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之燕尾蝶》飞鸟鲨鱼

25、自立

　　美丽亚洲的小别墅，安静地矗立在那儿，卧房的灯光没有亮，张晨知道杨定远还没回来。
　　于是自己掏了钥匙进门，在玄关处换了鞋开了灯，想了想，又去炉子上煮了一小锅牛奶温着。洗好澡，坐在床边看电视。电视里的新闻絮絮叨叨讲解国家经济形势，一换频道，是郑木春那张招人的小脸做的广告，再换频道，是某个娱乐节目邀请纯子当嘉宾的一期，然后是以前他手下艺人演出的一部民国电视剧，还有，还有刚刚那个主持人，也是从他们公司出去的，现在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张晨忍不住莞尔，难得一个人在这个安静的夜晚，百无聊赖地看起电视，竟然看出了浓浓的成就感。

　　被子很柔软，空调的暖风微醺，房间里有杨定远打扫时留下的清新味道，张晨被空调吹得脸红红，这个地方让他感到安全，是心底里的角落。不用再在熟悉的或陌生的人面前强颜欢笑，不用总是挺直了背脊，扮演靠山的角色，他可以缩在床上的一个角落，把膝盖弯起来，双手围住膝弯，下巴搁在膝盖上，表情是随心所欲的，反正无论做什么，这是一个安全的角落，有熟悉的味道，如此安心。

　　杨定远回来的时候，张晨就保持着这么个小女生的姿势在打盹，电视里娱乐新闻抑扬顿挫地播放，房间里空调呼呼地吹，灯光暖黄。

　　他无奈地轻笑，脱掉长裤时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膝盖上的淤青在跪了两个小时后逐渐浮了出来。老爷子在家里咆哮的声音犹在耳边回荡：你都这么大一人了，掂量好分寸！别拿你老子当傻子！跪在这儿，跪到明白为止！

　　杨定远于是乖乖跪了两小时，两小时后，他想着，晨晨一个人去了赵鹤那儿，会不会受了委屈？那他现在一个人待在家，是不是心里不好受？虽然我不希望他去找赵鹤，但我更不希望他见了赵鹤之后，一个人闷闷不乐。
　　于是他瞬间跪明白了。
　　他拍拍裤腿，老宅里安安静静，所有人都睡了，他踉跄着抖着两条腿，缓了很久才走到车边，油门踩下去的时候，由于脚麻了心里没数，一下次车子窜出去老远，颠得他整个人心头一惊。还好半夜公路上没人，这车才顺顺当当勉强开到了美丽亚洲的别墅。

　　扶着大门，他调息了很久才用钥匙开门，屋子里牛奶还在用小火煨着，入目的第一样物品是张晨换在玄关处的皮鞋，在灯光下黑亮，他自己的棉拖干干净净躺在另一边，昭示着这个家里有人在等他。

　　张晨睡的迷迷糊糊，被人温柔地拥进了怀里，于是这个梦做的绵远悠长，似乎是回到了母胎的羊水里，温暖安静，安全的无与伦比。

　　第二天上午，张晨已经收到撤回罢免赵鹤总经理职务的通告，他坐在办公室里挑挑眉，心想杨定远他爸办事果真效率，只是出了这茬事，杨家多数已经知道他们俩的关系了吧。

　　一些该面对的事情，就算一拖再拖，但总要面对的。

　　果然，下班时分，杨定远脸色很不好地走进张晨办公室道：“今晚……跟我回去一次吧？我爸说要见见你。”
　　张晨坦然地抬头看他一眼，低头继续看手中文件：“哦，你去艾莱那儿帮我看看，我刚让他去买了些东西。”
　　杨定远忐忑道：“现在没空说这个，我爸他那人不太好相处，最近他事一多，心情不太好。上回我想让你跟我回去来着，都是你不肯……哎他那会儿多精神，最近这老头狂躁症发作，我怕他…”
　　张晨打断杨定远的絮絮叨叨，口气十分淡定：“没事的，我手头这个看完咱们就走。”

　　不一会儿艾莱推门，拎着包装精美的一瓶茅台，探头探脑道：“张总，东西给你取来了，放哪儿？”
　　张晨“啪”一下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整着衣领道：“给杨总拎着，麻烦你了艾莱。”
　　艾莱笑嘻嘻道“应该应该”。

　　杨定远默默地看着那瓶茅台，心头百般滋味，最后揉成了一股莫名的自豪，让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轻轻地从背后拥抱张晨。
　　看，这个老男人这么细心，这么聪明，什么都想的那么周到，什么都预料的那么准，真是不明白，赵鹤为什么要辜负他。不过幸好，赵鹤辜负了他。

　　下班后，两人拎着茅台，张晨又变魔术似的，从纯子工作室里拎着个精巧大方的手提包，两人上车，一路绝尘。

　　两人进了杨家大门，气氛诡异地尴尬着。张晨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也不是第一次见杨家二老，但却是第一次以这样一种身份站在二老面前。
　　杨爸早年当过兵，三十岁在部队混到了大校，如果当年不转业回来，估计现如今怎么的也是个中将。
　　杨妈是哲学教授，桃李满天下，尽管上了年纪，但那股子优雅劲儿，还是从她的举手投足间，从她不经意的一个回眸间溢出来。
　　张晨坐在杨爸对面，两手给他斟上茶，道：“叔，这阵子忙，好些日子没瞧见您了。工作上事多，但要注意身体才好。”
　　杨爸严厉地看他一眼，接过茶碗放在茶几上，却不喝，只沉声道：“赵老昨天刚在我这喝茶，还跟我提到了你小子。呵呵，不错，年轻有为，继续保持。”
　　张晨垂下眉眼，选择性地忽略这话。
　　杨定远在一边不动声色地笑道：“爸，饭好了没？我饿死啦，晨晨给您带了茅台，今晚我陪您喝痛快了！”
　　杨爸听到儿子对张晨的称呼，脸色明显一黑，但又碍于场面，不好发作，只面沉如水地带着两个后辈入座。

　　一顿饭吃的沉闷至极，杨妈始终面无表情，不高兴的神色溢于言表，吃完饭便将筷子轻轻一放，直接起身离席。
　　张晨忙抬头道：“阿姨，我托朋友给您从香港带了礼物，正好我也吃饱了，我陪您去看看。”
　　杨妈淡淡瞥他，轻声道：“待会让周妈送我房里来就行，你们慢慢吃，我先上去躺会儿。”

　　张晨也不尴尬，礼貌地点了点头，坐下继续吃饭。

　　杨爸憋着一口气，愣是把一张老脸憋得青中带紫。
　　张晨给杨爸满上带来的茅台，自己也满上，三言两语之间，一杯接一杯地干了。
　　杨爸部队出身，酒量那是大大的，却没想到张晨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种，酒过三旬，这家伙依旧面不改色，往老爷子杯里倒酒的手稳妥妥的。

　　杨老爷子毕竟是快六十的人，八两茅台下肚，火烧火燎，喷出来的气都滚烫，倒是喝出了他当年的男儿豪情来，于是一摆手道：“年轻人好酒量！难得遇着个对胃口的，今儿老头子就陪你喝一场！”
　　张晨浅浅笑道：“好。”

　　杨定远蹙眉看看父亲，又看看张晨，果断地夺过父亲的酒杯道：“爸，少喝点，血压在那儿呢，自己要有分寸。”
　　老爷子瞪着通红的眼，凶煞之气顿现：“毛头小子！我们大人的事儿，你少插嘴！”
　　毛头小子杨定远很委屈地看向老爷子口中的大人，大人张晨拍了拍杨定远的手，让他安心。
　　转头对老爷子道：“叔，我是穷地方爬出来的小子，能在这儿立足，我格外惜福。虽然在您手底下打诨了这么多年，但您对我了解着实不多，不妨以后给个机会，关于定远，您放心，叔，我干了这杯酒，还望您能谅解！”
　　仰头干掉一杯酒，高纯度的酒精顺着食道滑下，卷起一道火辣辣的风，几乎让人反胃。张晨面无表情地垂下眉眼，杨定远在一边紧紧拉住他的手，也借着酒劲，急切说道：“爸爸……我在美国时候那些事，不是假的，你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时间是证明一切矛盾的最好办法，我喜欢男人，改不了了，这不是病，更何况现在有了他……爸爸，你正眼看看我，我一直努力把所有事情都做到最后，惟独现在，惟独这件事，你一定要顺着我。晨晨是很好的……我，我要好好对他。”
　　他语无伦次，说的满脸通红。

　　杨老爷子瞪着铜铃一样的眼，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杨定远。张晨说什么他都可以耐心听着，可是儿子一出口，还是这样低声下气的姿态，怒火便不受控制地暴涨了。

　　杨定远还在委屈地嗫嚅：“爸……”
　　老爷子冷着脸道：“闭嘴！是老子没教好你，宠出你这么个东西来！滚，给老子滚！”他原是想着，这小儿子的一切都是自己给的，将来有这些东西绑住他，随他怎么折腾也跳不出自己的五指山。
　　可现在，似乎小儿子的叛逆期姗姗来迟，并且来势汹汹地让他手足无措了。

　　周妈见老爷子气得直喘，忙去取了血压计来。老爷子摆手，示意不要，“腾”一下站起身指着杨定远鼻子道：“带着这么个赵鹤养出来的东西，给老子滚，老子不耐烦见着你！没你这个儿子！”
　　周妈在一边叹气，无奈劝道：“小少爷，您先回去吧，不然待会儿老爷身体又不舒服……待会儿我给你电话，啊？先回去吧，别气你爸了。”

　　两人大半夜被赶出杨家，张晨走得慢腾腾的，牵住杨定远的手，无奈叹气。
　　杨定远闷声不吭。张晨道：“你爸跟赵叔叔脾气可真像，放心吧，对付他们这种人，只能用磨。当年赵鹤跪门外三晚上，恰巧碰上了大雨给淋得感冒，才让老爷子软了心。今儿对着你爸，估计也要花一番功夫呢。”
　　杨定远却忽然止住了脚步，道：“我不会像他那样的。奢求来的东西，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从今往后，我就真的不靠我爸，我要有自己的事业，让他真真切切地知道，我的选择没有错。我选择你，选择自立，是对的。”他在夜灯下看着张晨，凝重地说：“我要脱离他的掌控，才不会像赵鹤一样，一辈子靠着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