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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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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时光能够流转下去,宿命会有它完满的结局。
——————题记
我们的相遇,就已注定要相爱的结局
微凉十月,天空非常的明亮,蓝得像是一种疾病,难以治愈般痛苦的蓝。
巴冷赤足站在高高的田埂上,苍白纤细的脚踝上有一株绿色的藤蔓随着她通透明亮的血管攀附缠绕,远望,便像极刺入皮肤的艳丽纹身。
此时,她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一出家庭闹剧,晚夏的爸爸奋力从拥挤麻木的人群中拖出一个清汤挂面的女人,她劣质的前襟扣子散落一地,前额垂的几屡稀疏头发与血污狠狠纠缠,他腆着啤酒肚咆哮,臭婊子,骨子痒就告诉老子一声,回来拿你几个臭钱还给我摆脸色,纯粹找死!
他手舞足蹈一副地痞流氓样,人群胆战心惊地让出一条窄路,她妈妈却始终低垂眉眼,被拖过的地面恐怖地出现几道长长的暗色血痕,映着经年退色的水泥地板,就如古时在经严刑拷打的犯人一般肮脏狼狈。
巴冷看着她温软裸露的头皮,缓缓吐出两个字,蠢货。
她还没来得及看巴冷一眼,一个啤酒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晚夏爸爸头上砸开了花,白色的泡沫夹杂着鲜血迫不及待地涌出,玻璃四溅殃及无辜,在纷扰尖叫的人群中,他慌忙地用双手抵着伤口,红着眼瞪着巴冷断断续续地说不出话来,只几个你,你,你字在牙关含糊不清地打颤。
巴冷看着他脸上如猫爪般的伤痕痴痴地笑,她睨一眼晚夏的妈妈说,他若再打你,你便要这样还击,否则,无人再会如我今天这般怜悯你。
她横眉冷目,说得意气风发,脚踝间绿色的藤蔓被她根根睬断,鲜绿色粘稠的汁液顺着纹路肆意流淌,巴冷微长于下巴的齐平短发间插着一朵白色雏菊,随风飘出阵阵清香。
巴冷看着身旁如小兽般惶恐的晚夏,她低头用力绞红双手,紧抿双唇,只看得见眼下一片睫毛阴影,挂着盈盈泪珠。
惚地,巴冷便不顾她妈妈的喊叫,拉起晚夏的手便开始疯狂奔跑,巴冷脚间戴着的一串银铃,随步便能听到金属撞击发出微弱的叮当声,路边景物不断倒退,晚夏的身影渐渐没入一大片阴影中,只有她火红色的裙摆如一小簇火焰在燃烧。
巴冷,我们去哪儿?晚夏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走,看着她鲜艳明亮的裙摆迎风招摇。
巴冷停下身看她,短发被风凛冽地吹起,衬得一张梨形脸孔更显消瘦,晚夏看着她明亮的赤色瞳孔里似有灼灼火焰燃烧,只听见她说,晚夏,我要带你走,你要跟着我走。
她的手掌细软温和,晚夏只怔怔地看她,右手却在背后紧握成拳,泛白的骨节由于力道的加深而渐渐凸显,冷寂的月光一路铺洒,照得晚夏的脸半明半暗,巴冷却只看得见她依旧舒展得很顺畅的笑容,听她很乖地说,好。
我们就是这样苍老的,从时间的一端辗转到另一端
她们住的地方叫樟梓镇,穷乡僻壤,里面的人大都是文盲,并且安之若素。
巴冷带晚夏来的地方便是这樟梓镇的进出口,周围空地种植的大片向日葵在遍地滚烫的石子间顽强成长,成簇鲜黄色的巨大花盘依偎绿色经脉,像追随恋人般始终面朝太阳的方向。
她们抵着微薄的太阳依旧看不见蜿蜒绵长的铁轨尽头,足脚间只留有火车轰隆隆的嘈杂声以及地面发出的余震。
巴冷拉晚夏坐在地上,从破烂不堪的口袋里拿出一把精巧别致的藏刀递给她,说,若是你爸爸再这样打你,你便拿这个吓唬他,听见了没有?她看着晚夏,脸上有似是嘲讽的表情。
她则只盯着巴冷手背,看那些经年结茧的疤痕,如一条条断裂爬行的蜈蚣,异常恐怖。
巴冷见她没反应,抖了抖手,晚夏便把目光转移到那把短小的藏刀上,手柄部镶嵌宝蓝色的碎钻,开过鞘,似有寒冷光线射入她的眼睛。
她颤颤巍巍不敢接,晚夏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有人杀了人,这个就叫做凶器,那些被经过加工处理的血腥画面以及被打了马赛克的死者,都只源于一把刀和一场冲动,最终却能造就一场无可挽回的杀戮。
她不敢问是从哪得来的,就在这犹犹豫豫之间,巴冷已经手快地塞进她的口袋。
晚夏正欲说话,巴冷却已经直立起身,她缓缓踱步至天边,挺直背脊轻声说,晚夏,我们穷其一生,实则只为找寻遗失的自己。
火车轰隆隆地开过,无数列连接的车厢于眼前一晃,晚夏耳边开始出现嗡嗡的杂音,她看着巴冷站立成一副经年寂寞的姿态,恍然听见她说,晚夏,可若是你要的东西,我终是会让给你。
晚夏双手紧握着那把沉甸甸的藏刀,指甲抠入皮肤,脸上先前的温柔如潮水般退去,眼眸如染色的红霞般变得炙热,她看着巴冷的背影,喃喃低语,若是我想要的便是你的命,你也会给么?
我们要努力在今天相爱,因为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晚夏时常觉得巴冷画画的时候,表情凶狠,就像一只强悍的小猫。
她穿宽大的白色棉布汗衫,西装短裤,脸上经常有一道道绿色的油彩,那种嚣张到死的绝望颜色让她看起来愈发明亮。
巴冷的画从不采用冷暖色对比,不是灰暗至极,就是明亮至极,她从不屑从中调和,为它们留一丝一毫的余地,她画一些抽象的母体胚胎亦或是鼓楼建筑,只是胡乱地涂抹,便能让它们比实物更有风韵,她在画画上的天赋,无人能及。
她曾给晚夏看过一幅未命名的油画,色泽浑浊浓厚,是一名女子谋杀一名男子时的情景,他们躺倒在一泊汪洋血海里,晚夏说很喜欢,她抚摸男子期盼的眼神说,巴冷,你看他们依偎得多幸福。
某一日,晚夏闲来问巴冷有多喜欢画画时,她嘴里含着画笔,眯着眼睛便凑到晚夏耳边轻声说,像你喜欢千尘一样喜欢。
只那么轻若如蚊的声音,晚夏的脑子便如雷电侵袭,她看见巴冷眼眸中忽闪过似是绿色的光泽,觉得可怕,一把便把她推倒在地,巴冷躲闪不及,手肘磕在地板上,溢出鲜血,晚夏站在原地,全身上下就像一支胡萝卜,从耳根子一直红到脚底心,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不知所措。
巴冷则笑得猖狂,她想起千尘,那个白色瘦弱的身影,总是在喧嚣的人群和沉寂的夜色中穿梭。
她用笔狠敲着金属质地的文具盒,用力地喊,嘿,千尘,晚夏喜欢你呢,你知不知道呀。
全班口哨声连天,他们簇拥着晚夏上前,千尘睡眼惺忪地抬起头,领口稍大,露出坚硬的锁骨,他一脚揣开几把凳子,吼,操,都给我闭嘴。
千尘长褪一跨,斜睨晚夏一眼,单手便用力撑起巴冷的下巴,狠狠地说,尹巴冷,你是不是想死?周围一片死寂,只听得见巴冷画笔落地应声折断的声音。
他盯着巴冷,巴冷亦执拗地看他,随即她缓缓开口说,千尘,我疼。巴冷呻吟,血淌到她圆润的指尖,滴到千尘的衬衣上,他狠狠地推开巴冷,脸上有难言复杂的表情,脚步踉跄,退后数步,一字一句地说,尹巴冷,我这般心疼你,决不允许你将我拱手让人!
巴冷看着脸色发青的晚夏,硬生生地接下她一记耳光,她颤抖着双手说,尹巴冷,你究竟想我如何?
泪水在巴冷的脸上随疼痛急剧扩散,她看着晚夏站在风中不断飘摇的身体,转身亲吻她的额头说,晚夏,你不乖,因为你骗我。
晚夏一震,脸上羞耻的神情却转瞬及逝,她看着千尘,想起初见巴冷时,她坐在窗边的位子上,阳光照进来,她摊开手心,看着跳跃的光线像鸟一样在她掌心起起落落,那时千尘的眼神,也如这般温柔祥和,他笑起来的时候,唇边有淡淡的褶。
巴冷,你如此顽劣执拗,为何可以拥有千尘这般无穷无尽的爱?
巴冷倚在墙边,笑得极其虚弱,只在唇边绽开淡淡的一抹就随即如烟花般消逝。
她转身,只留一句话在晚夏耳边盘旋,她说,晚夏,爱情的本质,都只不过是一场盛大的寂寞,你不该,陷得如此之深。
没有谁会留下来,到最后的最后,我们都要离开
事到如今,我给你最大的疼爱,就是手放开。
巴冷的那幅油画参加竞赛,离开樟梓镇的那天,她这样对晚夏说。
晚夏穿着连衣花裙,笑得极其灿烂,火车启动时,她支开千尘,亦贴在巴冷耳边轻声说话,巴冷听罢就忽变脸色,千尘来时,巴冷已被她推入车厢,火车徐徐开启,晚夏笑得狰狞,她只看见长廊上千尘追赶火车的身影,他急速奔跑,贴着车厢玻璃嘴唇张合,只几秒,他的身影便已消没在尽头。
巴冷看着雨滴从玻璃上缓慢滑落的样子,它们断裂,急促,破碎,像一个脾气暴躁的人,欲言又止,充满压抑。
火车渐渐驶出樟梓镇,她犹如一只脱离囚笼的雄鹰,离自己的梦想,触手可及。
可她若是知道这一走,回去时已物是人非,那么纵使眼前是前途亦或是黄金,她都可以统统舍弃。
巴冷还来不及在这所繁华喧嚣的城市独自看完一场电影,便得知来自樟梓镇的新闻,赫然醒目的标语,神经病少女杀害一19岁男孩青少年成长令人堪忧,油墨味泛起一股潮湿阴冷的霉味,她看到拍摄下来的凶案现场照片,只觉脚底的血都齐齐地涌上脑门,那正是她参赛的油画,晚夏握着那把藏刀躺倒在千尘怀里,她的眼睛似是直钩钩地盯着巴冷,全然不像初见她时那般纯净善良,巴冷粗略看了内容,大致是说晚夏长期受家庭暴力,最终导致神经失常,杀于千尘,不受法律责任。
巴冷把那幅画起名叫《重殇》,她想起晚夏在火车上所说的话,她说,巴冷,你若真心疼爱我,便去死,只要你活着的一天,千尘心里便永远也容不下我。
彼时巴冷的画已经得奖,屋外记者镁光灯一路追随她,她从后门破窗而出,已是12月的天气,巴冷身上仅穿着单衣,她紧握的报纸被风吹得满地飞舞,她看着窗外万家灯火,霓虹四起,心底只觉无限感伤。
娃娃哭了,幸福弄丢了
枯黄干瘪的落叶在街道铺了厚厚的一层,前几天刚下过雨,巴冷穿着破旧的黑色棉布鞋低头在泥泞的小路上步行,脚底随着步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微响,阳光被一片依旧茂盛的香樟隐没,她在树边停下往白色建筑物里张望,内心异常汹涌澎湃。
晚夏穿着病号服坐在院子里认真地摆弄一个娃娃,她是这里的小公主,身边保护她的是一群异常亢奋的病人,他们像是一群虎视眈眈的兽,半蹲着身体,低吼声在喉咙口残喘,看向巴冷的眼神透露出撕咬以及吞噬的欲望。
巴冷微微退步隔着栅栏看她,拾起她掉落在地上的娃娃,娃娃的眼睛被刀子抠去,边沿显得极其凹凸不平,一双没有眼珠的眼睛深而空洞,晚夏生气地走过来说,不许你抢我的娃娃。
长长的指甲滑过巴冷的皮肤,一条带着血丝的红印立刻鬼使神差般地出现,鲜血使人群欢呼雀跃起来,他们隔着栅栏伸手撕扯巴冷的衣服,动作像是厉鬼索命般恶毒至极,手快的人拽掉了她的扣子,巴冷急急退步,开始痛苦地喊,晚夏,你可认得我?是一个个断裂的字符,每个音都在齿关打结,周旋反复。
晚夏戒备的眼神像是猎犬,手指伸进娃娃空洞的眼睛,她唤它千尘,她说,千尘,你若是敢抛弃我,我就先杀了你,再自杀。
她不理巴冷,慢慢转身,人群的兴奋也渐渐停息,一切又梦境般地归于平静。
可是,晚夏,我不叫尹巴冷,我叫千巴冷,我和哥哥一直爱你,可如今,我只求留有微薄信念,可以足够来爱你。
她看见晚夏的后背一僵,泪落进娃娃空洞的眼睛,激起片片水花。
童年记忆便排山倒海般汹涌而至,她与千尘,原是拐卖贩手中赚钱的活物,一大帮孩子常年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小屋里,与苍鼠争抢肮脏和没有营养的食物,他们若是哭泣,贩子就用脏话或者抽打来还击。
贩子带着他们,陕西,山西,浙江,安徽,穿越大江南北地辗转贩卖,孩子渐渐减少,最终只留有她们两个,她和千尘瘦骨如柴,无人愿意出高价交易,只记那一个寒冷的夜,贩子预备把他们丢弃时还不忘暴扈的本性,他睬着千尘的手,畜生畜生地骂,千尘紧紧抱着颤抖的巴冷说,巴冷,你要乖,要听话,我会护着你,我们会活下来。她与千尘睡在一起,他们相互取暖,巴冷唤他哥哥,即使不是同胞,可都无关紧要。
千尘在火车开动时嘴唇张合,他说,巴冷,我这一生,只为你找寻回家的路。
飞机越过伤心换日线,天空只留下寂寞无声的盘旋。
巴冷慢慢牵起晚夏的手说,晚夏,乖,我们回家了。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