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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同圣旨一块来的,还有木氏一家三口。木氏夫妇比想象中老一些,木丞相还好,木夫人却很悲惶。这种表现很正常,欺君之罪,那可是满门抄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躲在木夫人身后,露出一双眼睛好奇地瞅着晨玥,那是晨玥未曾见面的弟弟,没听他喊过一声“姐姐”。晨玥低头笑了笑,如果自己不是天生痴傻,结果可能会不一样吧!
      院中的桃花纷纷地落下来,古老的桃木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一层蒙蒙的金色。什么都清楚的皇上,为了控制木家,给她赐了这样一个身份。如果仅是为了牵制大哥二哥,皇上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突然下旨,不早不晚,偏偏在那天晚上,她觉得有人来过之后!据她所知,据天下人所知,皇上已在一月之前御驾亲征,现在战事正紧,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皇上不会冒这样的险,更不会撇下边关几十万将士回来和她完婚。
      木夫人捧着一件鲜红的嫁衣进了屋来,两眼红红的,显然是哭过。她想对晨玥笑笑,神情却很难过,于是低下头抚摸嫁衣上的红牡丹。“没想到这么多年,我为你做的第一件衣服会是你的嫁衣。我是在路上赶的,太匆忙,不知合不合适。你先穿着试一试,哪里不行,我再改。”她又絮絮叨叨地说,“可惜你就要出嫁了,你大哥二哥还不知道。我知道你的嫁衣自有宫里为你准备,可我还是想亲手为你做一件,我原本还想……”晨玥不做声,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木夫人抬起头,眼神惊慌,“禾儿,你在怨我!你在怨我们!”她神情激动,“禾儿,你听我讲,不是这样的!我知道,我们没有尽到父母的责任,这些年你一个人受了很多苦,你恨我们!”她神情凄楚,“我们也是不得已的,我们从来都没有嫌弃你!从没想过不要你!你听我讲,”木夫人好像陷入了回忆,“当年你父亲和我成婚后,我们很久都没有孩子。那时战乱不断,你父亲又四处调动。后来段将军临终托孤,我们悯其兄弟孤苦,代为抚养。你父亲也是亲自教诲,不亚人父,看的出来,他很喜欢小孩子。你大哥二哥渐渐长大,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后来我怀了你,我们很高兴,特别是你父亲,忙完公务就过来陪我。我身体不好,又害怕生的不是男孩子,你父亲却说无论男女都会好好疼爱。”木夫人陷入回忆,神情复杂,“我生你的日子是二月初二,龙抬头,明明是春寒料峭的日子,还下着小雪,可是那一晚满院的桃花全开了。你刚出生时,额头有一枚艳红的桃花痣,很漂亮,可终归不是福相,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父亲被得女的喜悦冲昏了头,硬说那是桃花报喜,说你和桃花有缘。那时我身体虚,不能下床,你父亲每天下了朝就过来抱你,所有的事情都亲力亲为。也许,你真的和桃花有缘,每当你看到桃花,总是特别精神,两只小手抓啊抓的;你若哭闹,递给你一枝桃花,你立即眉开眼笑。本以为一切都会好好的,可是,在百日那天,你却全身发热,高烧不止,已经淡下去的桃花痣也突然红的似要滴出血来,你父亲找遍了城里的名医,都诊不出什么病,开了三月都没有败象的桃花却在那一日纷纷凋落。恰好那日归隐山的长明道人经过,他说你命触禁术,克桃花,天命如此。你是我们的女儿,我们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长明道人给你施了法,说只有东海瀛洲的离魂草才能保你性命。‘东海瀛洲’那是神仙住的地方,凡人谁去过那里,人们都说‘东海瀛洲’有长生不老药,可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晨玥不禁想到了李白那首诗,“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山,是海市蜃楼,间或可以看见;东海瀛洲却是虚无缥缈,根本不存在的地方。担心,难过……各种表情在木夫人的脸上交织着,“你父亲当天晚上就带人去了,这药只有在九天之内取回才能救你性命。那时你虽然不再发热,却不吃不喝整日昏睡着,我担心你,担心你父亲。一天天过去,你脉搏一日弱似一日,刚百日的孩子不吃不喝能坚持几天!我一刻也不敢离开你,不敢吃,不敢睡,我怕一觉醒来,你就没了呼吸。你父亲去了很多天,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却只能抱着你茫然地等。那时我就想,如果你父女俩不在了,我就随你们一块去了!终于在第九日深夜你父亲回来了!你不知道你父亲当时的样子,”木夫人又哭又笑,“他那么爱干净的人,身上全是血,衣服撕得一块一块的,比路边的乞丐还要狼狈。他的脸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如果不是他站在我面前喊我的名字,我就算认上十遍也认不出。他从怀中拿出离魂草,上面还带着血。他回来的时候遇上了强盗,为了保住离魂草早些回来,你父亲的胸口被刺了两刀。你父亲真的是最好的父亲!”木夫人说到这已是哽咽不已,“离魂草勉强保住了你的命,却封了你的神智!那时我想,就算你痴傻也好,疯癫也好,我都会好好照顾你,再也不让你受到伤害。可是,连这都成了奢望!你知道吃了离魂草必须做什么吗?”木夫人嘴唇颤抖,近乎疯狂地盯着晨玥,好像那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的仇人,“必须远离至亲!你还那么小,刚满百日,我们怎么舍得!只得将你送入木府的一处别院。我不能抱你,不能哄你,只能远远地看一眼,有时我实在想疯了,就偷偷去抱你,可是,每次抱你之后你就生病,一次比一次厉害,我害怕了,再也不敢了,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你渐渐长大,有会爬,会跑,长成小娃儿,渐渐长成小丫头。我给你做了很多衣服,很多漂亮鞋子,由小到大,一件件,一双双,我都不敢拿给你。你知道做母亲最痛苦的是什么吗?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就在眼前,却不能和他相认,不能抱他,摔倒了不能扶,冷了饿了,不能哄,不能疼。从你百日开始,我就没给你穿过衣服,没给你洗过脸,没给你梳过发,没听你喊我一声‘娘亲’。我知道你呆憨,没别的孩子聪明,可是我觉得,只要你能健康的活下去,就算这样也是好的!可是,长明道人说,你命相多舛,是折翅的凤凰,移根的牡丹,不可牵盼皇室,否则有性命之忧,只有放归山野,才可保一世平安。什么凤凰,牡丹,我们都不稀罕,只要你好好的。但朝堂有厉法,五品以上官员,其子女满十岁必须入户登记,女子及竿之后要待选入宫。我和你父亲不想你去争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在你九岁那年,我们对外称你溺水而亡,将你偷偷送入临霄观。佛签中说,你心智渐开,只有过了十九岁生辰才可躲过劫难。”
      晨玥坐在屋后的大树上,皎白的月光透过繁密的树叶照在身上形成细碎的莹芒。屋中传来断续的说话声,“老爷,自我们成亲以来,这么多年,富贵荣华从来不是我想要的。以前我盼你能多些日子回家,多陪伴我;现在我只希望我们一家好好的,儿女平安。禾儿长这么大,我从来都没有疼过她,还有三天就是她的生辰,我原本想,等过了她的生辰就把她接出去,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给她找一个好夫婿。只要禾儿高兴,不管嫁怎样的人,我都依她,尽我所能,保她一世安康。还有三天,眼看禾儿就逃过这一劫,可是……老爷,你说怎么办?怎么办?禾儿虽心智已开,但她终日生活在深山之中,如何去过那勾心斗角的日子!前面就是火坑,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跳下去!老爷,我,我带禾儿走吧!”晨玥很震惊,木夫人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抗旨,那可是诛连九族,比欺君还要厉害的罪行。很久才传来木丞相的一声叹息,“夫人,你真是糊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带禾儿逃到哪去?宪儿和羽儿虽不是亲生,我们却也躬亲抚养,视为己出,现在又有了翌儿,你我虽不惧怕,但是木府上下五十三口人,还有你的娘家,还有……他们怎么办?”屋内传来压抑的哭声,“老爷,都怪我!如果当初不是我糊涂,做那苟且之事,执意把禾儿生下来,禾儿也不会受这样的罪!都是我的错,我该浸猪笼!遭天谴!我不该活在世上!都怪我!锦年,我不该瞒你!我知道我没脸,对不起你!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只求你救救禾儿!”木夫人已是泣不成声。“夫人,你听我说,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了。”木夫人应该被这句话震到了,屋里很久都没有动静,木丞相沉沉地叹了口气,“是槿华临终前告诉我的。初听这个消息我又惊又痛,放在手心上当宝贝一样疼着的人却不是自己的女儿,我更无法相信你能做出这样的事!”“锦年,别说了,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夫人,你听我说完,我天性木讷,不善言辞,十七岁入王府幕僚,四处奔波,居无定所。那时我不忍你随我辛苦,将你安置在怀南老家,虽衣食无忧,我们却聚少离多,我更是甚少陪你。你自幼体弱,我担心你孕子辛苦,成亲以来一直没要孩子。想想,那时认为好的,给你的,却不是你想要的,你也是怨我的!槿华临终前请我善待你们,我知道,他曾要带你离开,你拒绝了。你虽文弱,骨子里却是十分执拗,若不是心里有我,定是答应了他。其实细想起来,很大的错都在我,如果当时我不自以为是,能够多体贴一些,为你多着想一些,或许今天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后来你整日为禾儿的事担心,我们又有了翌儿,我也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心存愧疚,我没有告诉你,是不想你再添烦恼。”
      晨玥很平静,到了现在,就算发生在震惊的事她都可以接受。她不是木丞相的女儿,是木槿华的女儿。木槿华,木锦年的弟弟,她从未谋面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木丞相又是怎样的一个人?是真的心胸宽广,还是最好的演员?
      “一梳白头到老,二梳富贵安康,三梳子孙满堂”木夫人拿着梳子站在晨玥身后慢声细语,动作轻柔。“我出嫁时,你外婆给我梳头;现在你出嫁,我给你梳头;等到将来你女儿出嫁,你也给她梳头。”晨玥记得从来没有人给她梳过头,小时候为了省事,她留的都是短发。原来有人给你梳头是这种感觉,看着镜中两人的身影,晨玥有些新奇。镜中的木夫人四十多岁年纪,头上已经泛出银丝,比起现在同龄的人的确老了很多。她娇小文弱,细看之下却五官端庄,年轻时想必也是一位十分温婉秀气的女子。四十多岁,以晨玥十九岁年龄来算,她得女已是很晚了,若放在五千年封建王朝说不定已因七处之一——无后被休了。木夫人拿着梳子小心温柔,晨玥有些嫉妒地想,如果小时候做她的孩子,对她哭,对她闹,在她的怀里撒娇,一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木夫人可能被晨玥盯久了,又一心想挽一个好看的发髻,越急越慌,梳子不听使唤,反而“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像是干了一件十分不吉利的事,非常懊悔。她飞快地把梳子从地上拾起,在衣服上擦了擦,怕不干净,又在自己的头发上梳了梳,嘴里喃喃自语,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把梳子上的晦气清除干净。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母亲才会不计代价地给儿女最宝贵的爱。晨玥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伸出手抚上穆夫人的手臂,“我不急,你慢慢来。”木夫人身体轻颤,这是十九年来她的女儿第一次同她说话,刚拾起的梳子又“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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