总要到来。他可能抱怨了晚报社种种官僚,或者多年前潇洒的学生会主席现在有了肚子和退后的发际线,或者号称苦大仇深的媒体从业者们其实也不是那么苦大仇深,隔壁班的同学都结婚生子了而他既勾引不了总编的女儿也生不出大胖儿子那么又将何处去。他应该知道苏衡不是一个绝佳的抱怨对象,可能苏衡根本没有提供除了惯常的讥讽和可有可无的安抚外任何有效的话语。
      但是他唯独记得苏衡说:“你不要在车上睡着了。你喝多了。”
      而明奕回答:“我没有。我不像你。”

      早上明奕醒得迷迷糊糊,苏衡仍然早起了,从厅里进来。
      “几点了?”明奕说。
      “江止云的演出完了,我以为你今天有假。”
      他顿顿说:“不算。晚上有事,我下午要走。”
      “现在十一点了。”
      他呻吟一声翻下床去,找到拖鞋,去卫生间。苏衡在他身后说:
      “你何必这样工作狂。”
      “那是工作,”水龙头的声音也响起来,“你不介意我叫外卖?”
      苏衡说你想叫就叫吧,随即关了电视,卷起几本书到书房里去。明奕吃完一盒干瘪的炒饭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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