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兰香》梦之涧

22、伤离别（尾篇）

　　丁香、雨燕、兰昕一同念咒，咒声森森，金色、紫色、白色的三道彩色霞光自三人头顶发出，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彩光相互交织辉映，飞跨到禹灏四周渐渐融合汇聚，将他溺毙在这彩光编织的蛹中。彩蛹的色泽从透明逐渐加深，收缩到鹅卵大小，像颗明珠娇艳明亮。

　　三人暗自松了口气，丁香擦擦汗道，“可总算消灭了，太厉害了。”

　　话音未落，只听彩蛹发出吱吱的声音，一道细小的裂缝从顶端裂开，蛹微微蠕动了起来。顶端破除了一个小洞，一个极小的圆球滚了出来，落到地上化为人形。

　　三人一看，分明是禹灏，他冷笑一声，“就凭你们这些雕虫小技也想消灭我，太天真了，让你们尝尝我的厉害。”说着，他双手打出繁复的法结，嘴里依依呀呀哼着古老的梵歌，三人面前便凭空结起漫天金色典雅的圆形图腾，显得神秘奇特。

　　金色图腾上显示着牛羊山川化作精巧的符号隐隐可见，随着禹灏的手势流动穿梭，整个图形缓缓转动，整个图腾像是活了过来。四周的灵气被源源不绝的吸引了过来，凝成缕缕白雾被收入图中，金光愈发闪耀。随着灵气的不断补充，图腾越转越快。

　　禹灏神杖一点，图腾向着三人撞了过去，一道金光分散着三束冲入她们身体消失不见，三人立时喷出数斗鲜血。云枫和参茸一个闪身，分别扶住兰昕和丁香，然而雨燕抱着孩子一下摔倒在云织的地上。

　　好在孩子倒还看不出有损，兰昕和云枫急忙跑过去扶起她和孩子。

　　海面上金灿灿的丝网已将虾蟹水军统统网住，无边无际的天将神兵将他们团团围住，举起银枪就向网内的海军戳去，嗷嚎声此起彼伏。暗蓝的血液混在海水中，分不清彼此。

　　活着的海军纷纷向中心逃去，霎时间挤死踏伤的士兵又不在少数。外围的海军见没有了退路，奋力将手中的长枪刺向不断靠近的天兵。

　　话说雨燕将孩子藏到蓝玉花中，与众人齐心合力，一同出击。一时间，禹灏身边金铃声不断，白练似水，蓝光如剑，箭雨菲菲，剑影重重，各色光环闪耀变幻，煞是好看。

　　禹灏面不改色，举起神杖，顶端冒出圈圈金环，圈住各色法术，各家仙术立刻功消气尽，再无作用。几人一见形势不妙，四散而逃。金环在后步步紧逼，最终圈住了雨燕，她只觉手脚被缚，动弹不得。

　　只是眨眼功夫，金环急剧缩小，几人就只见雨燕在眼前手脚收缩不见，幽碧的湖蓝色衣裙浓缩在这片金光之中。片刻金环散去，空余地上一朵小小的幽蓝如玉的蓝玉花静静得躺着。

　　兰昕来不及伤心，不顾性命安危，本能的冲了过去，一把把蓝玉花抢到手中。这才觉得心中仿佛被谁挖掉了一块，泪水如泉涌般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众人亦是满面戚然，看向天帝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恨意。

　　一路相伴相守的伙伴和亲人就这么消失在眼前，浓重的痛弥漫在众人心中。兰昕忽觉蓝玉花在手中颤动了一下，托着花朵的手掌上一个小孩穿着红肚兜端坐在花心中，一双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圆正好奇的看着她。一行泪珠不自觉的摔在地上，碎裂成几瓣。

　　良久方合上花瓣，放到怀中。兰昕咬紧嘴唇，下定了决心。高抬双手，数百条白色长练自袖中射出，象牙白的色泽如同花瓣般的鲜艳，化作漫天舞动的锁链伸向天帝。白练连着漫天的白色兰箭张牙舞爪得扑向禹灏，好似六月飞雪絮絮飘荡，世界中唯有一片洁白。恍惚间，兰昕仿佛又回到了林间，阿玡爷爷慈祥的笑脸依稀在白雪中浮现。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是一瞬而已，禹灏低头看着万发兰箭自自己胸膛穿过，时间定格在这刹那间。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只是一瞬，丝绸般的白练从兰昕袖中飞出，如同失去依靠的孤儿，在空中轻旋曼舞，寸寸断裂，变成粉穈化在空气中。支支兰箭沾满猩红的血液，纷纷落到云朵上。

　　只是极轻微的响声，兰昕从脚到头如同褪壳般缕缕剥裂，身体再也承受不住重力缓缓向上飘去。

　　耳边有一个声音是那么惊恐哀伤，兰昕用尽全力扭头只看到云枫向她伸出手，好像要拉住她。朦胧中一个身影划破前胸，飞扬的鲜血化作红雾染红了整个天空。

　　红的鲜艳的晚霞般的绚丽多彩，将她团团围住，迷蒙的红雾紧紧包裹着她，一丝丝一缕缕是那么小心，那么轻柔。她使劲挣扎，她不要他来替代，她不要被封印，然而终于她又落回了地面。

　　只看到云枫一动不动得躺在那里，她挣扎着向他爬去，抓紧他的手。他的手是那么冷，好像千年的寒冰，怎么也捂不暖。

　　他的胸口空空荡荡，一个大洞深深的刻在心口。她拼命嘶吼、哭喊、哀求，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他都回不来了。云枫浮在海面的身体渐渐被海浪吞噬，淹没在血色染红的海水中。

　　丁香上前使劲抱住兰昕，兰昕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双手在水中不断拍打，宝蓝色的衣角在手中滑落。兰昕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晃了两下便晕倒在地，丁香搀起她准备离开这里。

　　她并不知道身后的禹灏颤巍巍得又站了起来，他胸口的洞已经在慢慢结痂，双手举起金色神杖向兰昕这边冲来。奈何天帝的伤势不轻，步伐慢了也不再稳当，斜斜的向着丁香背后使劲扎去。

　　丁香浑然未觉，神杖离后心只有数尺之遥，正在这紧急关头，参茸整个身体挡在了神杖面前。金色的手杖直直穿过参茸的小腹，又插入丁香的脊背数寸这才停下，与此同时参茸手中紧握的半截神鞭同样再次刺穿了禹灏的心脏。

　　两人几乎同时仰天倒下，禹灏胸前的神鞭隐没不见，无数的金光从伤口迸出，消散在空气中。参茸倒下，丁香将兰昕扶到一旁，不顾自己的伤势转身拥住参茸。此时的参茸已经快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嘴角轻轻抽动。

　　看着他费力的呢喃，终于听清原来参茸一直喜欢着自己。丁香使劲克制住满眼的泪水，心有灵犀的点点头，狠狠地说道，“你给我撑着点，不许死，不然就算到阴曹地府我也要找到你。”

　　参茸微微点点头，用口型说，“我想睡一会儿，你唱首歌。”

　　“好”，丁香俯身轻轻在参茸额上啄了一下，缓缓唱到，“胡马返北国，越鸟迁南乡。分别日已长，衣带日已宽。”泊泊的血水从丁香背后不停流下，浸湿了一大片，“行行重行行，生与君相离。相去各天涯，来生归同穴。”悠悠的歌声轻缓柔和，就像哼唱的摇篮曲绵绵不绝。

　　洁白的云朵上一个杏衣女子盘腿而坐，怀里的男子早已停止了呼吸，女子似未察觉，歌声依依。蔷薇色的血液染红了白云，如同盛放的鲜花满地。

　　空中忽然飞旋而来两只巨鸟，红羽金喙围绕到禹灏身边哀鸣。水晶球般的泪珠撒了他一身，嗷嗷啼叫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的飞走了，倒也没有理会丁香他们。

　　良久，丁香才用双手在海岸边刨了一个坑，把参茸的尸首埋了起来。粗糙的沙砺划得她满手是血，她哼也不哼一声，无力去管还在争战的海军天将们，搀起兰昕就欲离开。

　　只听海浪翻滚，云瑶从水中走来，“丁香姑娘，我是云枫的母亲，知道你是他的朋友。这是龙王特意派我给你们带来的如意宝镜，可以到达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云枫的尸首我们已经收敛起来了，请你好好照顾兰昕和孩子，告诉她我们对不起她。”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面大如手掌的香木钿贝卷须宝镜，施完咒语，嘱咐丁香想着要去的地方。镜中的影像立即浮现出山谷的参天大树，肆意奔跑的獐鹿，还有爷爷熟悉的身影。丁香搀扶着昏迷的兰昕，步入这片倒影之中。

　　转眼，两人回到了山谷的溪水边，泉水叮咚作响，一切是那么熟悉。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安静舒适，丁香忽然感觉身子疲惫乏力。背上剧痛难忍，一直挺了这么久，放松下来，却觉得眼睛怎么也睁不开了。

　　两人倒在泉边，丁香只觉得仿佛睡在了棉絮上，比刚才的云朵更软更轻。不知是什么时候，身子悠悠飘在了空中，俯身向下看去只看到草地上两个姑娘浑身是伤，底下一滩血水直流到泉中。

　　一个老爷爷急忙忙的冲出林中，手中的拐杖扔在一旁，盘腿坐下。两手分别放在两个女子天灵盖上，滔滔的真气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他愣了，思考了几分钟，又冲进了林子。

　　过了一支烟的功夫，老爷爷提着一篮子的白花跑了回来。抖抖篮子将洁白的花瓣均匀的撒在了两人身上，白花如雪般晶莹剔透，两人的血液瞬间被吸得一干二尽。花瓣盛开焕发出七色的光彩，霎时融入两人身体消失了。

　　两人身上立即完好如初，没有丝毫的伤口。丁香飘起的身子被一股吸力又吸回了躯壳内。但是两人还是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阿玡爷爷扶起两人，掌心对着两人的后背，金色的光环圈圈闪现，源源不绝的从爷爷体内传出。爷爷将千年的修为传与了二人，希望可以救回两人性命。

　　很久，金光终于散去，爷爷一下子显得苍老了很多，脸上深深的皱纹密布，背也弯曲的更厉害了。可是他的心情好像反而轻松了不少，心中的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了。

　　泉边的两个女子已恢复本来面目，只剩下一片淡紫色的铃铛花和一株洁白清幽的兰花相互依偎。

　　三百年间，世事变幻，白驹过隙一般。禹灏已死，天宫争位大乱。党派征伐，勾心斗角，最终龙王敖广扶持禹珂继位。禹珂继任新帝后，立即下诏追禹灏天武帝，葬在无忧树边。又拜龙王为相，尊称国父，倍加依赖。

　　所有的回忆就好像做了一场久远的梦，雾里看花，梦中的痛却依然是那么清晰。兰昕在衣中摸索片刻，一朵小巧的蓝玉花静悄悄的躺在手心中。她的孩子陪伴着她也沉睡了三百年，也不知他过得还好吗？

　　淡淡的红雾徘徊在幽蓝的玄冰之上，此刻终于散去，不见了。兰昕的手在冰上轻轻拂过他的脸，再见已是永别，撕心的痛从胸中传来。生已不能聚，死合当同穴。

　　她想着阿玡爷爷的样子向镜子走去，爷爷正在另一头等她，眼中不知何时已蓄满泪水，就在她将蓝玉花朵交到镜中爷爷手上的时候，眼泪涓涓而下。

　　她还是狠下了心转身不再看镜中的爷爷和孩子，她已欠了云枫太多，无论到哪里，她都不想再与他分离。一步步，她向着冰榻走去。

　　胡马返北国，越鸟迁南乡。分别日已长，衣带日已宽。

　　行行重行行，生与君相离。相去各天涯，来生归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