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啦，檀指间的良晨》Sixven

10、Chapter 10

　　妈妈当晚血压高飙，几次进出手术室才稍稍稳定下来。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木然地观望着匆忙的人群自我身边旋转而过，似乎争夺着每分每秒，惟恐缝隙中流失些什么。

　　你们这样又是为了哪般？停下来看看四周的人吧，你失去的也许更多。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这是生命赐予每个人的权利，教你记住在你记忆中走过的所有刻骨铭心。

　　妈妈，这么多年，你向女儿瞒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支离破碎？源源药水注入她苍白瘦削的躯体，消解着体内那些生生屯积的悲痛。

　　已是深夜。梁晨的电话打来，沙哑的嗓音不若往日那般天籁。我回答他的也只有恩恩诺诺，现在他给我的每道声波仿佛都透着苦涩。

　　妈妈已经醒了，疲惫的眼睛漾着慈爱，她说，檀檀，是小晨在叫你吗？去吧，妈没事的，有些事情想一个人好好想想。

　　我秉着泪摇头，不行，我不走，妈你别赶我，我不走。

　　妈妈沉默了。半晌，她幽幽地出声，宛若在陈述一个多年来平淡无奇的事实。她说，檀檀啊，你爸爸走了那会儿，妈也不只一次想跟着她去了算了，但是妈不能那样做，妈还有一个乖女儿要妈照顾，妈不丢下她自私地解脱。说着，妈妈把嘤嘤哭泣的我揽进怀里，望向远方，我的小宝贝儿啊，你爸爸拿命换了你，你是幸福的孩子。妈也慢慢老了，这辈子只有你了，答应妈，好好过，你开心了，妈才能和爸爸交待。

　　我们的女儿有出息了，饶声，我们的女儿长大了。

　　过了一会儿，妈妈轻轻捧起我的脸，笑，咱家檀檀长得真俊，将来要做最漂亮的新娘子。我嗔怪地捶她，她但笑不语。檀檀，去吧，告诉小晨，阿姨一直挂念他。

　　夏夜的海，别样静谧。晚风带着些许湿意捋过浪涛的面颊，引得海儿红潮满面。

　　我独自卧在沙滩上，听凭知了蝉鸣。

　　暗夜里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我的心跟着莫名纠痛。真的已经这样了吗？我问自己。

　　那片身影带着海边特有的咸湿气息在我身边卧下，均匀的呼吸此起彼伏，徜徉在淡淡鼻息吞吐间。

　　幽幽的小提琴声传来，是我最熟悉的《大海》。原来他把那把最爱的小提琴带来，与我做最后的诀别。又是一股苦涩涌上喉间。默默地，我摸出一支陈旧的口琴，那是四岁时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当年的我正是用这支口琴，在璀璀星空下教会他这段家乡的旋律。

　　没有指挥，没有伴奏，两种乐器交织着悲疮的温情。

　　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大海就是我故乡，海边出生，海里成长。

　　大海啊大海，就像妈妈一样，海风吹，海浪涌，陪我走向四方……

　　一曲终了，周围竟围观了好一些听众纷纷叫好。不知为何，悠扬琴声中，我却忽然想起蓝又深似海般破碎的眸光。

　　梁晨起身静静走向我，拉着我走近涨涨退退的浪潮。海浪扑向岸边时溅起的白色泡沫漫过我们的脚，凉凉的。

　　紫檀。他举起我的手贴在他温热的面颊，向我晃了晃手中的小提琴，月光下，它泛着高贵的银光。他说，这是我的第一架，也是最喜爱的一架小提琴，它是我伯伯八年前买给我的礼物，很昂贵，正是用紫檀木制成的。

　　他深深望着我的眼，眸光眼底有闪闪银光，漂亮的眼睛分外迷人。

　　接着，他猛地甩开我的手，将小提琴远远掷出海平面。他用双手圈成喇叭置于口边，冲着四合的暮色大喊，大海，生我养我的大海，我现在把我最心爱的东西给你，请你帮我带走那些悲伤的回忆，全都带走，全都带走，全都带走……

　　然后，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音量说，只要留下属于我们的那段就好。就好。

　　小提琴早已消失在海面，我微微眯起眼睛，淡淡地说，它会漂泊到一个很美的地方，那里会有我最挂念的人。大海，一定记得帮我给他买阿萨姆，我怕他会渴，会饿。

　　会想我。

　　梁晨一把抱住我，将脸紧紧贴在我的脖颈。湿热一片。于是我们都哭了，为了相聚了短短的三个月又将分别。

　　狮子座流星雨划下的那一刹那，梁晨狠狠推开我，转身的留下的那抹侧影绝决而□□。痛苦紧闭的双眸，颊边长长的两道晶亮，这也许就是今生他给我最后的印象。

　　他朝着流星雨划去的方向走了，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头……

　　不知何时，耳边已响起千人大合唱，今夜流星雨下的，有无数幸福的情侣，可那愉悦旋律在我耳中，却那么悲疮。

　　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

　　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

　　让你相信我的爱只肯为你勇敢

　　你会感觉幸福的所在……

　　每个人都微微颔首双眸轻敛，交握着胸前的双手，一脸虔诚地许下自己的心愿。我直立着望向璀璨星空，是那么突兀。

　　终是留不住流星的美丽，为何不睁大眼睛？许一秒的愿望就错过一秒的绚烂，当你再度仰望星空，真的了无痕迹。就像每个人生命中的精彩，来得快，去也急，何不用所有的一分一秒专心感受幸福？今朝有酒今朝醉吧，一生一世的许诺没有法律效益，命运随时可以反悔。

　　“刹——砰！”

　　“来人呐，车撞人跑啦！！快来人呐！！”

　　“唉哟，好生俊气一小伙儿，可惜勒……”

　　…………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冲到马路上去的，心中一片死灰，无意识地喃喃，

　　不要，爸爸，救我，救我啊爸爸，不要，梁晨不要，不要啊，梁晨……

　　流星雨越划越猛烈，撕裂了寂寞的银河。脚一软，瘫倒在这十四岁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