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匠》炒丁二两

5、五

　　从小，美貌给他的人生和心理造成了无数困扰。
　　小郑秦日日坐在东宫殿顶望着皇城穿梭的宫人思考人生：为什么没有比他美的人？为什么没有他美的人都企图来猥亵他的美？他如果匀一点美给他们，能不能换得一时清净？
　　但是，不论宫女，名媛，众妃，龙阳君，总是坚持不懈地、猥琐不减地把他们的狼爪伸过来，伸过来。如果连自己太子的威严都不摆出来，不让他们见见血，他们的疯狂纠缠永无止境。
　　郑秦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他想赌一把。赌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把。

　　“本殿下想跟你赌一把。”
　　唐纠抬头偷笑。她唐三是谁，从小赌大的不良少女。
　　她扑闪着桃花眼，已经不自觉地开始摩拳擦掌：“小的遵命。不知殿下想赌什么？斗地主？还是耍花色？”
　　郑秦不自然地扭开头：“看好了。”然后用手揭下那层蜡黄脸皮，把绝世美貌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唐纠眼前：
　　“你觉得，怎样？”

　　那瞬间，说实话，唐纠确实如世间所有为太子殿下的美貌疯狂的男女一样，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中。但是，早说了，她不是一般姑娘。
　　感情太子练了一手变脸的手艺，却苦因在深宫不得赏识？
　　但是这变脸的水准，也太烂了吧？
　　可是，太子爷的变脸，就像杨伯父的臭脚，说什么也要捧捧吧。
　　唐纠和自己的良心纠结了一下，谨慎道：“还行啊。”
　　接下来，事情就开始沿着她不能理解的轨道飞流直下。

　　可能对于唐纠来说，这不过是她一天当中脱口而出几百句话中的一句。
　　但对于太子郑秦而言，他收获到了影响他一生的至关重要的答案。
　　他郑秦的美貌终于得到了一个叫“还行”的否定。
　　他的眼前烟火烂漫，心中汹涌澎湃；他的内心解放了。
　　他觉得自己重生了，找到了新的人生意义。

　　小德子气喘吁吁带着御林军赶到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在仿佛朝圣的百姓前，忐忑不安地站着一个俊公子，而他家主子立在风中，异乎寻常前所未有的神采奕奕。
　　他小心翼翼禀报：“殿下，御林军带到，听候您差遣。殿下？”
　　郑秦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唐纠一眼，突然仰天大笑三声，转身一挥手：“回宫！”
　　最终白跑一趟的小德子和御林军簇拥着太子殿下远去。

　　被扔在原地的唐纠黑线。她以为太子殿下会暴怒会罚打屁屁会抄家，就是没想到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走掉了。最后，她总结：太子的世界，老百姓不懂。
　　转头，看到黑压压一地的老百姓，无奈道：“大家，起来吧，他走了。”
　　走了？暴跳如雷的太子殿下，牵了几万御林军过来，然后……走了？
　　匍匐在地的众人，难以置信地起身。因为一直低头跪着，其实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知道唐三叫板了太子，唐三赶走了御林军。唐三是英雄。
　　被英雄的唐纠最终无力解释。
　　不久，观望街的说书人白纵横推出了《唐三大战太子爷》，迅速成为当年最火爆话本，畅销市井多年。

　　安生湖边……
　　唐纠回想往事，结合当下，唏嘘不已：“皇室中人，哪能没点肮脏的小秘密？三天前你太子表哥才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说他不是断袖，扭正了他的公众形象，现在又为男宠不惜开罪天下，除了真情流露还有别的解释吗？等着，说不定大明国未来会出现第一位男后。”
　　赵昭默默点头：“难道大明国的福音，就是太子表哥给天下断袖带来的福音？”
　　唐纠摊手，看天色不早，起身和赵昭告别。

　　出了驸马府，已是傍晚。
　　日落西山，远近景物都多了分沧桑。
　　正是：一杯冷酒，撕心裂肺弹胡笳；两行清泪，风卷残云手撕鸡。
　　——如果没有杨小相公在身边的话。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夕阳里。无声的默契，无形的寂寞，就像身后惆怅的长影。
　　乌斗笠给他的刀削脸投上层肃穆，黑侠衣在晚风中猎猎飘扬。一切都那么江湖，一切都那么的不现实。一个烂俗的想法滑过她的脑海：

　　有一天，自己成为了杨家少夫人……

　　大漠边关，风萧萧兮易水寒。
　　一身玫瑰色长裙、已将头发盘起的已婚少妇唐纠踏行在茫茫沙海中，牵着一匹油光水滑的黑毛紫蹄马。举目萧瑟，她望穿秋水，凝向天边，仿佛这样就能看到相公的微笑。
　　檀之，纠儿找你来了。
　　她这样想着，把手轻轻按在小腹上，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她不再犹豫，牵马向大漠深处而去。背影恰似一团风中烈火，点燃了周遭的荒芜。

　　驼铃声。
　　“叮铃叮铃——”在这漫天风沙、残阳如血中，走来了一队人马。
　　唐纠停下脚步，把脸低垂，朝黑毛紫蹄马靠得更紧些。袖中暗暗藏了把过毒的匕首。
　　“停——”有个清朗的声音划破风声，悠悠带了兴致，“荒漠里怎么来了个玫瑰一样的小娘子？小娘子，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想起浴血奋战的弟兄，想起叱咤风云的相公，想起自己堂堂门主夫人的身份，唐纠顿时豪情万丈，江湖气粗。她抬起头，朗声大笑：
　　“哈哈哈！本夫人的名号，说出来吓死你们！你们这群放骆驼的，还不配知道！”

　　死寂。头顶几只大漠秃鹫“嘎嘎”飞过。
　　“呃你……”那骆驼背上的蒙面男皱了皱眉头，“莫不就是那个在龙门吃霸王餐的红衣女子？”骆驼上的其他男子皆点头附和，并纷纷献策他们的头儿把这女子绑回龙门领赏。如果无赏可领，还可以带回去暖床。

　　形势一落千丈。唐纠狂汗，赔笑道：“各位骆驼好汉们，你们认错人了。小女子做事一向铺张浪费，夸张奢侈，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寒酸之事来！”
　　一边在心中呼喊：英雄相公，快来救美了喂！

　　蒙面男眼含笑意，好整以暇：“喊吧，你就拼命喊吧。在这无人之地，你就算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下了骆驼，步步逼近。
　　挺清爽一男子，怎么就说出这么猥琐的台词。
　　唐纠脊背一阵鸡皮，心想左右机会对半分，不若抵死一搏冲出生天。檀之哥，对不住你了，纠儿先行一步了！脚下一点，亮出袖内匕首朝那男子刺去。
　　“叮！”一枚柳叶钉打来，弹中了唐纠的额头。
　　“哎呦！”唐纠吃痛，无奈转头，“喂，几月不见，你这飞镖的准头怎么还是没有进步啊？”
　　一身黑侠衣的杨檀之酷帅地降落在沙上，回首朝她一点：“你还好吧？”
　　唐纠的脸从惊喜到惊心到惊悚，捂脸：完了！

　　手起刀落，蒙面男的刀刺穿了杨檀之的背。血，慢动作地四溅，唯美地喷洒。
　　杨檀之颓然倒进唐纠的怀中。

　　“如今江湖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年轻人，记住了：会装的一般都挂得早。”蒙面男摇摇头，抹掉他弯刀上的血。
　　怀中的杨檀之口吐鲜血，一张刀削脸在唐纠眼前恐怖地不断放大，放大……
　　“不！”唐纠心痛如绞，“檀之，你不能死，你还有我，还有孩子……”
　　杨檀之一边吐血，一边困惑：“孩子？”
　　“对啊对啊，檀之你还不知道吧，”唐纠泪如雨下，深情款款，“人家，已经有了你的骨肉……”
　　杨檀之把脸一沉：“不是吧……”

　　蒙面男在一边听不下去了，把面巾一摘：“有完没完啊你们？”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后生。
　　“啪！”脸上挨了狠狠一记耳光。
　　唐纠再看向怀里的杨檀之时，前所未有的清醒。
　　怀中人色如白纸，目光冷寒：“唐纠！你醒不醒！再不醒灭了你！”

　　唐纠颇为丢脸地吓醒了。大漠一梦，不堪回首了去了。

　　眼前还是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面前还是那张酷帅的黑脸。一样的苍白，一样的……血！
　　唐纠一把抱住杨檀之下滑的身体，惊叫：“杨檀之！你受伤了？你真的受伤了？”
　　她四下左右回顾，见两个蒙面刺客的尸首横在不远处。唐纠心中一沉：这里明明是清水言情啊，怎么成了江湖恩怨风？
　　杨檀之恨铁不成钢，沉沉喘息：“笨……快送我回你家！”
　　唐纠如梦初醒，见杨檀之伤口迸裂，血色尽失，心里也不好受。唤了辆马车，一路风驰电掣，飞奔回唐家大宅。

　　唐显桧给杨檀之看了伤势，上了药，掀了珠帘走出来。身后跟着同样眉头紧锁的杨凛。
　　“爹……”唐纠咬着唇，带着巴掌印迎上来。
　　“纠儿，你告诉我和你杨世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唐显桧严肃地问她。
　　唐纠绞着手，没出声。
　　说不出口啊，实在太丢人了。总不能说，人家在真刀实战时，自己在一边发春梦吧？
　　杨凛叹道：“算了，纠儿怕也是吓到了，女孩家家的，还没见过真刀真剑吧？她能将檀之儿及时送回来，已经做得不错了，别太难为她了。”
　　“对不起杨世伯，”唐纠决定将功补过，“杨檀之是为我受的伤，他留在唐家养伤期间，就由我亲自来照料，请杨世伯放心。”
　　杨凛颇为欣慰地拍拍她：“好，好！”然后向唐显桧道：“唐老兄，老弟我先回门处理事务。此次遇袭事出蹊跷，还得彻查清楚。檀之就先留在这里，麻烦纠儿照顾了！”
　　唐显桧连忙点头：“好说好说！俩孩子都会好好的，杨老弟你放心去吧！”
　　两相拜别后，杨凛出了唐宅。

　　唐纠悉心煎好药，端上盘，拿到杨檀之床边。讨好地笑笑：“英雄，美人亲自来伺候您来了！”
　　杨檀之醒着，见她进来，黑了脸抱怨：“我在元神耗尽之时，还要抽空来掌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