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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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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小文在废后吴氏居住的西苑见到了素慧容。
说到入宫,用的是瞒天过海。怪就怪那日谭路子送翟莲只送到二门,被她捉了空当提前翻墙出去守在车前,与翟莲一拍即合。
她进殿时候素慧容正歪在软榻上睡着,一旁坐着废后吴氏,抱在她怀中的小婴儿哭声细哑。
吴氏将孩子交给另一个宫女,示意常小文到窗前来。
常小文低着头,默念翟莲的嘱咐:多低头,少说话。
不过看的一眼还是记住了,素慧容的脸如雨后残花,只余了零零落落的瑰丽。
这一刻,她心头有了悔意。
翟莲晚些时侯同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太监同来。口称,戴司礼。
在人眼里,她是马进芳。
戴司礼向她许诺,一年半载升迁,再找个体面人家嫁了。是施恩的意思。
常小文肚里暗笑,只垂着眼,该说话的时候一概点头或摇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新鲜过去后,现今她对大内的印象,仅剩了一个大字,太大。除了走路还是走路,从清早进来,走了多半天,晌午了才到西苑。
被分到废后的宫里,是双面细作的意思,既要给翟莲送情报,也要给戴恩通报。但翟莲嘱她,给戴恩的情报要先告诉她。
常小文心说,戴恩也是这个意思……甚觉无趣。
忽想起谭鲁子,唇角不自觉的一挑。离开了才发现,还真有些想念那个安静的小院儿。
西苑冷清,敞阔之处透着些肃杀之气。
常小文和翟莲站在角门外,各具特色的秀眸目光交叠。
翟莲鼓动常小文入宫成功,心事化解开来,自有一番暗喜。而常小文前几日还为了自身安全,称呼谭鲁子为谭大人,而今天这个名字已有了全然不同的含义。
她心情也不坏,冷眼看翟莲漂亮的脸蛋拼命掩饰得意,原先的嫉妒已荡然无存。
“今晚娘娘宫里办堂会,我师兄来,你也来看吧。”
翟莲塞给她一个小包并一块牙牌:“记住,别让他看见你。”
仿佛知道她不会拒绝,嫣然一笑,盈盈而去。
常小文腹诽:也不至美成这样。
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套外服。而牙牌是宵禁后用的。
当晚,常小文溜出来。
冷宫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她可以轻易溜走。而昭德宫则是另一番景象。
蟠龙金柱,网木斗拱,泥金画璧,处处透着鲜丽。手臂粗的长蜡烛燃了不知多少,照得堂上雪亮一片,人也多,花枝招展的宫女成群结队捧壶托盘。
常小文不敢贸然现身乱走,暗暗踅到正殿明堂外,找个机缘替换了一执拂尘的宫女。
殿内依稀是皇帝与贵妃共座,两位侧妃坐陪。中间搭起略高的木台,两人正依依呀呀的清唱。她目力好,那不是谭鲁子。
这戏腔么……她听过翟莲唱的,这会儿隔着人众,遥遥听来又是一番不同。
但想着即将见到的人,心跳期盼之余就有些不耐烦。
终于换场了,熟悉的横吹之声响起,她目光越过门扇与人影,看见谭鲁子。
“盖世英雄。始信短如春梦。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怎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勾白脸,朱红扫了眼尾双眉,颌下一部黑髯。
戏服宽大,妆容挡住了脸,这样装扮的谭鲁子是陌生的,但常小文瞄住那身影,直觉告诉她没错,鼻子里竟有些发酸,什么叫天涯咫尺,她体会到了。
“霸业已成灰。论英雄盖世无敌。时遭折挫。到今枉自迟疑。思之就裏。夫人。谁知有今日。叹当初早不用鸿门计。把孤身冒镝当锋。时不利岂知今日……”
谭鲁子转场时常小文才发觉和他搭戏的不是翟莲。
好似滚水中投入一块冰,心里有根弦绷紧了。
翟莲应该不会放弃和谭鲁子同台的机会,为何她将机会拱手相让?为何万贵妃丝毫不忤?为何她那么好心的让自己来看戏?
心里那根弦啪地折断了。
西苑偏殿,掩紧的门窗留住了暖意,婴儿在里侧,熟睡的小脸微微发红,不时咿呀一声。素慧容侧躺着,她有严重的失眠症,除非累及了打一会儿盹,否则睡不着。
今夜头有些重,像是熏的桂香太浓郁。
黑暗中,悄无声息的脚步,人影在接近床榻的一刻停住了,脚被什么绊住,小腿丝丝的疼。
“是谁?”
素慧容睁开眼,头昏的愈发严重。
那人显然没料到她还醒着,极快的退了一步,手中一物飞出。
叮,细响,素慧容用金蚕丝击打偏离。
“翟莲?”认出来人,她撑起身体。
黑影一证,像是恼羞成怒,动作蓦地大了,手中物件改变方向,直奔素慧容脖颈。
用金蚕丝绞住阴骨锁,素慧容跪在床榻上,眼前金星乱冒。
“你,你用了迷香!……要反叛么?”
没人答话,素慧容踢出瓷枕想砸开窗子,却半途落下了。
这暴露了她内力不济。
翟莲将她一推,跃上床榻,径直去抓小婴孩。
“阿莲,为什么,我们是好姐妹……”
素慧容反向挣扎,死力抱住她胳膊,低声哀求。
翟莲一时甩不开,恼道:“这是娘娘的命令,我有什么法子,你且松开,我不伤你的。”
素慧容抱的更紧:“你杀了我吧,放过我的孩子,那是我的骨肉……”
翟莲当真动了杀机,若论武艺,她是半路出家,师从雨化田谭鲁子,不是素慧容对手,这才事先布下迷香,可又不敢太足,怕素慧容发觉。谁知这女人精神大的睡不着,硬是没睡过去,而且还布置了警戒用的金蚕丝。
“你想开点,我也是不得已,娘娘知道你生了孩子,恼我上次骗她,如果这次还不能复命,我也性命难保。”
硬来不行,只得软语相求。
素慧容扬起脸,愈发下死力抱着她,全不顾后背空门大敞。
“求求你,阿莲,别杀我孩儿。求你!”
“别做傻了,我不杀,自有别个来,娘娘才是宫中之主,胳膊拧过大腿么?”
“可你,你,如何对得起督主?”
“督主么……他已经不在了,你不用自欺欺人好么?”
素慧容一头撞在翟莲下巴上,眼泪也甩了她一脸,翟莲当真大怒,挥指向她后颈抓去。
素慧容方才暗中咬破手指迫使自己清醒,此刻有了两分力气,腰一拧,人向前扑,拦在自己孩儿前面。
翟莲的指甲抓在她背上,撕破了外衣。耳边嗖一声,是素慧容的金蚕丝出手。
她狼狈滚翻下榻,阴骨索在金蚕丝上一荡,直奔她身后的孩子。
素慧容先要护孩子,急得赤手去抓布满尖刺的钢索。
忽听哐当一声,窗户被踹开了。
翟莲回头,阴骨索的去势缓了缓,被素慧容一脚踹开。
窗外翻进来的是一白衣蒙面人。手执了一把匕首。二话不说,连环足奔着翟莲踹过来。
窗户开了,室内吹进一股湿冷的空气,素慧容抱着孩子连滚带爬,靠近窗户大口吸气。
看到情势有变,翟莲再难成功,她恨恨甩出一只烟信子,夺门而逃。
蒙面人看了看翟莲逃走的方向,轻轻掩上门。
窗外忽传来问话:“小容姐姐在屋内吗?”
应是宫女听见动静来查看。
“无事,我头有些昏,开一会儿窗户才好。”
素慧容边答,警惕的盯着蒙面人。
那人是常小文,她犹豫片刻,指了指窗,是听宫女走了就出去的意思。
素慧容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忽低声道:“你究竟是谁,现在为何还不摘了蒙脸巾?”
常小文瞧了她一眼,弯了弯眼,忽然跃出窗外去了。
虽然翟莲武功不高,但常小文的双臂不能运用吃了大亏,方才交手,她右手背似被划破了。
凑在月光下细看,右手小指背上有一道极细的伤痕。
她甩甩手,翻出抹肩膀的小圆瓶子,抹了点药膏在手背上,顿觉清凉,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便将脱下的宫装重新穿上。
匆匆赶回昭德宫,堂会已散了。
隔着人影门扇重重看见几名戏服的优人站在堂前,似正谢恩,也不知有无谭鲁子。
冒险凑近了些,却见站在里侧一人偏过头,对着她这个方向。
白脸,朱红扫了眼尾双眉。不正是谭鲁子。
明知他不可能看见她,还是心跳加快,撞得耳膜鼓荡。忽听一人哂笑。是翟莲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
“方才你去哪儿了?”
“找你呀。”
常小文袖子里将牙牌悄悄递给她:“还你。”
“傻,不拿着它,你怎么回去。”
翟莲笑着,脸容却阴冷的很,扯了扯嘴角:“衣牌都收好,等我去拿。”
常小文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托盘往外走。翟莲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清晨,日光照进阴冷的卧房,朦胧中常小文觉得有双手在抚摸自己的脸。
睁开眼,素慧容雪白的脸容就在眼前。
“原来是你……”
她扯扯嘴角,意味深长的露出像笑不像,又像哭的神情。手里捏着她的蒙脸巾,其实是中衣的下摆。
常小文觉得右半边身子麻木了,瞧了眼,右手背肿起老高。
果然是厉害的毒,她记得昨晚睡之前已毫无异状。
“翟莲功夫平平,使毒用药却在行,你中的是藏冬青,俗称睡不醒,若不是我弄醒你,你永远都不会醒来了。可恨翟莲本是督主的得意弟子……”
她本冷冷笑着,忽眼而里面闪过一道水光,随即别了头:“听着,若你昨晚没有帮过我,现在我就杀了你,可你命不好,根本不用我亲自动手,没有解药你照样活不了……”
她似乎又笑了,站起来,纤瘦的身躯衣袂翩跹:“这毒狡猾,专趁人睡着时候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