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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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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随意楼。
乔蜓儿笑吟吟向顾逍举杯:“明日我就要动身了,这杯酒敬你。”
顾逍端起酒杯,一口饮尽。他没想到乔蜓儿说走就走,把玩了会酒杯,才开口:“一路小心。你的侍卫,还是让他跟着你吧。”
她笑着点头。
顾逍话本就不多,乔蜓儿早就习惯了,两人喝酒吃菜,间歇地搭两句话,很是闲适。
楼下人声嘈杂,传到包间里像是隔了一个世界般。阳光从窗户中照到桌子上,让菜色看起来格外鲜丽,也令顾逍那张线条略显坚硬的脸看起来温柔了许多。
乔蜓儿咬着筷子,忽然问道:“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顾逍手一抖,差点把杯中酒水抖出去。
“什么?”
“我觉得你与我意气相投,是难得的知己啊。”乔蜓儿随口打着哈哈,给顾逍加了一筷子菜,温柔又漫不经心地说:“所以我觉得和顾兄在一起很是愉快呢。”
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垂下眼:“你急着回去,难道不是因为回家后更开心吗?”
“嗯?你这句话有两处错。”她将手指抵在唇边,说道:“第一呢,那里不叫家。第二,我不会觉得开心的。要知道,回去后将会有许多许多麻烦事等着我的。”
想起不听话的手下,未清理干净的反叛,还有邻国的针对,乔蜓儿就忍不住灌下了一杯酒。自从她穿到这个世界上,就没过过生命无虞的安宁日子。那座富丽堂皇的殿堂,穿梭着无数的奴仆和侍从,却是荒芜凄清的,充斥着阴谋和死亡。而她也是推动阴谋和死亡的一员。那是一个没有朋友和亲情的地方,她虽然不喜欢,身心却都熟悉了那个地方。
“既然不喜欢,又何必回去?”
“要回去的。我没办法,没办法从那里挣脱出来了。”她摇着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再也变不回去了,我已经和那里融为了一体。”
曾几何时,她也是父母手中的珍宝,亲友和睦,万事顺遂,长大后也是三观端正的四有好青年,怎么穿了呢?这么多年过去,往事都模模糊糊记不清了。
也罢,想也无用。
她痴痴地一笑,扔掉酒杯,抓起酒壶对准了壶嘴。
她难得的在他眼前袒露内心,顾逍却没感到痛快。他从不会安慰人,也不劝她别再多喝。只是靠在椅背上,默然地看着她醉意染上眉梢眼角,没有骨头一样瘫在椅中,抓着酒壶痴笑不止。
她越笑,他越觉得心中憋闷,不由得烦躁地敲着桌子。
乔蜓儿神色渐渐转为平静,撑着脸不知道想些什么。
“你难道不会觉得烦恼吗?被身份和地位束缚,不能随心所欲,你快活吗?”
“不算快活,可是我做的,都是我认为应当做的。”顾逍想起故国好友,唇角坚硬的弧度也变得柔和了些:“身份和地位并不只是束缚,有了它们,才有自保的力量。”
“我有个朋友曾经说,这世上没有能阻碍他的东西,他保有本心,从未改变,所以束缚根本不存在。”
“嗯嗯,说的真好。”乔蜓儿站起来,撑着桌子伸长胳膊把酒壶举到了顾逍面前:“为你的朋友干一杯。”
顾逍举杯碰了一下,干脆地饮尽。
……
房中扔了一地的酒坛,清晨第一缕阳光打到了乔蜓儿脸上。她扭了下脸,躲开明亮的阳光,然后慢慢睁开了眼。
一片结实的胸膛映入眼中。
她愣了下,动动手指,触到炙热紧实的皮肤,顺着手下弧度摸了下,判定是男人劲瘦的腰部。
这下乔蜓儿彻底清醒过来了。按着太阳穴她无语地坐起来,扫了眼被她抱着的男人的脸,动作一僵。
怎么是顾逍?
哦,对了,昨晚他俩人拼酒来着,她很强大地把顾逍给灌晕了。确切地说,是她搂着他的脖子不放,使劲地把酒杯往他嘴上凑,顾逍推她不开,就这么被她灌了五六坛。
乔蜓儿撑在他上方,低头细细地打量他。
顾逍的眉很直,此时皱着眉尖,依然俊朗得让人心动。头发铺散下来,随意地搭在胸前,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乔蜓儿歪着头淡淡笑了,手从他胸上拂过,替他拢紧了大敞的衣领。
然后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没有留恋地推门离开。
当阳光照遍大半间房时,顾逍眉毛皱的越来越紧,手指动了几下后,他倒抽了口气,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面对着一地东倒西歪的酒坛呆坐了半晌。
年少,善毒,貌美,身手高超的侍从。
她说她叫乔蜓儿。
她是……
顾逍使劲揉了揉脸,走到窗边,吹了声口哨。不久,一只雄鹰从远处飞来。
烟城明殿。在乔蜓儿离开的这段时间,一切仍有条不紊的继续着。暗流汹涌被平静的表象遮掩得毫无痕迹。
秋罗殿中,白衣男子倚树而立,低头吹笛,白皙纤细的手指在翠玉的笛身上弹动。
他长发未束成冠,松松地束在背后,几缕散开的头发垂在脸侧,几许风情。
有个圆脸小童气喘嘘嘘地从外面跑过来,还隔着好远,就叫了起来:
“公子,主上回来了!”
笛声戛然而止,白衣男子惊喜地抬头,向前走了两步,一张媚气的脸显露在阳光中。
“主上何时回来的?”
“就在刚刚,我亲眼看到主上的马车进殿,然后马上就跑回来禀报公子你。”小童的脸跑得红扑扑的,喘着气说:“这下公子可不用每天都吃不下饭啦。”
水雅上挑的眼角染上笑意,红润的唇也勾了起来。
“她终于回来了……”
刚下车,乔蜓儿就被早就等候在门前的丫鬟们簇拥了起来。她被她们伺候着洗了手和脸,捧着刚冲上的热茶,小小饮了一口,对怀年说:“你一路也累了,下去梳洗休息一下吧。”
“是。”怀年拱手,又冷冷扫了屋中丫鬟们一眼:“你们小心伺候,别让我知道你们有什么小心思!”
乔蜓儿含着微苦的茶水,淡淡笑了。前些年遇到过几个或是嚣张过头或是另有靠山的丫头,吃了些亏,对她们怀年就再也放不下心。
“行了,她们不敢的。”
怀年不再多话,干脆退下。
刚出房门,他停了下来,注视着迎面走来的男人:“晋韬,小姐刚刚回来,还很疲惫,需要休息。你明日再过来吧。”
来者是个高大壮实的男人,眼神坚定,肩膀宽阔。他抓着腰间的剑在门前停下,双目炯炯:“是主上要你这样说的?”
“怀年,让他进来。”
乔蜓儿温和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怀年抿了下嘴,侧过身。
“多谢。”晋韬微微一笑,与他擦身而过。
坐在窗边的少女,妃色裙角搭在榻边,仿佛是屋中唯一的亮色,她慵懒地垂着眼帘,拨着茶水,嘴边依旧带着似有似无的柔软笑意。
目光紧紧地黏在她的身上,晋韬快步走上前跪在她脚底,道:“还好主上平安归来了。”
“多亏了你呢。”乔蜓儿起身,亲手将他扶了起来:“没想到你收到那个青霄弟子带去的消息后动作那么快。”
“事关主上安危,我不敢懈怠。给了那个弟子解药后就连夜派出了人手。本来这次主上在明殿中被劫就是属下的失职,要是主上因此出事,我……”
“你不用自责。”乔蜓儿拍拍他的肩,“我这些年来多亏了你的忠心耿耿,至于李睿……”
提起他,晋韬眼神立刻冷了下来。
“主上放心,不出十天我就能带上他的头给您。”
“呵……”乔蜓儿笑出声来,“很好,到时候将他的头挂在明殿殿门上,我倒要看看东临会有什么样的神情。”
她吩咐晋韬:“这几天盯紧东临,但是别表现出来。他应该能猜到我们怀疑到他身上了,不过我偏偏不理睬他,且看他能在提心吊胆中忍耐多久。”
“是。”晋韬应下。见她掩住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便连忙起身:“主上好好休息吧,属下先告退了。”
晋韬离开后,乔蜓儿问在她身后打扇的绿衣丫鬟:“彩苏,洗澡水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小姐,就等您过去呢。”
“恩,”她嘱咐彩苏:“要有人再来,就挡回去,让他们明天再过来。”
“彩苏明白。”她十分伶俐地应下。
洗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泡得连骨头都酥了,换上干爽的衣服,她舒服地趴在床上让彩苏帮她擦头发,床头还跪着个丫头,插着樱桃喂到她嘴里。
乔蜓儿眯着眼吐出个樱桃核,懒懒地问道:“刚才都有谁来找了?”
“子、平、凌、翔四阁阁主结伴过来的。我说小姐吩咐明日再见,就都去了。然后柳公子带来了一碗汤,说是为小姐亲手煲的。他想进来见小姐,彩苏好说歹说才劝回去呢。”
“柳公子?他是谁?”
彩苏扑哧笑了:“柳如笑啊,小姐不记得了?他是子阁阁主戚天容送给您的啊。”
“我哪能都记住啊……”乔蜓儿喃喃道。
过了一会儿,彩苏轻轻叫了一声:“小姐?”
乔蜓儿趴着胳膊,闭着眼,睡的很熟。彩苏为她盖上被子,带着其他丫鬟悄悄退了下去。
乔蜓儿是被脸上的瘙痒弄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天已黑,屋中烛火带来暖色的光亮。一个吻轻轻落在嘴角,小心翼翼,满含虔诚。
她微微侧了脸,擦过那人的嘴唇,半睁着眼睡意朦胧地唤道:
“水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