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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甘为君笑堕轮回(三) ...

  •   山水迢迢,北风瑟瑟。

      越是北上,天气就越是寒冷,云菀身子虚,加上这一路多是崎山恶水,难免行程慢了很多。六七日的路程,行了将近十天,他们才终于过了城关。

      然而最让云菀觉得难熬的,不是天寒地冻,也不是山遥路远,而是苏肆夜。

      自打在连州苏肆夜将云菀的身世告诉了她之后,行为表现开始变得不自在的却是苏肆夜,反倒不是云菀。

      虽然他寡言少语的冷漠性子她早就习惯了,但是这十天一来,苏肆夜对她说过的总共不超过十句,每句不超过五个字。即便是云菀有心打开话题,他要么避而远之,要么草草敷衍,像是故意躲着云菀一般。

      这便是反常的了。

      这一日,时近傍晚,天色已经暗了,城关已过而都城未到,虽是只剩下半天的路程,却是怕云菀受不住再也走不得了。于是苏肆夜便拣了一处风势小一些的岩壁边、傍水的一处地方停下。

      随着马嘶一声停下,苏肆夜下马挑开厚厚的车帘,寒风趁隙卷进车内。

      “在这里过夜。”

      “嗯”,云菀点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苏肆夜已然放下了帘子走了。

      将自己身上的厚毛大氅拢紧,云菀刚掀开车帘就被寒风激了个哆嗦,但还是扶着马车从上面跳了下来,走到了正在马车边上生火的苏肆夜身边坐下。

      她刚一坐下,苏肆夜就立刻起身,到旁边的枯树林里捡了些柴火添在火堆里,然后再火堆另一头坐下。本以为云菀就此罢手,却不料她也起身,哆嗦着又跟着坐了过来。

      这一边没有马车挡着,风势稍大一些,而且离火堆远,肯定会冷的。

      侧头一看,云菀不断搓着自己的双手并朝手上哈着气,鼻尖都已经有些冻红了。

      暗叹一口气,苏肆夜又重新坐回了先前的那块靠火堆近一些的石块上。朝云菀望了一眼,正等着她也跟过来,谁知她此刻却呆呆坐在那边不动了。

      想是苏肆夜一而再地躲开她,她不敢再烦他了。

      可是那边冷啊。

      不由得又叹一口气:“坐过来。”

      云菀欣喜地抬头朝他望去,苏肆夜只是看着火堆,默默地添柴,仍不看她一眼。

      在他身边坐下,云菀从大氅中伸出双手靠近火堆烘烤,看着红红亮亮的火星时不时跳出来,脸颊也被火光映衬得红彤彤的。

      过了一会儿,觉得没有那么冷了,云菀才酝酿着开口:“你……”

      云菀一个字都没有说完,却见苏肆夜将酒囊递了过来,打断了她的话:“喝点热酒。”

      只得接过来喝上一口,又递回去:“谢谢。”

      看着苏肆夜仰头喝着热酒,不肯与自己说话,云菀估摸着直接问是不行了的。可是现在正是绝好开口的时机,不容错过。

      于是云菀缩回正在烘暖的手,从身上取出了一样东西,递到了苏肆夜的面前。

      苏肆夜喝罢放下酒囊的时候,正见云菀的手摊在自己的面前,捧在她手心的正是那柄朱砂短剑。

      云菀笑道:“上次你将它落在我床头了。”

      将她的手推开,苏肆夜继续低头用木枝挑动着火堆:“这本就是你的。”

      “可是我已经送给你了啊,这就是你的。”云菀笑靥依然,又将朱砂短剑朝他递了过去。

      这次他没有推开,却也没有接下。

      “你为什么要送给我?是我害死了你爹娘。”

      “可是,也是你养大了我啊。”云菀将握着朱砂短剑的手收回搁在膝盖上,略低下了目光,嘴角还是含笑,“或许爹娘是骨肉至亲,是他们生下了我,但是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恐怕早就死了。”

      苏肆夜终于看向了云菀的双眼,那是一种不可置信的惊诧眼神。

      “我害死了朱砂,你却还将我抚养长大,你都能这般以德报怨,我蒙你十七年照顾,又怎么能以怨报德?”

      “云菀你……”

      “一开始我的确很震惊,但是我已经仔细想过了。我不怨你,对你,我很感激。”

      他从不觉得云菀会撒谎,更加相信她此刻明亮双眼中的真诚光芒。

      原来云菀已经释怀了,只是他一直以为她还在执著。

      冷冰冰的目光随之融化,苏肆夜伸手将云菀手中的朱砂短剑自己拿了过来。

      “既然你已送给我,那我便收下。”

      抬眼时,他见到橘色的火光倒映在云菀浓若点漆的眼中,欢欣跳跃着,她正笑得灿烂。

      “这里真的好冷啊,我先回马车里去了。”云菀说了一声,便要起身,苏肆夜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姓景。你爹是前朝的武王爷,封号瑞景。”

      云菀霎时顿住,回了头。

      苏肆夜松开了她的手腕,面色平静地看着她:“你爹是少有的英雄。当年城破的时候,他是自刎谢国的。”

      “那我娘呢?”

      “你娘……你娘受不了你爹自刎的事实,一时心智失常。我杀了她是因为……因为她杀了朱砂。”那年白雪地里的那片肃杀,至今沉重。

      良久听不到云菀的回应,苏肆夜转头看她时,她神色悲伤,满目氤氲。

      “云菀,我……”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安慰她,却不知到底应该说什么。

      云菀低眸时,一滴眼泪滑出眼眶,还没有来得及顺着脸颊滑落的时候,却已经被云菀拭去了。

      她望着他,目光看不出怨怼:“我爹是殉国,我娘是偿命,都和你无关。”

      “可是毕竟我是……”

      “不,和你无关。即便你有错,也都已经还清了。”云菀坚定地拉住他的手臂,眼中充满愧疚,“但是对不起,我们让你失去了朱砂。”

      对她的了解当真太少了。她到底还会说出多少让他意想不到的话,做出多少让他意想不到的事?那样似水一般温和包容的眼神背后,到底藏着一个怎样的灵魂?

      他望进她的双眼,许久,似乎想要读懂些什么,却越发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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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原本靠在一棵枯树上休憩的苏肆夜一听到云菀的叫喊声,立马抄起身边的长剑,一个纵身飞到马车边上。

      急急忙忙挑开车帘一看,安然无恙的云菀正挑着车侧帘望着外面,满脸的欣喜。

      “这个,这个……”云菀朝苏肆夜摊开了手,可是手心微湿,并没有其他的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也没有啊。”苏肆夜拉着她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并没有什么。

      “啊,化掉了?”

      云菀一探身挑开车帘,连大氅都没有拢紧就跳出了马车外。苏肆夜跟着出来,却见云菀展开了双臂仰望着天空。

      “这是下雪了,这就是下雪了,是不是?”

      苏肆夜这才注意到了天空。

      或许是荒郊野外的睡不好,云菀醒来时天都还没有亮起来。风不大,衬着昏昏暗暗的天空,无数晶莹洁白的雪花在空中飘扬着,未若柳絮因风起。灰蒙蒙的岩壁和枯萎的树林被裹上银装,都显出别样纯净的生机来。

      云菀摊开双手想要去接,雪花一接触手心的温度就顷刻消融了,她并不在意,在雪中静静地站着,静静地仰望着自然的美好。

      此时苏肆夜才想起来,这是云菀第一次见到下雪。

      走到她身边,似是无意地替她掸去肩头的落雪:“进马车里去吧,这边冷。”

      “让我再看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云菀央求着,眼睛还留恋地凝望着天空的飞雪,“下雪真的好美啊,就好像天上的星星都飘落下来了一样。”

      雪景原来这么美,可惜有的人却无法用眼睛看到这样的美好。

      见云菀满心欢喜,苏肆夜便任她多看了一会儿。但毕竟清晨风大,云菀又太投入,不一会儿就打了一个喷嚏,不由分说就被苏肆夜拉进了车里。

      为了能在晌午之前尽快到达都城,苏肆夜带着云菀早早地出发了。

      路面上积了雪,本就崎岖的小路就更加难走。碎碎的马蹄在枯树林间吃力地奔跑着,行至一处枯树茂密些的地方,猛然一声马啸长嘶,拉马车的那匹马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一个跟头栽倒。

      随着那声马啸,从枯树林四周的雪地里蓦地跳出十几个身着雪色白衣的杀手,个个举着明晃晃的弯刀,从四面八方直直朝苏肆夜杀过去。

      苏肆夜目光一凛,骤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只听得长剑吟响,玄色的身影伴着白色的剑光,毫无半点胆怯地直迎上那十数把刀锋。

      刀光剑影伴着黑白两色人影纷纷,在雪地中映衬出杂乱的光彩。极快的身影变幻间,苏肆夜长剑剑锋一个接着一个地吞噬着白衣杀手颈项的鲜血,滴滴点点在白色的雪地和灰色的枯树上。

      林间的血腥味渐浓起来,十几个白衣杀手已是大半阵亡,剩下的越发显出不敌的姿态来。突然,听得不知哪个白衣人喊了一句:“去捉马车里那个女的。”

      苏肆夜闻声,立刻转身想往马车处跑,却被两个白衣杀手拦在身前。眼见云菀被一人从翻倒的马车里硬生生拽出来,苏肆夜眉头一皱,一剑砍断阻碍者的肩膀,断臂同弯刀一起正要掉落在地,苏肆夜乘机回旋一踢,弯刀直冲到挟持云菀身边的白衣人胸前,一刀毙命。

      一个人就死在自己的身边,他胸口喷出的血溅上了云菀的大氅。再朝四周一看,早就是一片尸骸,杀戮遍地。

      云菀一下子受不了眼前所见,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正被不知何时躲到马车后面的一个白衣杀手逮个正着。那人钳住云菀的肩膀就将她抛到了马背上,迅速骑上去,将短刀往马股上一插,马一受刺激,大嘶一声竟奔蹄而去。

      苏肆夜一见情势不对,不再恋战,用剑气一扫清除面前的阻碍,飞身过去拦截奔马。

      急速飞奔的马背上颠簸异常,云菀紧抱着马脖子死命抓着马鞍才不至于掉下来。眼光一转,却见白衣人的膝盖就在自己的耳旁,来不及多加思量,云菀奋力一抬头,用力对准白衣人腿一口咬了下去。

      白衣人吃痛大骂一声,一手脱离缰绳正要一掌朝云菀后心击上去,却在耳后狂啸的风声中听到一声凌冽的剑啸,那只脱缰的手还举在半空,双眼圆睁,僵直着就从马背上倒了下去,后背的脊骨已经被砍断。

      只觉得身子一轻,云菀已经被苏肆夜从狂奔的马背上揽了下来。等她再定神一看时,前方又不知从哪里又冒了七八个挥着弯刀的白衣杀手来,面前的苏肆夜正执剑将自己护在身后。

      往后一望时,云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朝苏肆夜靠得更紧了。

      因为他们的身后正是一片断崖。

      即便都蒙着面罩,也可看出那帮白衣人此时脸上阴暗得意的笑容。苏肆夜已经被逼到角落里,还带着一个拖累,正是他们取他性命的绝佳机会。

      带头人大吼一声,白衣人个个挥起弯刀或前或后或急或缓地朝苏肆夜砍去,似是组成了一道天罗地网,想要将苏肆夜网在其中。

      将长剑横在身前,眼神中无怒而威,面对他们铺天盖地的索命阵势,苏肆夜挽动长剑震出一道猛烈的剑气,又分三个方向朝三个主攻白衣人刺去,动作极快,仿佛只是一瞬之间,原先的天罗地网就已破开三个大口子,整个被剑气逼得朝后倒退一丈有余。

      趁此机会苏肆夜正想带着云菀脱离断坡边这危险地带,一个已经倒地口角含血的白衣人却忽然从衣襟中掏出几颗七彩的丸状物体,直射苏肆夜的门面。

      苏肆夜下意识想用剑将暗器打开,而剑刃触碰到七彩丸状物的时候,却忽然爆裂开来,带着浓烈刺鼻味道的七彩烟雾猛然喷散弥漫开来。

      “有毒,快蒙住口鼻!”

      听到苏肆夜的声音时云菀已经吸入了一两口毒烟,神情已经开始恍惚起来,根本反应不过来。朦胧中看到云菀昏昏欲倒的情状,苏肆夜立刻腾出一只手来替云菀捂住了口鼻。

      一手要顾着云菀,一手要顾着自己,苏肆夜根本已经无暇挥剑抗敌。眼见七彩的浓稠迷雾中剑影刀光朝自己逼过来,苏肆夜正准备屏住呼吸单手防御,却见那些弯刀的刀影同着白衣杀手的身影一起,毫无征兆地向后猛退,似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拉走的。

      后来便听得短兵相接之声和白衣杀手此起彼伏的惨烈叫喊,待苏肆夜揽着云菀从毒烟中走出来,竟见那七八个白衣杀手尽数被细钢丝捆绑成了一团,嘴角流着黑血,都没有了呼吸。

      而原本站在一旁正准备迎过来的,正是方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赶到出手相救的云破月。

      清爽的寒风一吹,靠在苏肆夜肩头的云菀略清醒了一些,一看见脚边成堆的尸体,不由得又更清醒了几成。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

      苏肆夜朝尸体堆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他们所使的武器是罕见的弯刀,而且暗器还有武功套路都很奇怪。”

      “他们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香料味道,而且我一擒住他们,他们就自杀了。所以我想应当是这一次动乱的几个边境小国之中的某个严厉组织,听说苏肆夜出岛了,害怕了,这才偷袭你们。”

      “嗯。”苏肆夜点头,对云破月的看法表示赞同。

      “云破月?”仍有些晕头晕脑的云菀这才注意到从不远处朝他们走来的云破月,没等他走到自己面前就小步跑着迎上去,“你怎么在这里?”

      云破月的笑容忽然变得轻柔:“我既答应了等你将到都城之时会出来接你,自然不能食言啊。”

      云菀低眸笑了,羞涩而甜蜜。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得身旁的苏肆夜吹一声哨响,方才由于惊吓而跑远的马匹闻声又奔了回来。

      “出发,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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