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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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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领丝罗,版玉带,描金皂靴,穿戴停当的卜仓舟举步出室。
淡淡楠木清芬中,早膳已摆下了。
季宗盯着他发怔,卜仓舟侧首:“怎么?”
“督主从前……不爱吃云吞。”季宗实话实说。
“人是会变的。”卜仓舟冷笑:“更何况我。”
雨化田的举动言行,他已得心应手。
走上御道,两月内第六次……卜仓舟垂眼看着自己的袖管,微微蹙起眉头。
迎面有人走来,步履匆匆。
缓缓抬头,眼梢斜睨,雨化田的标准造型。
当先一人宝蓝便服,两鬓微花。
司礼监戴恩?
这人是大内唯一地位高于雨化田的太监,他应当恭谨。
可戴恩对雨化田轻慢多了。就像没看见他一样从身边匆匆走过。
翟莲在掖门侯他。迎头先笑:“今晚宫里唱堂会,你不用愁眉苦脸了。”
卜仓舟精神一舒,果然展开眉头。
翟莲撇嘴:“真不知足,这两月娘娘跟着晓和尚念经布忏,便宜你好多了。”
卜仓舟暗自掐指算了算,还是觉得亏。难得左近无人,附耳问:“我一直纳闷,昭德宫床上的细事,谭鲁子怎会知道?莫非雨化田和他说这个?”
翟莲尖利的看了他一眼,冷笑:“傻子,大内行走,只有管不住的嘴,没有打听不到的事。”
卜仓舟攒起眉:“那,最早他不经阉割就进宫……万娘娘那会儿,还是宫女吧?”
翟莲道:“这种话你也问,娘娘四岁进宫,今上即位那年已三十多了,自己想。”
卜仓舟默了。
“听说谭鲁子又置了一套宅子?”
这次是翟莲发问。
卜仓舟心说她怎么会知道,面上坚定摇头,“不清楚。”
翟莲似笑非笑,点头:“反正宅子不会长腿儿跑不了,有什么要紧。”
卜仓舟不知她话何意,便不敢接。
忽跑来一个宫女,老远就喊:“莲哥儿,娘娘叫你呢,快着,出事儿了。”
卜仓舟觉得好笑,这宫里大约太缺男人,太监有菜户,宫女也找对食。这翟莲生的好,性情泼辣,必是争抢的对象,光听见叫她莲哥儿的就好几个了。
翟莲问:“出什么事了?”
小宫女还喘着气:“听说安乐堂那边有个宫女,肚子一天天瞧着……”
两手抱圆,比了个手势。
翟莲眉一挑,她和卜仓舟都知道,归朝之后,素慧容就被安置在那儿。
万贵妃生气了,地上砸了一堆碎片,叫开心豆的小哈巴缩在桌子底下,气儿都不敢出。
翟莲小声指使噤若寒蝉的宫女:“愣着干嘛,扫了呀。”
万贵妃瞧见她,便将一个描金填漆匣子砸过去:“大清早的,你死那儿去了!”
翟莲忙垂头跪倒,卜仓舟转弯进门,呀了一声笑:“大清早的,谁惹娘娘生气?”
看见他,万贵妃的狰狞之态收敛了些,向边儿指,示意可以坐。
再缓和了眉目转向翟莲:“你去安乐堂看看,那儿出了个叫小容的狐狸精。你给我好好看看她肚里是什么货?”
这一声“好好”,带着狠毒。
翟莲低头答了声是,却未起身,卜仓舟趋前带笑:“又出了这等事?奴婢该去看看。”
安乐堂在宫殿西北角,和废后吴氏的西园挨得近。他们还没进门,先碰见了串门的废后。
“小莲儿,你这是去哪儿啊?”
一身素衣的吴氏当门而立,很有点“美人卷珠帘,不知心恨谁”的意蕴。
卜仓舟就纳闷了,又是个美人儿,这皇帝怎么就不开窍呢,还把她给废了。就喜欢那个胖的?他是不是审美颠倒啊。
吴废后拦着翟莲说三道四,卜仓舟悄无声退了开去,觑个空挡从角门溜进去。
他心里惦念着素慧容,一双眼东张西望的踅摸。
“雨化田……”
声音软而哀怨,卜仓舟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没了,他就没心没肺的跑过去,推开一道门,看见了坐在窗前的素慧容。
素慧容瘦的脱相,颧骨突出,下颌尖细。两支细长胳膊虚虚抱着肚子。
大冷天,她就穿了一件小袄,外面罩的锦袍又肥又短,见棱见角的小臂露了大半截在外面。
不知怎么的,卜仓舟鼻子酸了。
素慧容一双越瘦越显大的秋水眼直愣愣的盯着他。
卜仓舟给她看得发毛,差点脚跟转向往外跑。
素慧容僵硬的笑了一下:“别怕,我知道你不是,我就是看看,你这么打扮,和他简直是一个人……你过来……”
眼里滚了泪出来。
卜仓舟像中了催眠术,木呆呆的走上去,任她抱住。
“雨化田,我悔,真的悔了,你听见没有……”
素慧容死死揪住他后背,抽泣,胳膊上的骨头硌的他腰疼。
卜仓舟呲牙咧嘴半天,终于忍不住了:“衣裳,衣裳,揪出印子就麻烦了,嘿,来人了。”
素慧容放开他,两只冰凉的手抹了抹脸,眼神有点涣散。
卜仓舟闪到门后,外面是真来人了。
吴废后的声音隔着窗子:“小容,我好像听见你哭了。”
“我没事,就是听见外面好像来人了。”
“是戴司礼,你放心,有他在没事。”
卜仓舟溜出来的时候,翟莲正一脸焦急的找他。
“你跑哪儿去了,戴司礼要见你。”
她冲他使眼色,卜仓舟寻思,这当找我干嘛?
慢吞吞的从正门走进去。
司礼监戴恩正襟坐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挤出个笑容。
“有个事儿要麻烦雨公公,前儿我有个不成器的远房侄儿,和一个叫马进芳的姑娘订了亲,后因故悔婚,现今才得知,原来马进芳是西厂马档头的妹子,马档头为国捐躯吾心甚悲,还望雨公公做个顺水人情,我在司服局给她找了差事,算是聊表寸心吧。”
卜仓舟一头雾水,只得捏着雨化田的腔调答了声:“好说。”
翟莲进身福了福:“戴司礼,您看我们连门都没进,娘娘那儿怎么回说呢?”
戴恩低头喝茶,花白眉毛动了动:“不用进去了,回去就说我说的,是肿块,虚惊一场。”
翟莲唔了一声,卜仓舟风度翩翩的起身,吴废后一头撞了进来。
“司礼你快……”
看见屋内另俩人,后面的话憋了回去,脸也憋红了。
戴恩拱手:“两位好走不送。”
出了门,翟莲故意走的慢,果然不一刻就碰见两个步履匆匆的太监并一个岁数大些的宫女。
她凑到卜仓舟耳边:“信不信,素慧容怕是要生了。”
常小文醒来之后第一件是确认自己是否完整。
她动动脚趾头,可以动,动动手,忽觉两肩颈背钻心的痛。
还好,至少是完整的。
出了一头细汗的常小文放了心,回过神儿,听见一阵乐声。是从隔着的纱帘后面传来。应是响了好一会儿,只觉曲调婉转,十分好听。
常小文听出了九转十八弯,却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及至曲歇,纱帘一掀,进来个人。
两人对上眼,均是一愣。
谭鲁子大约没料到常小文醒了,常小文也没料到谭鲁子竟然在。
“醒了就吃药吧。”
谭鲁子转身取药。
常小文喜极而泣,苍天有眼,他终于主动和她说话了!
药苦吗?要看谁来喂。
常小文一边喝药一边目送秋波,将谭鲁子的脸由白看红,由红看黑。
谭鲁子黑着脸要出去,常小文小声说:“疼,难受。”
谭鲁子脚步一顿,常小文急忙用更加虚弱的嗓音:“能给我奏个曲子吗,就刚才那个。”
谭鲁子出去了,隔了一会儿,拿着一根长管子进来。
常小文怀疑是旱烟袋,听娘亲讲过形似的,却见谭鲁子将那东西横着放到唇边……
曲子响起来,如春日鹂啭,浅水潺潺,还是刚才的调子,九转十八弯。
常小文想等他吹完了问一下是什么曲子,但没等到结束就睡着了。
谭鲁子颇为郁闷放下笛子,心想,我吹的有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