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浊水（清穿）》纳兰 静

15、Chapter-------

　　几度寻春春不遇

　　我与十三阿哥就这么在一起了，在经历了之前的那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之后。感觉似乎是一点一点地顺从了自己，也顺从了这里的规则一般。
　　我的打算是将来还要回来，从那个水池子里试试能不能回家，而我又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现在的身体——嘉沫的自由，她是肯定会被拴婚给某个皇族亲贵的女子，而跟十三阿哥，似乎就是在这类不自由的婚姻条件下，为自己争取的一点点自由的感觉吧。

　　我们的关系开始形成了自己的模式，他三五不时地来看我，聊聊天，坐一会儿之类的。说得最多的无外是他所担的职务上的事情。
　　康熙注重对皇子们实力的培养，因此便根据各人不同的特质分派了事务去做。
　　我有时候能感觉到他有一些不甚愉快的地方，对于自己现在的状况。因为他来看我时，每次都像是松了老大一口气似的，被人追赶到我这里，然后能短短的歇息一会儿。
　　他这样，我就寻些开心的事情讲给他听。但是我从没说过自己以前的事，一点也没说出来。我大约是用这样的方式，把他和我心目中的另一个人分得更清楚一些，虽然现在我并不全是为了一张相似的面孔去爱，但是我仍会时常为了他们相似的表情而恍惚。
　　其实他们相似的地方很多。有时看见十三阿哥神清气爽的走过来的时候，我会想起季嘉熨烫的平贴的衣角和他同样走路带风的劲头。
　　最为相似的是不经意流露的忧伤，季嘉的忧郁是我烙下的，十三阿哥的却是他与生俱来的。他这样的身份地位虽然尊贵，束缚却比常人要紧上百倍。

　　寒冷慢慢的从紫禁城里褪去，春天来了。等我发觉的时候却已经是春末夏初了，不知道是不是长久面对一种颜色的世界，我变得迟钝了。

　　这天宜妃让人给我送了些薄纱料的春装，是浅淡的橙红颜色，料子很好，形也裁减的好，我很喜欢。换上了之后，青络提醒我该穿了去谢恩，我于是去给宜妃请安谢恩。
　　到了永寿宫才知道她去德妃那里串门子了，我正想回去，青络又提醒道：“格格不如直接去德主子那边，顺道给德主子也请个安。”
　　我知道十三阿哥一直受德妃照付，想想是该去的。

　　原来是皇上新赐了德妃娘娘一件仿汝窑的美人觚，宜妃和另外几位娘娘一道在观赏呢。我进去给她请了安，她显然兴致不错，对我的到来很满意的样子。宜妃也赞许的对我笑笑。
　　听她们不断的夸赞那件仿汝窑的美人觚，我心里不禁存了些好奇。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一件仿品能有多珍贵呢？
　　正四下寻找那件美人觚，只听德妃笑着夸赞宜妃道：“宜妃妹妹今日的打扮倒真是鲜亮，像我在这样的年岁就不敢这么穿了。嘉沫呢虽然显得素净，却也别有韵味。你们姑侄这样站在一起呀，到真真一对儿美人，郭罗洛家出美人哪。翠儿，去把我那对鸡血玉镯子取来，送给嘉沫格格。宜妹妹好东西多，我就不送了。”
　　宜妃今日穿了件宝蓝色穿花彩蝶图案的衣服，绣着深紫色的边，既雍容大方又不失俏丽。头上戴的是同色系的宝蓝色发簪，钿子也选了蓝色云托寿字的，脖子上戴了串淡红的珊瑚珠链，这样的颜色对比一下子是她整个人都有了一种明艳而又妩媚的感觉，再配上她的大颗的东珠耳环，的确十分好看。而我是不怎么戴首饰的，一来我没那古典的气质衬不出那种美感，二来也嫌麻烦。

　　德妃说罢，下面人便捧了托盘上来，一对颜色似血的玉镯放在上面，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谢德妃娘娘赏赐，只是这么珍贵的礼，嘉沫不敢受。”我诚惶诚恐，跪下推辞。当然，拿人手短嘛，她忽然对我好，我心里打鼓。
　　“嘉沫，你起来吧。既然德妃姐姐给你了，你还是收下吧。不能辜负了德姐姐的心意不是？”宜妃起身过来拉起我，顺便拿起镯子塞到我手里，又轻轻地捏了我的手一下。

　　我一迟疑，德妃已经满意的笑了：“没有好东西给宜妹妹了，妹妹不会生姐姐的气吧？”
　　“怎么会啊？咱们姐妹常来往着，这样说岂不是生疏了？再说姐姐你疼嘉沫，这也是她的福分不是？”宜妃回道。

　　她疼我？这话要往那里引呢？
　　德妃又道：“我哪有福分哪，老十四这孩子这两天闹得我是寝食不安的，生怕万岁爷知道了怪罪。可劝他他又不听。”宜妃疑惑道：“十四那孩子怎么了？成了亲了，人也要更安定才对呀？”

　　“安定什么呀！还闹着呢！他和•••”德妃忽的止住话，着意看了我一眼，又笑起来：“看我这急得，怎么在个未出阁的格格面前也说这些呢？不说了，不说了！”一众妃子们都笑了起来，把话又引开了。

　　对我好，给了我镯子的用意是在这里么？意指还要我跟十四？还是让我去劝十四？
　　十四阿哥是刚出年节的时候正式成了亲，说起来是着急了些，但是大局已定。之前他还是三番五次的送了些东西给我，我淡然以对。后来他似是觉出我的态度绝然，而自己是负了和嘉沫的约定的，在加上新娶得福晋中不能太过冷落了。于是连消息也少来了，我想，他慢慢长大了，那应该会更好一些的。
　　只是不知德妃现在这样，又是何用意，正出神，外间报四阿哥到。

　　心里格登的一跳，真是不大想看见这个人的。忽然又想，那天的人会不会是他？我和他分开大约十来分钟吧，撞见了那对儿野鸳鸯和挟持我的神秘人。可是这么多天了，就算有伤在他手上，能看出来么？
　　四阿哥坐下，并不看我，神色也自然。我瞧了瞧他的手，没有裹纱布，但是不知道手心里是怎样的。

　　看四阿哥来了，德妃这才猛然想起来的样子，道：“妹妹们都是来看美人觚的，瞧我尽顾着闲唠嗑，也没把东西拿出来。”说着笑着让宫女去捧美人觚来，又说：“要不是老四来了，我还想不起来呢。这觚是他手下年羹尧的哥哥年希尧督办的窑厂里烧出来的，万岁爷也正是为了这一层才赐给了我。倒真是件上品。”四阿哥微笑着点头。

　　大家又一涌走到外间，宫女捧来美人觚放在殿正中的案上，阳光照在它身上，好一件艺术珍品！
　　细腻的粉青颜色中闪着莹莹的绿，犹如清澈的湖水，整个觚有若浑然天成的碧玉，柔和而且温润，古朴自然又雅致到了极点。
　　她们品赏一番又走回去聊天，我悄悄地留下来走上前去，用手指轻轻的触碰着她流畅的线条，有种凉凉的触感，但是那美却直直渗入心底。她好像真的美人那样，立在那里，旁的一切都和她无关。美的恣意和骄傲••••••

　　“你很喜欢？”
　　我回过头，原来是四阿哥，他立在我身后，我没发觉。

　　“喜欢极了！”我惊叹的道，但又意识到不好和他这么说话。看了看他，他沉默的看着那个觚，半晌又道：“我那里还有几件，看你这么喜欢，回头我拿件好的给你，只是不若这件完美。”
　　听他语气还算平和，我便回道：“谢四阿哥了，不过不必了。这么一件如此完美的，旁的却不过是替代品罢了。虽然您要送我的，相信是不会差的，不过我的心里已经有了这一件，再装不下别的了。”
　　也许面对如此完美的东西时，人也会变得平静祥和，少了平日的算计和小心，我才敢这样跟他说话吧。阳光照到那觚身上，而我感动于她的美，几乎要流下眼泪。

　　“你的想法很奇特，如果是别人恐怕会费尽心思再去找一件来收藏吧。而且，我还没见过喜欢赏玩这些怡情之物的人，会像你几乎要哭了！”他看出来了？
　　我有些尴尬的低下头，解释道：“之所以感动是因为能感觉的到，烧制这件觚的人把他全副的感情都融了进去，如果是个人形的塑像，怕是他会成为一个皮革马利翁呢！”
　　“谁？皮革马利翁？”他转头疑惑的看着我，我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但是只能继续解释：“皮革马利翁是个雕塑家，他用石头雕出人形的塑像，因为把自己全副的感情倾注于自己的作品中，希望雕出一个最美的女子。最后他成功了，他雕刻出了一个美丽到极致的女子，而且他爱上了那个女子，所以他天天守候着她，对她倾诉。最后石像因为他的爱而活了过来，成为了他的爱人。不过，这只是一个故事。”
　　“是个很美的故事。”他定定的看着我。
　　眼神中依旧不带半分情绪，我想这个人也许天生的冷感吧，或者他根本体会不到这些美好。他们天天忙于政治的人，也许不会懂得美能让人的感情高尚，升华，得到心灵的安慰。
　　我忽然觉得有些气馁，因为他们都不会懂得我。

　　就像他责怪我的房间太舒适，而舒适的生活对于他的道德来说是不好的，中国的哲学不就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么？但那是对皇权而不是世间众生，所以表达了最皇权的敬畏却仍旧不能改善众生的疾苦。这种纯粹的美好的存在，根本不必要。
　　他这类人要的美，只是怡情和他操守的体现。
　　我们静静的立在美人觚面前，各自转着自己的念头。我不知道他想什么，他也不知道我。

　　“姑姑？你在德妃娘娘这里呀，让贞儿好找呢！咦？四爷？三妹妹？”一个响亮的女子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我回头，看见一个明艳俏皮，并且和我有几分相似的女子，笑意盈盈的立在那里。
　　她？叫我三妹妹？

　　来人有几分王熙凤的范儿，虽不及她有股泼辣劲儿，但我还没见谁这么自然的笑过的，她看见美人觚“呀”的一声惊叹，直直走到案前观赏起来，整个人和那自然质朴的美人觚有些奇异相配，虽然一个静谧一个却活泼。
　　我正不知她什么身份，需不需要行礼，女子已经转过身来盈盈福道：“四哥吉祥！宝贞儿失礼了。”
　　四阿哥淡然道：“起来吧，八弟没和你一起来么？”

　　“他前边儿事情多，我们不是一起来的。我今儿是来看姑姑的。”宝贞儿道。
　　里边宜妃、德妃听见声音，唤道：“是宝贞儿吧？快进来！”她听见了便快步就赶了进去。

　　我和四阿哥跟进去，她已经娇俏的窝在宜妃怀里，笑道：“姑姑出来串门子，要侄女好找！”
　　德妃笑道：“今儿个真是巧，郭罗洛家的美人都来了！”
　　我立在一旁，宝贞儿冲我亲切的一笑道：“三妹妹也好久不见了。”宜妃道：“是呀，你们姐妹快一年不见了。原来她家不在京里见不着，现在在宫里而你又嫁了人，也不能常常见，唉！”
　　“妹妹在宫里有姑姑照顾着，倒没什么不放心的。想我伯父••••••算了，不提妹妹的伤心事情了。尽顾着说自家事了，还没给德妃娘娘道喜呢，德娘娘的媳妇儿可真漂亮，还说我们郭罗洛家出美人呢，您的媳妇一个就把我们都比下去了！”宝贞儿笑道。

　　德妃笑道：“你这孩子嘴真甜，怪道皇上疼你比疼自家的皇格格们还多。最近秋凉了，要多注意点身子。”德妃无比慈祥地说。宝贞儿忽得想起什么似的直起身子对德妃说：“娘娘，我府里有个极有经验的老妈子，到时候十四弟妹有喜了就让她去伺候着吧，极牢靠的人。”德妃若有若无的看了我一眼，道：“那敢情好。”

　　又说了几句，四阿哥先走了。看德妃似乎也乏了，大家便告辞出来。
　　一和其他妃子们道别，宝贞儿就跑来拉住我的手道：“三妹妹，你瘦了呢。”她亲切极了，但我却怕露出不对来，只笑笑道：“哪有？妹妹一直挺好的。”

　　宝贞儿一笑，对宜妃道：“姑姑，让嘉沫到我那里住一段时间好不好？我想她想的紧呢，这么些年都是聚少离多的，连在一起说说姐妹的知心话都没有过。”
　　“这倒也无不可，不过却是急不得得。赶明儿姑姑安排一下再给你话。说起来也该送嘉沫到外边去玩玩儿，在这里她一向是拘的慌得。是该散散！”宜妃笑道。
　　“姑姑这便是准了！”宝贞儿拍手笑道，“年初的时候她去五哥府上时，我却不在京里，没聚到。这回好了！一定要多住些时候才好！”

　　她是我姐姐？那她知道多少我的过去？会发现我的不对劲么？我心里打鼓着，虽然觉得能出宫是件好事，但又为了和这个表姐的关系有些不安。看宜妃也是允许的，我只能笑着附和，心里半忧半喜。

　　三天后，我便出宫了。住进八贝勒府，我姐姐家。
　　郭络罗•宝贞儿，她是八阿哥的嫡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