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园遗梦》鬓侧桃花

2、雪留香

　　小狐狸淇水很喜欢梦华巷旁边的这座花园。
　　最慵懒的春天，那条青石长凳旁边的桃树会开上一树云霞灼灼的碧桃花，花瓣飘下来加点糖，配上裴雅妙手做的麦糕和奶酪正好正好；夏风初起，院子中央小池塘的石缝里朵朵红莲争先恐后地笑开来，对着那样灿烂的笑，不需要壶里的美酒都可以醉人；等到一年里月亮最圆最亮的时候，隔壁雪涛公子家会飘来一阵阵菊花的香气，混上中秋的月光刚好冲淡了东京城里醉蟹那鲜美的微腥，至于冬天……
　　现在，冬天就要来了。
　　这也是一年四季里狐狸身上的毛最暖和的日子，这个晚上酒有点凉，风有点轻，月亮是淡白的光华。缩在墙角的梅花底下，把四只爪子全都收到肚皮下面，蓬松的尾巴绕过来半掩住略尖的脸，淇水就可以想象自己是一只糯米团子，外面纯白的软软的，里面是甜得要融化的馅，如果能被一个美人看到眼里，自己并不介意被啊呜一口吞下去，把他也甜得融化掉。
　　然后它听见衣袍簌簌拂过地面的声音。一个声音悠然响起：“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把花枝作酒筹。”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应该已经不年轻了，可是真是好听，仿佛静夜中风动水激，你耳朵里温柔地一触，瞬间满心都是涟漪。
　　小狐狸抬爪搔了一下耳尖，心口也有点痒痒的，它知道自己睡不成觉了，因为一连串银铃似的娇笑正此起彼伏，而且听起来是一群人。
　　从花下抬头看去，只能看见那男人穿着一双淡青色的圆口绸鞋，袍子也是淡青色的，淇水又使劲扬了扬脸，直看到下巴上一道美人沟，男人果然有了点年纪，不然不会有这么温柔蕴藉的眼睛，但是博带缠绕的腰却少年一样瘦而秀拔。
　　旁边莺莺燕燕，粉色衣裙的美人举着酒杯，大红衣衫的少女抱着琵琶，而披了浅黄斗篷的美妇举手掠鬓，眼角一抹妩媚花香一样悠悠散开。小狐狸皱了一下鼻子……倒都是熟人。那男人笑道：“咦，一年不见，众位倒都多了些拘束。……怎的不见章台？快去唤他来。”
　　折扇开合的声音，淇水不爽地把脸埋进长毛里……连这个烦人精都来了。果然，那名唤章台的年轻男子身影渐近，一身绿衣织碧流翠，两弯笑眼水光粼粼，初冬的天气，他竟还穿着春袍。浑身上下当真无一处不风流倜傥。看见他来，红衣少女笑道：“章台每年都是姗姗来迟，只是不晓得今年耽误这么久，不知系住了多少行人的衣袖。”
　　章台闻言大笑，扬声道：“什么系人衣袖，秋罗妹妹是说我任人攀折吧？罢了罢了，在下今日迟到，还望风十三叔恕罪则个。”他拉长了声调抬袖一揖，周围的女子们都笑将起来。
　　淇水反正也睡不着，索性饶有兴趣的听下去，只听那风十三叔笑道：“霜妹，你今日请我前来，又拉上这许多弟弟妹妹作陪，不知有何要事？”
　　那黄衣美妇幽幽一叹，淇水识得她，这女子住在巷中隔壁，闺名便叫做凌霜。只听她声音恬淡，却似藏不住满腹愁绪，半响才开口道：“十三哥，本来不想麻烦你，只是我这些弟弟妹妹们体弱，我也顾不得了，今年——今年雪姑娘要从北边回来了么？”.
　　风十三叔也收了笑容，似是也明白这些人心中惶急：“是啊，今年小雪生辰，大家约好了要祝寿，好好热闹一个冬天，唉，凌霜，我也是没有法子，你们暂且忍耐些吧，等到小雪生日过去，回了西北边，春天，我和晓霞姑娘、太阳雨弟弟，定会好好报答你们的。”
　　那一身红衣眉目清丽的秋罗妹妹听到一个冬天，已经是花容失色。一直未曾开口的粉衣女子露华忍不住哀求道：“风十三叔，这么一来，来年春天的报答，只怕我们挨不到啊……你可有法子，让我们躲避一下，免遭严冬雪打，我们一定结草衔环报答你。”
　　风十三叔苦笑摇头：“让你们尽数免遭寒冻，我是没法子，除非……”
　　“除非什么？”众人闻言精神一振，齐声问道。

　　“除非你们之中有一个人修为深些，愿意以一己之身承下所有冬雪，就能保得其他人等平安无恙。”
　　趴在梅花下面的狐狸瞬间目光炯炯——因为随着声音走进院子里的人真是太美丽了。本来这满园的姹紫嫣红已经能让人目不暇接，可是这个穿了一身白衣的女孩出现的时候，所有的色彩都失去了光华，淇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在心里悄悄的赞叹：怎么会有这样的美人呢，好像即将到来的冬天，百花都开过了，你以为接下来会是一片荒凉的时候，猛然间看见满目新雪，在淡淡霞光下晶莹流丽的感觉。
　　风十三叔长身立起，含笑道：“原来小雪也来了。”
　　淇水两眼放光地看着微笑的雪姑娘，小雪的目光却从满园美人的脸上一一扫过。风十三叔笑道：“来，小雪，愚兄为你引见，这位是……”他指向的是那一袭粉衣、盈盈立在桃树下的少女。
　　“这位姑娘名唤露华，是这废园里这株碧桃树的精灵。”
　　露华身侧的红衣少女衣衫艳丽，神色却淡雅温柔。“这是秋罗姑娘，扎根于隔壁家院里的假山石边。”这些人里淇水喜欢秋罗姑娘最多，经常带着酒翻了墙去找人家的。
　　“这位章台公子，说起来他的真身远了些，乃是这东京城里有名的醉春楼之侧，他绿上一春，城中的王孙公子已经不知掷下了多少买花钱。”
　　章台拱手一笑：“本是曲江临池柳，富贵恩情皆有候，雪姑娘见笑见笑。”淇水向来嫌他脂粉气重了点，不想月下看来这般清隽。
　　那黄衣美妇凌霜一直倚石而坐，她年龄看起来最大，却最后一个被引介，此时起身轻轻福了一礼。只顾着花痴雪姑娘的狐狸这时候才觉出那男声有异：“这是我家天人菊仙子……”
　　淇水慢慢把目光挪到姿态优雅的俊美青年身上。先看见他脚边蹲着的猫，雪涛公子的白衣映衬着一团黑毛，上边嵌了一对金色的眼睛，再往下挂着两道殷红的鼻血。
　　凌霜启唇一笑，清丽的脸上多了几许鉴定：“公子，妾身愿意承下今年一冬之雪，保我的弟弟妹妹……”
　　话还没说完便被雪涛公子抬手制止：“凌霜莫急，还有一个我未曾引见呢，若是换了他，别说下上几天的雪，就是跟着小雪回极北之处，也不怕的。”
　　众人纷纷惊诧，雪涛公子神秘莫测的一笑，绕过墙边斜倚的叶子姑娘，径直来到梅花边，淇水懊恼的看他弯腰伸指弹了弹花枝，曼声笑道：“日之夕矣，百花归迟，兄乃何故，仍栖于石？”
　　小狐狸简直要出离愤怒了。它从石缝里闪出来，不理雪涛，自顾自想跳到小雪的膝上。小雪却好像被这毛茸茸的小动物吓了一跳，惊呼声里，衣袖轻挥，狐狸柔软的长毛顿时裹上了一层亮晶晶的雪粒，球一样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
　　周围一片笑声，风十三叔也忍不住莞尔：“小狐狸这么好的皮毛，果然再大的雪也是不怕的。”雪涛公子向来促狭，此时当然不会放过了机会，笑盈盈施了一礼，满园只闻他声音清越：“在下雪涛，以雪狐一只为礼，恭祝小雪姑娘芳辰，借前人一诗为敬——”只听他拉长了调子，“江山——一笼统，井口——一窟窿，黑猫身上白——”
　　章台公子折扇一挥，大笑中疾声接道：“——狐狸身上肿！“
　　淇水四爪都冻僵了，一直滚到球身边。小猫随着笑声叫着，伸爪去碰它雪球一样圆滚滚的造型。狐狸愤怒抗议，雪涛笑道：“淇水，你就多担待一下罢，唉，可怜的球，在家里它除了上沙发，倒也真没有别的乐趣了！”

作者有话说

　　送给我家美人儿小雪的生日礼物，一并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