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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hapt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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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消迟月出早
说是学规矩,实是把我分到所谓女官那里去劳动去了。德妃所居毗邻景阳宫,是藏书的地方,也是最劳累的地方。每日里要把那高大书架子、金砖铺就的地面、朱漆雕花的窗栏••••••统统拿清水擦洗打扫一遍,之后还有薰上防蛀的薰香和摆放书籍之类的零碎活儿。
事情很多,却不过四五个宫女和两个小苏拉太监来做。女官自然是监督的,她们大多是亲贵家的女孩儿,选秀进来多是为了和贵族联姻之类,哪里轮到她们做这样的事情。
为了干活方便,我在那间闷热的屋子住了两天后又搬到了和我一道干活的宫女们住的一间屋子,五个人睡一张通铺,比起前两天更是不如。
不过怎么样都好了,想必宜妃一回来,我的“改造”应该也就完成了。往坏里想想,就是一直做这个也不算什么,至少不必烦恼那天被嫁出去,或是因卷入什么是非里被赶出去,而无法回家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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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学时,和几位室友相处得很是愉快。我们一起做的那些事情都还历历在目似的。她们陪我度过的艰难时刻,支持我的决定,帮助我••••••
那时的我们二十出头,却比眼前这些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要快乐得多。
和这几个宫女住在一起的第一晚,我就有预感我们大约是成不了朋友的了。
女人和女人能不能做朋友,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有些人能一见如故,即使以后吵架了也能和好如初;而有些,在一个屋檐下度过了十几年,也还是相敬如宾,稍有差池便会记恨彼此一辈子。像我们宿舍那时的情况实在少有!
白天累得要死,一到晚上躺下了,女孩子们总是要说几句话才行的。我和她们搭过几次话,但是只要我一开口,四下便安静了。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排斥我,也懒得追究。睡不着的时候听她们闲唠几句,累的时候我倒头就能睡着。
不知是不是我的态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们没合起来欺负我,但是渐渐的摸清彼此底细后,开始孤立一个家境比较贫寒的女孩儿。其实她们五个都是所谓包衣出身的,且都被分来做比较脏比较累的活。说起来身份地位都是低那些所谓女官一等的,何苦再彼此倾辄呢?
很快,我看明白了。口齿伶俐,善于奉迎的可是看在那几个轮流监督我们的女官眼里的。半月后,其中一个女孩子便被调到德妃那边伺候打扫类的活计了。可不是你老实,干得多就好,心中有欲望的,想向上爬的所谓“明理人儿”才能入别人的眼。一方面方便了别人拿欲望来控制,另一方面小心翼翼的为自己打算。
就好象走在刀刃上一样,稍不小心便会跌了下去。
说起来,这跟我好像没什么关系。我不过看在眼里,仅此而已。有时候想想,也许这个时代的女子只能如此吧,别说为自己活了,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哪里来的活出别样的风采来?不过争取到吃好穿好,也算最大成就了。
每隔几日,我们可以休息半天来洗头洗澡什么的。每次我都趁这工夫在景阳宫里翻翻书,闲上半天,等她们大都差不多弄好了才回去收拾自己的。她们是要分先后的,所以我不早早的挤去。
来这里之后,翻嘉沫的书也算认了不少繁体字。只不过她的书多是诗词,看起来不算难,而这景阳宫里的藏书大部分就要深奥许多了,对我而言基本上就是天书。我也就找找志怪小说,诗词歌赋类的一看而已,要说提高什么古文修养那时根本不可能的,不过找个清静地方打发时间而已。
这天是休息日,我看她们在小院子里忙活着支盆子洗头,于是打算照例去看书闲逛半日再回来。刚踏出住的房间门几步,就见管看守的太监小荣急忙忙走进来。
小荣一眼看见我,便道:“嘉沫,你快去景阳宫里,管事儿的公公说咱们打扫得不干净,要让把那些书架什么的全都重新擦一遍呢!看你既闲着,就赶紧去吧。”
宫女香儿道:“那我跟嘉沫姐姐一道去吧,那么多的架子她一个人怎么擦得完呢?”她是补前些日子调上去的那个宫女的缺,才来不几日,也不大了解我和她们的相处之道的。我看看院子里的其余几人都把发髻拆散了,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好弄,就我和香儿利索着。可小荣子瞪了她一眼道:“要你多事来着?”又冲我道:“就你一人,赶紧的!”说罢扭头就走。
他比香儿她们大一级,而我身份虽有些特殊,但因德妃之命来做这些事情,也不便拿乔做样的。原先管事的女官也说过,德主子吩咐了要一般对待我的。这打扫的最底层的活计,哪里用德妃亲自过问,单单吩咐下来这样一句,底下人还能不对我“一样”对待么?没给我小鞋穿已经不错了!
我对香儿笑了笑,以示感谢,然后自己一人往那边去。等到了地方,发现高高的爬梯下面放了两个大桶,里面还装满了清水,是用来洗抹布的。以往四五个人分工合作,还不算太累,今日只有我一个跑上跑下的,几下子就开始喘气了。不过今日也没人看管着,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好了。想想坐一会儿,把桶提上来洗抹布好了,这样爬上爬下累死了。爬梯下有滑轮,可以推着走,还有支脚固定着使擦洗的时候不会晃动。
刚坐下没多会儿,就见香儿跑了进来道:“嘉沫姐姐,我来帮你。”
我赶紧往爬梯下走,想去阻止她伸手帮我:“别了,让人看见了不好。小荣公公不是要我一人来做的么?你跑来了说不定会挨骂的!”
因是她新来,和那几人也不算太熟,想来她不太知道我的事情。之前我多干一些的时候也不少,而且今日小荣既敢支使我来做,肯定也是有上边示意的,我怕连累了她因此拒绝。
可是她很热情地说:“没事的!小荣公公不会说什么的!我帮姐姐早点干完不是很好么?”说着她已经卷起袖子拿了抹布在桶里蘸水,我虽觉不妥,但要一人擦洗完这么多书架也是不情愿的,于是道:“那就谢谢你了!”
香儿一笑道:“谢什么啊!姐姐太客气了!”
我俩儿干了一会儿,香儿道:“咱们这样在爬梯上下跑多累啊,不如把桶提上来吧,就近洗抹布方便。”说罢自己噔噔噔的已经往下走了。
我看着她提起桶一阶一阶的上来,眼见就要到我这里,我伸手去接桶,香儿道:“不用,这就到••••••”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她脚下的木梯竟然被踩穿,我伸手一抓却被翻倒的木桶阻住,香儿“啊!”的大叫一声,跌到地上,头碰到地面时发出一声钝响,木桶咣当当的滚了下去,随后便寂静无声。
我要下木梯,却发现整个一侧的扶手全部裂开了,木梯摇摇欲坠,稍有动静便会散架。我只得伸手抓住旁边的书架,稳住身形,然后叫一动不动的香儿的名字。血从她头部沁出,而她毫无反应。我大声喊人,可是静谧的午后里竟没有一个人听见,好久都没有人过来。
木梯时不时发出咔啦的声响,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似的。我绝望极了,香儿肯定是掉下去的时候头部先着地,我怕再没有人来她就完了,于是尝试着顺着书架往下爬。眼见还有一点就要下到地面了,木梯再也支撑不住我掉了下来。
只见木梯朝我压过来,我伸手一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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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自己怎么晕过去的,醒来时胳膊上缠了厚厚纱布,头也很疼。身边后者的宫女见我醒了,忙吩咐人端药上来。我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然后问道:“这位姐姐,你知道和我一道的宫女怎么样了么?”
她忙低头道:“格格折杀奴婢了,奴婢怎么配称做姐姐。”我没说话,她看看我,叹了口气又道:“格格命大,只是伤了手臂骨,那位姐姐却因血流得太多,回天乏力,已经•••不在了。”
我心里一恸,刚还鲜活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头又晕起来,她说:“格格还是别太伤感了,把药吃了吧。”
我挡开她的手道:“你下去,我要睡一会儿。”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端着药出去了。
我没睡,说不上是什么感觉。香儿去得太容易了!她刚来,想和我们几人好好相处,因此帮我。她不知道我其实不用帮,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热心肠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我心里乱糟糟的,但不知为何而乱。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的臂骨没断,但恐怕也被砸出裂缝了吧。反正是不能再去干活了,德妃来看我时也是很担心的样子,道:“••••••不几日你姑姑回来了,可让我怎么交待呢?原先和你姑姑商量好说让你跟我这边学规矩,却学成了这样子•••”
我只得道:“德妃娘娘不必自责,原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摔的,并不干德妃娘娘什么事情的,德妃娘娘这样子着急已经折杀奴婢了!”
“唉!那个女孩子已送出宫去了,我吩咐了送了银子去,让她家好好殓葬了。你也放心吧。”我谢了她,她又道:“你这手臂不养上三个月不成,我想你就在这里住着吧,也方便我就近照看你。等你姑姑回来的时候,你再挪回她那边去,怎么样?”
我道:“奴婢谢德妃娘娘,劳娘娘费心了。”
“不碍的,你好好养伤,我便放心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跟前人说,别客气委屈了自己个。你原来身边的青络我也给你叫来了,明个就能过来的。”
我又谢了她,说了几句不相干的,她才去了。
第二日,青络果然来了。一见我,眼圈便红了,几欲哽咽。因身边德妃拨过来的人都还立着,青络便道:“格格好些了没有?”我说:“好多了,是我自己不小心,你不要太担心了。”
她并没有真地放下心来,只是抢着伺候我。到了晚上我们才有机会说话,青络揭了纱布给我换药。砸到我的木梯里面已经糟了,伤口看起来有些狰狞,也因此才没有大的伤害。青络看着我的伤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我忍着疼安慰她说:“没事的!你看着都结痂了,就快好了的!”
青络道:“格格你就是这样,那年烫伤的时候也是这样,也说自己不疼。你怎么样,除了我还有谁知道呢?”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嘉沫有烫伤,因此便没说话。她帮我裹好纱布,执起我左手道:“这手上的伤疤搽了这几年药才渐渐淡了,那边手臂上却又伤成那样!哪家的格格身上不是保养的好好的,偏您多灾多难的。”
我笑道:“既然有那么灵的药,以后继续搽就得了!你不是心疼我的银子吧?放心,以后给你备嫁妆的银子我还是拿得出来的,包你风风光光的嫁个好人家!”
不想她竟恼了,眼泪汹涌流出:“都什么时候了,格格还说这样没边没沿的话来打趣我!我以为我再见不到您了呢!”
我看她真伤心了,也只好安慰道:“怎么会见不到了?傻丫头!”
“格格,你看!”青络伸出手,将掌心摊开给我看。我一惊,这才不过月余,她的手怎么成这样了?原本细腻的手心上布满了老茧,皮肉发白,手指也微微变形。青络虽然是个宫女,但是一向也是不会去做那些粗活重活的啊!我疑惑的看着她,青络垂下眼帘低声道:“格格一到这边儿来,奴婢便被分去了浣衣局那边当差。最开始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格格了,后来知道格格在这学规矩才放下些心来。本来我是被分去那边做管事的姑姑的,不想几天后便让我去做那最最低贱的浣衣工。我倒是没什么,就是担心格格是不是不讨德妃娘娘喜欢。这宫里的奴才都是看人下菜的,我还以为格格出了什么差池呢!”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道:“委屈你了。”
青络道:“不委屈,现在看格格没事情,奴婢也就放心了。在那边青络也不算太苦,有个姑姑很照顾我的。”我点点头,又问道:“为什么要让你去那边的当差呢?不是说我还会回去的么?”
青络微笑道:“那有主子不在,奴婢闲着的道理?那边刚好缺个管事的,奴婢就给分去了。不过后来被贬,奴婢着实担心是不是主子出事了呢。”
我心里有些觉得不对,但是又抓不住自己的想法。
晚上青络睡外间,我睡里间。本来在晋兰斋时,我们常常挤在一张床上,但这是在德妃这里只好作罢。
半夜里,我远远听见有人喊:“•••不,不做,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让我跟你?••••••”声音断断续续,我被吓醒,后来才分辨出是青络的声音。赶到外间一看,她被梦魇住了,连忙把她弄醒,她身上贴身的小衣都被汗湿透了。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半天她才安静下来。我于是把她带去跟自己一起睡,后半夜倒是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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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妃回来时已是深秋了,她在外已得知我受伤的事情,因此带回了些塞外的虎骨类的药材,德妃便让我回晋兰斋了。
回到晋兰斋的第一天,十三阿哥就来了。也是带了好些药,内服的丸剂和外敷的药膏之类的都有,还带了张狐皮的披肩,说是他自己打的。
那日叫我去干活的小荣被德妃派来跟着我,说是照顾,可是我却感觉有些不对劲,那小荣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入宫也不久,怎么就攀上了德妃了呢?
最最奇怪的是几日后,太子着人也送了些药材过来。我问青络自己以前和太子是否有交情,青络道:“交情恐怕没有。倒是九阿哥原先说让格格跟了太子爷,还让宜主子给骂了一顿呢。”
不过自太子送了东西来,底下人对我又是一番光景了。原先晋兰斋的人早和青络一样被分到别的地方去了,也不好再找回来就新补了些,而且都是德妃安排的。有几个在德妃那里就伺候过我,态度不冷不热,青络很是生气她们因着德妃不肯好好做事。
刚跟过来的时候也是一样,但不几日态度却大不相同了。
我也不愿搭理这么多,安心养伤。
今冬的第一场雪飘撒下来的时候,我想起来的那年是康熙四十三年,二月初十。然后是四十四年,我戒了烟,第一次去了塞外。今年,原以为会让自己定在江南某处,却得知也许还能回家的事。熬到现在,马上康熙四十五年将至了,时间过得很快,满了两年,很快也会满十二年吧。
宫—忽如寄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