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凤朝凰》红旭

25、夜会

　　时过辰时，韩泉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竹楼，阿诚已布置了晚食，招呼奕辉一道同座吃饭。

　　“这样……小辉，吃过了饭我教你数算商策，这两本书帐你一会看看，把里面我所需要的东西，都先试着帮我整理一下。有不会的我教你就是了。”

　　话虽是这么说，不过韩泉看着奕辉，大有商量之色。

　　奕辉举着筷子，顿了一下。又立刻点头道，“行！”
　　她已无家可归，如今想要立锥立身，自然要一切从头学起。

　　韩泉见奕辉答应的干脆，心下欣慰不少，他喜上眉梢。又道：“对你来说，都是些简单事物，帮我把那书帐里的账目，梳理规整就好。只是数算稍微复杂一点，我先挑两个简单些的，你试着做做。”

　　奕辉点了点头，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简单数算对她来说，似乎也不算什么特别之事。

　　毕竟是个由农奴组建的义军，就算楚氏叔侄如何能征惯战，楚江如何治军有方，这后勤账务、人员调配驳杂无序，竟是问责无人！每每新进一批粮饷辎重，不需两日皆所去无踪，楚江营这边，军备物资常常短缺，已不是朝夕之疾。
　　这粮饷军备若再不核查清算，恐是日后，芒军斩获再多的资财，都要被元帅安插的亲信蠹虫们，吃的一干二净。

　　他韩泉即便再能干，面对这么多繁杂琐碎的书卷账册，也不免焦虑头疼。眼下用人在即，奕辉在韩泉心中，算得上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待楚江到来时，奕辉的一碗粥才刚刚喝到一半。

　　他被阿诚引至厅室，笑嘻嘻向韩泉打了声招呼，便大摇大摆的的盘腿落坐于席案间，堂而皇之坐在了奕辉对面。

　　——他果然来了……

　　昨日幸得楚江在他叔父面前力保，她算保住一条小命。但若细算起来，她能在这军营里，受这无妄之灾，多多少少也和楚江脱不了干系。虽对这匪寇将军无甚好感，倒也没像先前那么讨厌了。

　　奕辉抬起头，向楚江打了声招呼。

　　“将军”

　　楚江受宠若惊的扬了扬眉。一面从阿诚手里接过碗筷，一面笑眯眯的瞅着奕辉，“潘奕辉，昨日不是叫你回自己的帐子休息么，怎么跑韩先生这来了？”

　　奕辉眨了眨眼睛，没吭声。

　　韩泉清了清嗓子，放下碗筷。他的眼角还浮露着倦意。这军中事物繁杂，实在难以顺心。
　　他慎重其事向楚江道，“将军，这殷荣刚死，她一个姑娘家留在营中也多有不便。我昨儿一早，也向你请示过。
　　我手头军务繁杂，也总需要个椽属……不如让就小辉安排到我这里来……你看如何？”

　　楚江挑眉，心想着，你韩泉昨儿是请示过。可我不也还没答应不是么……

　　楚江打了个哈哈，“韩先生稍安，若是缺人，我改日就给你安排几个会认字的亲兵来。”

　　奕辉一愣，心下忐忑。

　　一旁韩泉眉急忙道，“我看小辉就挺不错，会读书认字，还读过些兵法文章，对兵法行军，颇有些自己的见地。是个好苗子！”

　　楚江眉角动了动，笑眯眯的转眸在奕辉身上扫了一遍，一双凤眸中尽是探究。
　　奕辉立刻避开了他的目光，埋着头扒饭。

　　“哦——！确实不容易找得到这样的亲兵。读过兵书？潘奕辉，你什么来历？”楚江刻意拖长的语调，略嫌玩味。

　　“郭府下奴，以前做侍读的时候，主子教了两句。我记性好，能背下来。”

　　奕辉扒着饭，随口答的从善如流。

　　楚江眯了眯眼，笑意依旧，却没有再深究下去。

　　“韩先生，其实这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潘奕辉，也算不上营中编制的士兵。把她安排到你手底下，我怎么也得找个名目吧？”

　　他说的有理有据，韩泉一时犯了难。 “那么依将军的意思是？”

　　楚江却没在回答，反转头看向奕辉。 “潘奕辉，你是真想留在韩先生这儿？”
　　他虽仍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眼神却明光锐利的让人无法回避。奕辉愣了愣，一时也不知他是何用意。

　　“韩先生交给我的那些事我能做！我识字！也会数算！我做的肯定比别人好！”
　　对方目光灼灼，带着不明其意的探究。奕辉亦不避退。

　　她现在无家可归，亦无路可退。目前情形而言，跟着韩泉，或许还能谋求到一条出路！

　　身侧韩泉捋着了捋耳侧鬓发，微微颔首。

　　楚江虚起了眼睛，轻轻笑了一声。奕辉不由也紧张了起来，她如今寄人篱下，身不由己，也实在不明白楚江把自己留在这军营之中，具体有何打算。

　　“想留下来？行啊，想必你也知道了吧？入伍的新兵需要经过武技考核，才会正式收编入我军。”

　　“呃……？”

　　楚江攸尔正色，“我不管你是雄是雌，也不管你是何出身，有什么样的过去，你若是想留于军中，替韩先生办事，就得凭本事，向军中将士们，证明自己倒底有多少能耐。明白了吗？”

　　奕辉错愕的看着楚江，不复方才高昂士气……

　　“考核……？那、那要是考不过呢……”
　　她有点结巴了……

　　楚江扬起眉毛，笑意融融。
　　“考不过啊……那可难说了。你看，我本来是想要用你牵制中州富贾‘越平安’，可那个奸商，至今也不肯出面见我。”

　　他顿了顿，眯了眯眼，笑意莫名，“嗯……看起来，你对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对吧？”

　　没想他能那么直白，奕辉一时无话可说。
　　现实或许就是那么锥心刺骨。她的身份，实在没周围人臆测的那么重要。抛去她‘伪帝弃卒’与‘穿越女’的身份不提。在这个世界，她只是一个郭府逃亡在外的奴隶，流离失所的流民，野草芥子，无足轻重。

　　“况且你目前还有杀人嫌疑。就算我和韩先生想保住你，叔父那里，怕是也难以敷衍过去。”
　　楚江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我话是说到这儿了，至于要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

　　奕辉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扭头望着身侧韩泉。

　　“将军，若是小辉她能够通过这次演武考核，那么你是否会如你方才所言，不论其来历出生，都会让她在这军中任职？”

　　韩泉问的极为慎重。

　　楚江微微一笑。

　　“言出必行。”

　　韩泉轻舒眉宇，眼角余光微动，侧目向奕辉使了个眼色。轻轻颔首。

　　奕辉会意。明白自己已无退路。即便自己弓马骑射无一精通，也只有硬着头皮，迎难而上了。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努力通过考核，届时，你也要应你今日之言！”

　　楚江似赞赏的重重拍了拍奕辉肩膀，引得奕辉闷哼了一声。
　　他语气调侃， “气势不错。还有两个月，愿你心想事成！”

　　两个月……

　　奕辉艰难的提起唇角，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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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悠悠，坤洲大雁城沉寂在夜的环抱中，与明月相依偎。距此三十里城外的天守寺却灯火通明。

　　坤洲远在海外，当地百姓信奉九天玄女，古时起，每年夏季，举国上下，都会进行祭祀玄女大型宗庙活动。
　　如今坤洲王又沉迷于鬼神玄说，欲重新修葺天守寺，开凿金池明渠，加筑殿堂楼宇，重塑玄女圣像。
　　只为其信仰感化上苍，心意上达天庭。俾诸众瞻礼，得大吉祥。

　　如今坤洲上下最顶级的工匠几乎全都聚集于此，工期紧迫，修建庙宇的工程，进行的如火如荼。

　　正值初春，夜晚的风薄暖还寒，轻轻抚过他的脸颊。鬓间的发掠过他的眼眉，一双细长潋滟的眼，平静无澜。
　　公孙异抬眸，眼前恢弘奢华的殿宇，立于寒山暖水所围绕的风水福地，九楼、十八阁、三十六殿矗立其中，陡曲峻峭的庑殿，嵌上金青色琉璃瓦，相接连环，犹如蛰伏于群山云海深处的潜龙。

　　身边执灯的侍童，小心翼翼的引他踏上通往主庙的阶梯。

　　周围施工所用的灯烛通明，金石穿凿之声不绝于耳。公孙异负手而行，在殿前祭坛中横卧的玄女石像前，停步静观。
　　负责此工程的李琛察颜观色，一面领他行至造像前驻足。

　　横陈于祭坛地面的玄女造像，从石像基座走到石像头顶，竟然也需走上百余步。

　　“此圣像高百尺，用以白玉雕饰，集能工巧匠，夜以继日精心雕琢，再待一段时日，此像就可供奉于祭坛之上，待祭祀大典那日，供万人瞻仰。”

　　由白玉雕琢的玄女圣像，云鬓雪肌，瑰姿艳逸，如今雏形已出，只差细琢其面容。可叹这国家之奉，百姓之费全于这座天神造像上。

　　念及此处，公孙异不由轻声一笑。

　　他本生得俊美，如今借着月色灯火相映衬，这一笑更显霞姿月韵，倾尽风流。

　　周围的人，都不由怔了怔，不知为何，只觉得这尚未雕琢的神女造像，其面容就该如眼前人物一般，别无二致。

　　身侧已有人惊叹，“这么一尊神像，届时要如何立于这祭坛之上呢？”

　　李琛立刻躬身，朝公孙异道，“公子有所不知，我等专门请来了‘墨翎门’的能工巧匠，这尊百尺造像，只需借助那‘墨翎门’人的机关木甲之术——将这百尺之高千斤之重的圣像，矗立于祭坛之上，也不过是须臾的工夫。”

　　公孙异眉梢轻挑，微微一笑，“墨翎门？闻听此门中人擅制偃甲、机关之术，甚至能造飞天巨鸢、乐舞木人。世人称之以奇。不过此门堙没江湖多年，没想到异某竟有幸，一睹此门奇工。”

　　墨翎门自成一派，隐于江湖，神武帝未一统九洲之前，墨翎门人分散于九洲各域，为各国皇室所用，铸造攻城利器、偃武机关。盛兴一时。
　　后来，先帝神武，立世之初，曾废黜百家之学，焚毁了不少卷册书籍，墨翎门的奇术也由此失传。
　　如今墨翎门人丁凋敝，曾经名动天下的偃师奇术，也早已隐没于世。

　　“的确如此，墨翎门人多以失散，倒是坤洲境内还有一宗。不过如今这些人，仅仅能制木工、水利设备。那些传说中的偃甲走兽、乐舞人偶的绝技早已失传了。
　　公子若是有意，不若招来那位墨翎门人一见如何？”

　　公孙异眉梢轻挑，显然是来了些兴致。那李琛察言观色，立刻招来左右，让人去请那位墨翎工匠。自己则引公孙异等人，至新筑的九重金光宝塔一观。

　　天守寺距大雁城三十里，坐北朝南，由南至北沿轴线分布，东西阁楼和庑廊相对而立。依山面海，俯仰相应，气势恢宏。
　　新筑金光宝塔于庙宇中轴，高居山顶，八角金青琉璃顶，翼角皆悬持檐铎，铃铎缯幡，微风摇击，随着夜风合拍轻吟。

　　宝塔内，九十九盏长明灯，以鲛脂做烛，长燃不灭。殿堂中央，玄女金身宝相庄严，内供奉佛像逾万尊，姿态各异。
　　李琛伸手，在苏频陀尊者的金象上轻轻一转。金象立即转身，似乎触发了某处机关，众脚下地面开始震动起来，机械齿轮运转的之声嗡鸣，转眼，玄女金象背后金漆彩绘的石门缓缓升起，一道密道赫然呈现眼前，直通塔底暗阁。

　　公孙异与随从步入其内，唯留数名甲士守于殿堂处。

　　九重金光宝塔玄机暗藏，塔顶供奉佛骨舍利，塔底预暗藏稀世珍宝。塔底暗阁，别有洞天，数余条暗道纵横交错，俨然是个密闭的迷宫。
　　如今这塔底密室尚未完工，其内空空如也。倒是个密会的好地方。

　　密室之中灯火晦暗，随着穿堂而过的风摇曳。

　　已有人在此等候多时。一布衣老者见了公孙异，立即上前，竟是跪行了大礼。

　　“微臣，叩见殿下。”

　　公孙异伸手虚扶那名老者，却坦然受了那对方那一跪。

　　待起身，那名老者已是涕泪纵横。“未曾想先主一脉尚存！唯愿肝脑涂地，以报昔日先主之恩！”

　　抬眸望去，灯火晦暗的暗阁内，皆坤洲境内文武要臣。却都身着布衣短衫，掩人耳目。

　　公孙异微微一笑，那双狭长斜飞的眼眸之中光芒暗涌，叫人难以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