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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破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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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交锋过后,少女立刻就将这事抛了开去,把自家哥哥推到离火堆近一些的地方,这才回头笑道:“深更半夜,又是荒郊野地,怎么也不能看着桑医师一个人呆在外面啊,所以我就邀她过来了。”
“原来如此。”几人明了。
招待着桑芷妍也用了一些烤兔肉,几人再凑在一起说了两句,竟然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分了。
目光似有若无地从少女脸上飞掠而过,无情侧首看向身后的金剑银剑:“晚了。”
简短两字,已经足以让他的侍从明白所有。
金银剑应了是,走向堆在破庙角落里的一垛干草,接下了少女方才的活,准备打理出一个暂时的床铺来。
“啊!等等!”少女一个小小的呵欠,再睁开眼就看见他们在干什么,忙蹿了过去。
又是在自己的包袱里翻找一番,她摸出一个青瓷小瓶,从里面倒出一手心的白色粉末,极清淡的香味散开,少女凑在鼻子前闻一闻,确认没有弄错了,这才细细撒在干草上。
“这也是师傅教暖心配置的,没什么文雅的名字,就叫避虫香。”
面对众人的不解,少女有点小脸红——她先前才说漏嘴了自己从前的糗事,此刻再次提起药学,她心中很是有些不好意思,“这里人迹罕至,也不知道这干草是怎么来的,堆了多久了,难保不会有蛇虫鼠蚁之类的。撒上避虫香,明日早起的时候,”少女在自己脸上比划一下,“就不会个个被叮咬得满脸包了。”
几人又笑,然后都各自抱了一堆干草拿去铺好。
趁着金银剑给哥哥整理的时候,少女自己抱着干草,三两步滑到一直沉默不语的冷血身边:“冷血师兄,给你。”
——以这位师兄的性格,今晚想来是不会和他们凑在一处的,看他始终坐着不动,甚至连动手铺干草的意思也没有,说不定还打算就这么坐着睡一夜。
少女虽然与“冷血师兄”没什么交往,可怎么说也挂着一个师兄的名头,让她眼看着这位独自一个人挨夜,她心中是要过意不去的。
目光定在火堆正中,不知到底是在看些什么,冷血依旧将自己的剑拥在双臂间,也不开口说话,只摇了摇头。
他如此冷淡,少女竟也觉得无甚所谓。
——照她师傅的话说,每个人想要如何都是他自己的事,即使旁人觉得看不过眼,可只要他自己觉得很好,那就是真的好了。
自顾自地用干草打理出一个简陋的“床铺”,就在冷血身后,离火堆的距离也刚好,不至于让火星燎上。少女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再对冷血劝说什么,一个转身就蹦回自家哥哥那里去了。
少女不知道,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冷血始终定格在火堆上的目光却稍稍偏转了,从那张“草床”上一掠而过。
然后与另一道转瞬即收的目光相遇了。
冷血似是没有看到,平静地收回了自己难得的一道分神。
那人也没有任何异常,瞬息之后,视线又落在了原先凝视之处。
——那里,有一个浅衣少女,正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从鼓囊的包袱里又掏出一张薄毯,铺在金银剑整理好的“草床”上,仔仔细细地平整了每一处褶皱,这才笑着过来拉住他的手臂,说可以休息了。
眼角扫过她那大大的包袱,无情凝目看她:“包袱里到底都装了什么?”
“要用的时候暖心自然会拿出来,哥哥到时不就知道了?”
少女避而不答,只是笑。
——她怎么能告诉哥哥,她那么大那么重的包袱里,除了几件自己的换洗衣裳,剩下的,全是她琢磨着哥哥可能会用上的东西?像是方才的秋意浓、避虫香、还有那张薄毯……
她是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带上了,就怕这一路上山高水远,哥哥身体受不住。
可是她怎么能和哥哥说实话呢?
说了,哥哥肯定是要不高兴的。
少女直觉性地知道哥哥定然会生气,可是……哥哥为什么会因为这个生气?
她忘了去想,也从不觉得有甚必要去想。
帮着金银剑一起扶哥哥坐好,少女拿过他装着衣衫的包袱,拍松软了,这才一手环过哥哥的颈项,一手把包袱垫在他脑后,慢慢让他躺下,还不忘追问一句:“枕着舒服么?”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
少女舒眉一笑。
“少小姐。”银剑见机得快,一方巾帕悄悄递到少女手边。
她自然而然地接过,先叠成豆腐块似的小方形,然后细细为哥哥擦脸净手。
她本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他从小身患喘鸣,每每发作,都累得师叔雪姨辛苦照料。可她却还要更加虚弱,一年到头,也难得有几天舒服日子,别说照顾别人,她甚至连自身安危都顾忌不得。
擦脸,净手,喂药,喂饭……
这些事,一向是师叔、雪姨,还有他,守在她身边,为她做。
她本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才对。
可现在,她却跪坐在他身边,小小的左手捧着他的侧脸,右手沿着他的眉目轮廓,仔细擦拭。
手势娴熟。
无情看着她。
她的确是该娴熟的。
每隔几年,她归家,无论平时怎么吵嚷胡闹也好,一旦他身体不适了,或者是每年秋冬之时,她就会立刻收敛起所有脾气。
这样难磨的人,却会摆出一副最乖巧的样子,寸步不离地缠在他身边,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盯着他用药,吃饭……怎么赶也赶不走,这也就罢了,她还会得寸进尺地抢过金银剑的活,端着一副小心翼翼到连眉头都是打结的神态,随时随地地照顾他。
连她自己也笑自己,私下跟雪姨笑说:长成至今,总是别人照顾她,现在反过来可以照顾哥哥了,倒是要担心自己的手脚够不够利索,会不会反而给哥哥添了麻烦……
无情垂了垂眼帘。
——此刻看来,她的手脚倒也勉强算是利索的。
“出门在外,哥哥就将就些罢。”将帕子低回给银剑,少女知道自家哥哥爱洁,不过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拿出一件外衫盖在哥哥身上,少女低头,肩上一缕青丝滑落,“很晚了,哥哥你早些睡。”
“……嗯。”
依旧是简短的回答,目光掠过她已经泛起睡意的脸,停顿片刻,无情终究慢慢合上了眼。
少女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抬手掩唇,她实在懒得再动了,直接将哥哥的外衫扯过来一点,盖在自己身上,竟是就地躺在了自家哥哥身边,屈肘以枕,闭上眼睛。
金银剑对视一眼,默契地退开,找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角落歇下。
其余人也各自安歇。
渐渐的,破庙里没有了声响,只有火堆不时爆出几声噼啪裂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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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
本该是万籁俱静的时候,睡在角落里的桑芷妍却悄悄睁开了眼睛,暗自苦笑。
——像她这样从小被严格训练的细作,莫说是和这么多人同居一室,哪怕是平时夜里,也要随时保持警惕,少有深眠时分。
更何况……还是和那人离得这么近……
咬了咬唇,桑芷妍明知不能多想多看,可身体却仿佛跳脱了控制,神思游离,视线划转,一个晃神间,已经看向了那人所在的方向。
然后,目光突然就此酸涩。
——那个人已经是熟睡了,呼吸平稳,眉目安稳,甚至连平素里的冷然也褪去三分,隐隐约约的,神情中有不可捉摸的细微安然。
可桑芷妍却看得清楚,他的手,明明保持着不太自然的姿势,盖在身上的外衫下也有异常的突起。
那是自然的。
——怀中多出了一个人,怎么还会一样?
她看得见,枕在他的胸口,浅衣少女正甜梦沉沉,而他的手该是正环在少女腰上。
还是那句话,如桑芷妍这样被精心训练过的细作,任何人的表情动作,都休想瞒过她的眼睛。她太知道要怎样才能从细节看透对方的心思,所以她才更加明白,那样的动作分明就是……
桑芷妍突然觉得眼睛酸痛。
——那样的动作,分明是毫无疑问的保护。
因为太过重要,所以就算陷入沉睡,也记得要将对方揽腰入怀,近身守护。
神情可以伪装,表情可以遮掩,但是……这样睡眠中的无意识动作,会将一个人的心思剖白到不可辨驳。
桑芷妍不知道他是何时抱了那少女,可方才根本就没有什么异常响动,少女似乎也没有被惊动过,所以……他那时终究还是小心翼翼的罢。
——无情公子小心翼翼的样子……
桑芷妍甚至连想象都不能。
可那少女,明明是被他这样小心的抱着,卷进自己盖着的外衫里,包裹到严严实实,连一双小小的手也没有被遗忘,全罩在衣服下头,不给夜寒一点可趁之机。只剩下少女的脑袋靠在他胸前,睡得安稳如初。
桑芷妍给他诊症多时,知道他肺经不调,此时夜凉如水,本就是他容易发作的时候。可他却让少女枕在他胸口上,像是丝毫不怕会压迫到自己的呼吸。
或者……
桑芷妍的唇边突然扬起一丝弧度,满嘴的苦涩。
或者,他根本就是清楚的。
只是依旧见不得那少女独卧受寒,所以宁愿自己不适,也不忍见她难受。
认识他也有些时候了,别说见过,【无情公子】如此照顾某个人的样子,她连想都未曾想过。
如此尽心相待,他与她之间,真的只是兄妹而已?
桑芷妍总是直觉哪里有些不对,可这念头一起,又立刻被她自己狠狠压下。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