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舞》落瑜

2、八方楼

　　京城。
　　璇国京城乃大陆的繁华之都。今日无甚特殊，但是时值傍晚，街上也是车水马龙，著名的五条街，尚衣街，尚食街，尚栖街，尚璧街分别是作布料成衣生意的、烹制小食佳肴的、开张招揽旅客的、搜罗市中璞玉美玉的，还有一条街，尚明街。不了解的人行至尚明街必觉奇怪。尚明街的店铺不似其他四街分门别类井井有条，而是酒楼、钱庄、珠宝行一样不缺，而且个个装潢华美，占地阔绰，似是大手笔的老板们都在这里开店；但是更奇怪的在于，尚明街的客人相比之下却是少得可怜，至多来一些豪华的车架，到了晚上再热闹一些。因为，尚明街乃是百姓戏称的王孙千金一条街，缘由是这尚明街上的铺子，做的是贵族们的声音，质量口碑都是极好的，但是价格也是极吓人的。
　　比如说最小的铺子，清凉斋，夏天做的是冰酪生意，春秋做的是新鲜的果羹，冬季只是一样杏酪，月月日日，只有一样可买，但是价格贵的惊人，小小一碗酪却要几十钱银子，偶尔逢年过节打个对折。只看那贵族家的仆役成天的往这跑，拿出几两银子装好个把碗回去。只有当过节的时候，才有稍微宽裕的小户家庭的丈夫带着娘子来吃一碗。别家铺子更是无需说，举国最大的钱庄、举国最大的酒家、举国最大的绸缎庄，一样不缺。
　　而八方楼，就是在这“高手云集”的尚明街上。八方楼其实乃一风雅的酒家，说它是酒家，里面弹琴起舞的女子个个闭月羞花，怎么看也不像是正经的吃饭地方；说它是妓院，实在是委屈了这上好的酒菜茶点，况且那些女子多是落寞的望族女子来挣一点糊口钱。璇国民风开放，并不禁止这些女子抛头露面，饶是千金小姐们，也多有来八方楼消遣时光的。在这里，聊天吃点心也可；议事饮茶也可；欣赏歌舞也可；开宴用膳也可。更难得的是，纨绔弟子从不来闹事。公子王孙间无不知晓八方楼并非简单的歌舞坊或是酒楼，更是八方楼，听八方言的地方，乃是个来头不小消息枢纽。买卖消息，即是找八方楼主，孟三娘，或是看到了美人付两条消息讨好也是允许的。
　　八方楼，八方言，上至未诏告的皇策，下至市井流言，有财有权，就能打听到。
　　当然，八方楼的女子出身贵族，各怀才艺，非寻常风尘百姓女子可比，甚是投那些附庸风雅却又人高一等的王子王孙心意，生意看似清淡，实则细水长流，楼分四层两院一内湖，环境层层递进，价格也是节节攀升，内湖更是让游手好闲的三皇子包了下来，寻着空隙就扯着朋友游湖煮酒。
　　如今，八方楼的生意却是看着都红火的很。原因便在两院之一的东篱苑里。东篱苑，遍植桂花，现今是初夏，并不显出十分特别，园子内倒也是郁郁葱葱，清凉舒适。南屋里琵琶弹响落玉盘，声声悠扬，弹得一手如斯琵琶的即是八方楼新寻来的才女——晏姬。晏姬有三绝，一绝是其舞技，无曲难起舞，只要是弹得出来的，晏姬就能舞得美轮美奂；二绝是其琵琶吟，只此一曲琵琶吟，随舞随弹，声声错落，叹为天曲；三绝是其茶艺，八八□□方茶调配得好似田物。晏姬因而得了个晏三绝的名号。
　　转朱阁，晏姬独坐在庭院里弹琵琶，背影到没有多妖娆，只是着一袭淡紫色的罗裙，与其它姑娘并无二致。
　　“阿晏。”孟三娘轻唤。
　　“三娘”琵琶声息，紫罗裙女子转过身来，温婉一笑，“三娘带给阿晏好吃的了。”
　　“就你这个丫头刁，三娘得来的炸圆子九便宜你了。”
　　晏姬脸上登时笑开了花，没什么气质地在三娘怀里扒拉那“炸圆子”。炸圆子这东西难做得很，黏黏的圆子刚刚出锅就要入油炸，还不能炸恨了，酥酥一层才正好。再裹上一层甜芝麻粉，虽然用料简单却很少有人会做。
　　孟三娘在椅子上坐下来，掏出怀里食盒放在几上，这时晏姬却一下溜没了影。再回来时手里抱着个定窑青瓷圆瓶。虽然只是个姑娘房里的装饰品，八方楼却用的是上好的瓷器，没有几十两银子下不来，可见这地方财大气粗。但是晏姬这里的东西却是格外好，这当然也跟她的名声有关。
　　晏姬把瓶子放在几上，掀开盖子，桂花的清香就溢了出来，是蜜饯。三娘的眉毛登时气得竖了起来。
　　“三娘你看，我拿好些银子才换来这一瓶子蜜馨斋的蜜饯，请你吃点，别人都不知道。”
　　“你你你，居然拿我的孔雀绿釉青花瓶装这些黏糊糊的东西…………”
　　晏姬这才抱起瓶子瞅了瞅，又一脸坦然地放下，道“不就是绿蓝的瓶子么，哪里比得上这上好的蜜饯，吃到嘴里才是真的。”说着在自己嘴里和三娘嘴里各塞了一个。
　　三娘也是习惯了，很快就平静下来，一脸郁闷地嚼蜜饯。两人边吃蜜饯边吃圆子地聊天。
　　“阿晏啊，你也出名一个多月了，当初想打出名声现在也打出来了，你以后怎么办呐。”孟三娘一脸忧愁。
　　“赚钱啊，赚够了钱去开酒楼当老板。”
　　孟三娘觉得自己的眉毛又竖起来了，“然后呢？”
　　“然后啊，开个药店。”
　　“你开药店作甚？”
　　晏姬嘴里塞满了圆子，“可能给人免费颗颗病。”
　　“然后呢，你到哪里找个夫婿”
　　晏姬的脸黑了，说“我哪里知道……”
　　孟三娘继续道“我说你这舞女当一阵子就行了，以后你夫家听说你当舞女嫌弃你就糟了，你要是赚些钱三娘再给你贴点嫁妆觅个好人家过过普通日子不也挺好的？嗯？”
　　晏姬继续吃圆子，没怎能注意孟三娘说话。
　　孟三娘以为晏姬动心了，就再接再厉：“这八方楼的第一名姬听起来风光，其实不牢靠啊，三娘待在这里有原因你也知道，心里也是希望你们这些好人家的孩子都再找个好人家啊。”
　　晏姬这回听明白了，清淡地说道：“我要能找到好人家我肯定嫁，别人也别帮我找，找不对大家都尴尬。”
　　孟三娘听得愣愣的，说：“这如你父母那般的大陆上也没有几对，你自己要看准了，但也别要求人太高了。”
　　晏姬暖暖一笑：“嗯，阿晏知道。”
　　孟三娘看着晏姬的笑容也愣住了，大概这就是气质吧，虽然这些年有这许多贵小姐在八方楼，可也从没有人有她这样的气质，小姐的女儿，果然不同。

　　八年前，一个身着紫罗裙却满身泥尘的小姑娘深夜敲开了孟三娘房间的门。那时的八方楼还没有现在这么有名，彼时已没有客人了，安安静静的。小姑娘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到了她房间，见她出来，张口一句：“紫樱花心上人。”孟三娘顿时惊骇的浑身冰凉，喃喃地回了句：“戍宁雁长安舞。”这个小姑娘，是小姐的女儿！孟三娘肯定极了，一个月前公主殉情震动京城，那些乱臣贼子趁机烧了公主府，上上下下百十口人无一幸免，可怜的小小姐刚满七岁就葬身火海。
　　孟三娘三岁时被出宫礼佛的孟淑妃捡到，偷偷带进了宫里堪堪救活，做了名宫女自小照顾天彦和天樱，后来公主嫁入周家，小小姐两岁时却遣她出府做了八方楼的管事。那时的公主，就知道她的女儿终有流落市井的这一天吧。
　　小姑娘在周家的密室里躲了二十天才出来找到她，脸色已经泛着苍白，却是拎了个不小的包袱。这个小姑娘，人人皆知的名字便是周长安，公主却早早地在出生前取了小名唤作晏晏。小小的阿晏听到后面这句却没有进她的房间，而是又以一种不似七岁小孩的冰冷语气说道：“孟家不知道我活着，也永远不会知道。”孟三娘根本就不想告诉孟家小姑娘还活着的事，闻此话还是被那语气惊了一下，道：“不会，你是我在街上捡来的小姑娘，见面相有缘，想收为女儿养老。”
　　小姑娘听话似乎放心了些，但还是仰起头盯了她一会儿，孟三娘看出来那眼里的警戒，阿晏看了半天，终于收了那种眼神，进了她房，看到床直挺挺就倒下睡着了，还不忘抱着她那不小的包袱。

　　当初的浑身炸毛的小姑娘，如今已长成了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待人处事恬静大方，从容不迫。孟三娘知道小小姐心里不想回到皇宫王府那种地方，只想凭一身小本事过过舒坦日子，别说她，就是自己心里也这么期望。但是看着阿晏现在的模样，孟三娘心里发慌，只觉得命运怕是不能如她所愿，但是她却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快，阿晏这个公主之女命里的劫数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